第九百七十七章 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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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秦亮去了太極殿西堂,在東側的小廳中,先後召見了兩撥人。
    有尚書省的辛敞、王經、諸葛誕等,接著是幾個九卿、平章政事堂的侍中。
    他也隨意看了一些奏章。大多隻是看完便放下,有必要才回複。
    大晉開國之後,奏章都有含日期的編碼,當值官吏會記錄,哪些奏章被皇帝查閱過。
    因為其中有些奏章內容是施政建議,並非緊急事務、不處理不行,所以秦亮看過之後不管,照樣不會有什麽問題。
    或者一些事不涉及頒布法令、大臣任免等,原先在漢朝屬於丞相的職權;朝廷的三省官員也能斟酌處理,知道皇帝看過就行了。
    此時不是沒有丞相,實際是多相。中書省二人、門下省平章政事堂的侍中、尚書省左右仆射,幹的就是丞相之事,爭議大的事就讓皇帝裁決。這也是魏國以來,朝廷要向三省六部製發展的動機。
    相權不可能沒有,皇帝一個人管不了那麽多事,但可以分權。
    秦亮今日隻口述了一道詔令,給廷尉府。第二撥覲見的人裏,正好廷尉陳本就在場。
    內容是下令並州、冀州部分郡縣,以及司州的河內、河東二郡,繼續通緝羯人,窩藏者治罪,不給羯部殘留以任何逃脫的機會。
    至於窩藏羯人罪,具體怎麽懲罰比較模糊,隻能讓郡守自行處理。
    主要是民間信息傳播緩慢,百姓沒聽說法令、或者明知故犯,不好明確判斷。法令中若是規定太死板,反而容易引發新問題。
    秦亮專門下詔令,實在是在他的印象裏,羯人幹的事最為擬人。他不是太了解後世的情況,但看過一些零散的記載,比如羯人留下了一大批沒殺掉的婦人隨軍,白天用作享樂,晚上就做兩蹄羊,走到關中還剩下五萬人,直接沉入渭水。還好那些事都不可能發生了。
    陳本等人拜別,秦亮便回到了裏屋。裏屋的空間比廳中更小,也暖和一些。
    秦亮在幾案後麵坐下來,又翻開了昨晚那幅地圖來看,猶自思索。
    近期他比較關心的事,隻有兩件。其中就有隴右河西那邊的問題,不過並不急迫。
    另一件是天下一統之後、土地製度亟需確定!
    原先曹魏那套戰時體製,肯定不能繼續沿用,加上後來增改得比較混亂,必須要重新製定。
    這種屬於大政方略,立法範疇,必須要秦亮出麵決策。
    皇帝名義上擁有幾乎所有大權,包括立法、行政、征討等決策。至於能不能用出來,政令是否能出洛陽宮,那是另一個問題。
    秦亮此時還在看隴右那邊的地圖,乃因他發現,兩件大事實際上有關聯,最好提前放在一起考慮。
    確立田地製度之後,就要明確征稅徭役的規矩。
    隴右、河西,甚至關中一部分地區,還有不少內附胡人。朝廷對全部臣民,都要穩定地征稅徭役,內附的胡人部落,自然也應該承受同樣的負擔。
    如果征稅徭役就要反叛,還要怪當地刺史與胡狄失和?哪有那麽便宜的事,那隻能以德服人了。
    秦亮正慢慢琢磨,裏屋的門便被人輕輕推開,他抬頭一看,原來是羊徽瑜。
    “拜見陛下。”羊徽瑜提著個食盒,美目低垂,屈膝作禮。
    見秦亮點頭回應,羊徽瑜便走了過來,與秦亮同席,一邊打開木盒,一邊柔聲道:“妾燉了雞湯,放了參、棗。”
    且不說雞湯究竟補不補,秦亮覺得自己根本不需要補!
    不過一股獨特的香味撲鼻而來,煮參的氣味給人一種藥膳的錯覺,秦亮頓時有了食欲,帶著笑容應了一聲。
    就在這時,冗從仆射走到了門口,揖道:“稟陛下,羊卿、鍾卿、賈侍中三人到了。”
    秦亮記得沒有召見他們,他看了一眼食盒,隻得說道:“讓他們進來,再取三隻碗。”
    龐黑應“喏”而出。
    至於羊祜怎麽會與賈充、鍾會二人一路過來,秦亮一時間也不清楚。
    秦亮幫忙把盒子裏的罐子取出。罐子外麵還包著軟軟的厚布,裏麵又有支撐,還很溫熱,捧在手裏的手感還挺不錯。
    三個大臣很快走了進來,站在不大的裏屋揖拜。
    他們自然發現了羊徽瑜,剛要再次行禮,便見羊徽瑜正在拿筵席來鋪。
    “夫人使不得,哪敢讓夫人動手?”賈充率先過去拿東西,另外兩人也跟著去幫忙。
    羊徽瑜微笑道:“一點小事不要緊,汝等與陛下言事吧。”
    她看起來不像客氣,很願意做這些事的樣子。
    此時大臣們像是客,哪怕羊祜是她的親弟弟,羊徽瑜的舉動卻如同女主人之一。不像在羊家的時候,她即使住自己家裏,在弟媳麵前也像個外人。
    鋪好筵席,三人便受邀坐到了幾案旁。實在是裏屋本就狹小,設不下那麽多分開的席位。
    秦亮看了一眼羊祜,“汝姐親手煮的湯,一會拿了碗進來,卿等都嚐嚐。”
    數人一齊拱手道:“臣等謝陛下賞賜。”
    果然龐黑拿著陶瓷碗進來了,羊徽瑜親手為秦亮等人盛湯。湯碗放在大臣們麵前之時,他們都是姿態恭敬,雙手扶了一下碗壁。
    “趁熱喝,涼了不好喝。”秦亮隨口道。
    雖然很多文武都是士族出身,但封侯的這批人還是有所不同,更得秦亮信任一些。
    封侯食邑者,實際上已是合法的食稅階層,跟普通士族有了很大區別。
    漢魏兩朝的封侯自然全都不算,現在食邑的人,都是大晉開國重新封賞,可謂與國同休。除了開國擁立的那批大臣,以後隻有本族軍功貴族可以封侯。
    秦亮沒有明令,但隨著時間推移,這種規則應該能逐漸製度化。
    他相信隻有德行,就是能服人的那種德,才能保障整體的生存和利益。
    至於時間長了可能會產生副作用,那秦亮管不了那麽遠!畢竟無論怎麽挖空心思折騰,大一統的王朝才兩百多年壽命,漢朝認同度那麽高,四百年也分了前後兩漢。
    以有限的宿命,去追逐千秋萬代的無限,那不是自我欺騙嗎?
    羊祜等人覲見,應該不是為了說西北的事,畢竟並不緊迫。不過羊祜一麵喝湯,一麵還是注意到了幾案上的地圖。
    “河西、隴右是朝廷最重要的養馬地,焉支山附近幾處馬場,乃太仆直管之中,最大最優良的馬場。”羊祜不動聲色地說。
    一旁做著瑣事的羊徽瑜,也微微側目,似乎好奇君臣想做什麽。
    秦亮放下空碗,立刻在地圖上找到了焉支山。
    位置就在武威和張掖之間,名氣在此時就很大。就是匈奴人說“失我焉支山,令我婦女無顏色”的那座焉支山。
    張掖也是漢軍取得焉支山等地之後,以張漢朝之掖的壯言。聞其名便能感受到當初的人,那種雄心勃勃的氣勢。當然那時的方法還有點經驗不足,否則漢武帝不會下罪己詔了。
    秦亮沒有急著言語,但確實被羊祜的話,吸引了注意力。
    在這個時代,馬匹是最為重要的戰略物資。河套等地的邊疆部族,以少得多的人口,還能長期與中原王朝角逐,正是因為有馬。
    大家都懂這個道理,但似乎沒有人專門拿出來,去單獨關注。
    後來的關隴集團能翻盤,應該就是掌握了關壟地區戰馬的緣故。後期的集大成者確實眼光獨到,總結教訓,已不再讓漢人染指管理戰馬的權力。
    而此時的遼東全是沼澤地,不太適合大量養馬。包括幽州在內的平原農耕地區,隨著人口增長,肯定要用來耕種。
    這麽一番盤算下來,秦亮發現,能大規模培育戰馬的地方,好像真的隻有河西、隴右最適合!
    隴右河西的問題,不如並州胡人那麽直接,但重要性完全不亞於並州。
    “這條線有路嗎,還能走過去?”秦亮用手指在圖紙上畫了一條線。
    大概從銀川平原邊緣的中衛、直接西去武威。
    正常的道路去河西走廊,此時一般走南路,便是從金城(蘭州)出發。
    羊祜的聲音道:“回陛下,漢長城早已荒廢,不過臣問過一些人,這條路沿途,依舊能找到水源,人馬可以行走。”
    秦亮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起初他在並州的時候,就覺得賀蘭山那邊的銀川平原(曾為北地郡,不在魏晉版圖內)很特殊。今日再次確定了自己的直覺。
    他又問:“隴右、以及北地郡這邊,現在有哪些胡人部族?”
    鍾會見羊祜沒有馬上回答,遂開口道:“陛下,隴右胡人主要是氐、羌、雜胡。”
    “連關中平原的北側,也還有胡人,其中稱北地胡者,實為匈奴。”
    “原北地郡地區,以羌胡為主,一些河西鮮卑也逐漸遷徙到了域內。”
    秦亮仿佛忽然抓住了關鍵詞,“禿發鮮卑的部落?首領何人?”
    鍾會道:“正是,禿發鮮卑與拓跋鮮卑同出一源,目前在北地郡地區的首領,名曰禿發壽闐。”
    秦亮聽到鍾會對答如流,心道鍾會確實是有才能之人。雖然不讓他掌兵了,但做九卿依舊很合格。
    這時秦亮又指著地圖,位置在關中平原西端到北地郡之間,大概在高平(固原市),那裏標注了一條河穀地。
    “此地是什麽部族占據?”
    鍾會想了一下:“主要是羌胡。”
    秦亮點點頭,基本已了解清楚,河西鮮卑近些年一直在南遷,但還沒有內附,依舊在河套、北地郡活動。
    鄧艾曾在雍涼都督諸軍事,但未來得及遷徙河西鮮卑。
    以秦亮對鄧艾的了解,他其實比較心黑手辣,想遷徙胡人內附、多半是為了方便盤剝對方的人力畜力。
    (鄧艾估計也沒想到,後來的人十餘年就玩崩了。河西隴右是養馬地,秦涼之變丟失了近九年,難怪司馬家會手忙腳亂,驚恐到尖叫如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