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九章 已非奉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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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氏便是張昭的孫女,她姐姐曾是吳國的太子妃。
    曾經張家也是盛極一時!孫策創業之時,張昭就做了長史;孫權剛接手大權那會,張昭幾乎能統率臣僚。
    但後來張家不被孫權信任,又牽連諸葛恪的事件,幾乎全家都被趕盡殺絕了。如今張家全族隻剩下一個毫無名望的男丁。
    張氏在江東幾乎無牽無掛,跟著熟人來到了洛陽。獨居,住處就在廣威將軍張布家附近。
    此時的洛陽是最大的城市,婦人獨居也不算太稀奇,不隻張氏一人如此。
    她沒有俸祿,隻有個堂弟還在江東,現在也靠不上。
    但張氏倒是不缺用度,有些人想主動接濟她,還找不到門路。
    因為能夠出入洛陽宮的人,本身就有征治價值,哪怕她隻是一個人。張氏偶爾出入宮闈,主要是與小虎有交情。
    這時侍女進來稟報:“稟夫人,陸……將軍登門拜訪,已至宅門外。”
    張氏頓時詫異,但還是說道:“迎他進門,去前廳相見。”
    她這才稍微整理了一下儀表,帶著兩個侍女去前廳。
    張氏被陸抗休了,兩人倒是並沒有太多仇怨,何況陸家還有個張氏生的孩子。
    不過畢竟已經離婚,見麵也很疏離。張氏還專門叫上侍女同去。
    兩人在前廳見禮,都相互打量了一眼。張氏脫口道:“陸將軍真是稀客啊。”
    張氏話中帶著嘲諷之意。
    其實她現在過得反而好一些了,最艱難的時候,還是獨自在江東生存那段時間!
    建業城中各家起初是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血濺到了自己身上。後來大家發現張家都沒人了,也鮮有人問津。
    張氏隻能寄居在僅存的堂弟家,堂弟當時處境也很困難。陸抗休了張氏,自然也沒有再過問她。
    不料陸抗似乎沒聽出嘲意,態度依舊很好,他又多看了張氏一眼,客氣道:“往日之事,汝也很清楚,隻是身不由己。”
    張家姐妹本來就生得十分貌美,尚未出閣之時,便已在江東頗有豔名,偶然見過的士人無不讚譽,否則張妃也不會被選為太子正妃。張氏更年輕,才二十出頭,至今仍舊是膚白貌美,身材婀娜,肌膚細膩光潔。她離婚當然不是因為感情問題。
    甚至被休之後那段時間,她依舊對陸抗懷有仰慕之心。
    但不知怎麽回事,張氏今日再次見到陸抗,感官似乎完全變了!
    以前她很理解陸抗,並不怨他為了誌向妥協。現在她雖然也懂那些道理,卻忽然沒有了那種仰慕之感。因為陸抗的什麽誌向、就讓她變成了棄婦,結果還是沒成功,於是她莫名有了些怨憤。
    “那今日怎麽有空,不再身不由己了?”張氏的語氣依舊帶著嘲諷,完全與她平時的氣質不符。她出身名門,尋常自然不會這麽說話。
    陸抗看了她一眼,皺眉沉默片刻:“此番冒昧拜訪,既因我想要設法離開洛陽,能做些實務,也有考慮顧家的處境。因此拙荊能夠知情達理。”
    張氏聽到這裏,反而高看了陸抗一眼。
    陸抗以前訴說誌向,卻從來不是空談,現在仍然沒什麽改變。此時他並沒有說太多空泛的想法,忽悠張氏,所言都很實際,也沒有假話。
    “我若再有所建樹,將來不也能惠及景兒?”陸抗繼續道,“顧氏如今已是景兒的母親,顧家若破敗了,對他又有什麽好處?”
    一時間張氏的情緒波動很大!自己生的親兒子,要把別的婦人當作母親,自己還要幫他們考慮前程?
    這種事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但陸景確實是她生的,完全不在乎,她也做不到!
    張氏咬了一下貝齒,帶著氣憤道:“我現在這樣,還能做什麽?”
    陸抗道:“請朱公主在陛下麵前說句好話,能將我調回江東任職就好了,譬如做個郡守。我既能繼續施展才能,也能舉薦顧家人出仕。”
    “當初在建業,我就為你說過話了。”張氏神情複雜地說。
    那時她是心甘情願,還有一種自我犧牲的覺悟。但這次她感覺,正帶著複雜的權衡。
    陸抗沉吟片刻:“朱公主還會願意幫助卿的。”
    張氏有點失神,幽幽道:“那時朱公主也處境艱難,汝卻沒說幫她一把。”
    陸抗歎道:“卿也知道建業的情況,我都要被迫與張家分割關係,哪有能耐摻和孫家宗室之事,還能全身而退?”
    “何況世道就是這樣,欠你的人,不見得願意回報,反而是真心幫過你的人,下次可能還會伸出援手。”
    或許是陸抗的感慨,影響了張氏。她的思緒也回到了東吳,不禁感歎:“吳國真是個爭鬥激煭的地方!”
    “男子都想證明自己,為了權勢簡直不顧後路。女子都在爭寵善妒,爭鬥連綿,仿佛沒有盡頭。”
    陸抗大概以為她在暗諷顧氏,隻得笑了一下,沒有接話。
    其實張氏早已不在乎,她都被人休了,如果還去爭風吃醋,那不是自賤嗎?她純粹隻是因為想起了,江東的那些血腥往事。
    好在陸抗是個很有風範的名士,時隔許久,他剛見到張氏時,看到張氏的美貌、眼中有過一瞬驚異之色,卻沒有任何逾矩的言詞和表現。
    張氏遂好心提醒道:“陛下留君在洛陽,或是因為用得不放心。”
    陸抗搖頭苦笑,“我陸家父子兩代食吳國之祿,得享榮華富貴,自當盡心為吳國謀事,否則何以安身立命?”
    “但如今吳國已經沒了,朝廷善待了吳國主,連國主都食大晉之祿;我既受晉祿,難道會願意做反賊不成?”
    張氏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陸抗也不多留,先向張氏行了揖禮、仿佛在道謝,然後轉身離開。
    張氏沒親自送他,猶自在廳堂裏緩緩踱著步子。她現在心裏也很亂!
    上次在建業,她以為自己隻能用身子作為交換,因為至少在晉帝那裏、她沒有別的東西有價值了。
    她也是抱著自我犧牲的想法、去做那件事的,更覺得是為了救人命!至少她自己認為,道德上沒有問題。
    不過皇帝並未接受,好像是因為、皇帝本來就不打算殺陸抗。沒有交換,他自然不願索取。此時那些大丈夫,似乎多是心懷誠意?
    至於張氏為何認定自己是在奉獻,她又不是晉帝的妻妾,連個妾的名分都沒有,卻要給人平白褻玩一次,不是在犧牲自己的清白嗎?
    然而這一次,張氏卻不能再那麽做。不說那種法子有沒有用,她的心態也變了。
    這次算是為了外人的利益說情,雖摻雜著母子私心,但怎麽也談不上什麽犧牲奉獻!
    另外張氏不是寡婦,即便離婚了,前夫還在,她又去侍奉別的男子,是否算不貞之婦?萬一傳出去了,兒子將來怎麽看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