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錢師爺的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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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靜,蛙聲陣陣。

    漆黑一片的沈家宅子裏,隻有一間屋子有微弱的火光在溢出,沈大夫看著蜷縮在牆角蹙著眉頭睡著的兒子,眸中閃過憐惜與悔意。

    老母親的哭訴與乞求仿若還在耳邊,聲聲入耳,他歎口氣道:

    “明知道你母親不會真打新語, 你這又是何苦?”

    說著,他放下油燈和藥箱,蹲在兒子身旁。

    試圖在不驚醒兒子的情況下給兒子抹藥。

    可剛一被碰觸,沈新寧就一個激靈睜開了眼,見是父親,他眸中的警惕散去,換上另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眼神。

    沈大夫被這眼神刺痛心底某一角, 不過隻是一閃而過, 見兒子沒個好臉色,他也來氣,冷冷道:

    “衣服脫了,給你擦藥。”

    沈新寧發出一聲不符合年齡的冷笑。

    “真要這麽好心,怎麽不見你攔住她?”

    那個瘋女人,他現在連母親都不願意喊一聲。

    沈大夫頓時臉色又沉了幾分。

    “她什麽她!她是你們母親,還不是為你們好,想讓你們有出息!父母的苦心你們現在不懂,以後便懂了。”

    “不”

    沈新寧道,“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我都不會懂,姐姐說得沒錯,沈家的人都是瘋子。”

    哪裏會有母親想著用更優秀的孩子取代自己孩子的!

    又哪裏會有母親一心一意隻想自己,隻想讓拋棄她的家族再次看到她價值的?

    他們幾個孩子,包括他的父親,不過是她再次獲得沈家認可的工具而已。

    虧她整日還自欺欺人地一心要當大善人。

    小五的病其實一開始沒有那麽嚴重,若不是她對家裏的人和事不管不顧, 還將爹爹拉去慈幼院耽誤了治病,小五根本就不會死!

    這樣的母親,他寧願沒有!

    翌日一大早,沈新晴如同往日一般被奶奶叫醒,洗漱完她端著一碗粥先去了柴房送給哥哥。

    等哥哥乖乖吃完,又誇獎她這次粥一點沒有撒後,她高高興興又回去端了碗粥朝姐姐屋子走去。

    “姐姐”

    她脆生喊道,“爹娘都出去了,快出來喝粥。”

    家裏這樣懲罰哥哥不是第一次,每次都不會太久,一般到第二日奶奶趁爹娘放出來爹娘也不會多說什麽,是以小新晴做起來輕車熟路。

    屋裏沒有聲音傳來,沈新晴又喊了幾聲。

    屋裏安靜依舊。

    想著姐姐這是第一次被關禁閉,不似哥哥那般想得開,一定傷心得一晚上沒睡好,沈新晴將粥小心翼翼放在地上,然後走到窗戶邊用力敲了敲。

    “姐姐,你別傷心了好不好。”她奶聲奶氣說道, “是娘親不對,姐姐沒有錯。”

    聽孫女喊了半天,沈家奶奶抱著小四走了過來, 幫腔道:

    “新語,你娘這樣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你別氣壞自己身子。”

    屋內依舊沒有動靜。

    想著孫女也是個脾氣倔的,沈家奶奶歎口氣對裏麵說了句粥放在門口,灶房裏有餅子,等下餓了自己出來吃後便拉著沈新晴走了。

    沈新寧洗漱好出來,看了眼姐姐門口沒被動過的粥和小菜,抿了抿唇,轉身拿了書匣牽著沈新晴出門去學堂。

    沈家的孩子都早早開始啟蒙。

    沈家夫妻再怎麽在外麵大手大腳撒錢,再怎麽克扣他們吃喝,對讀書需要的一應開銷卻是極其大方的。

    畢竟他們必須有用才能被看重。

    “哥哥”

    出門前小新晴回頭看了一眼,神情擔憂問沈新寧,“姐姐今日有小考,她不去會不會又惹娘生氣?”

    沈新寧也回頭看一眼,很快收回視線摸了摸妹妹的頭,道:

    “不會。”

    得知不會惹娘生氣,小新晴便安心了,她對著姐姐屋子喊一聲姐姐我們去學堂了便跟著哥哥走了。

    沈家奶奶抱著小四追出來,遞過來中午的吃食,讓他們好好念書家裏有她不用擔心。

    中午的時候,沈家奶奶又給沈新語送了幾個餅子,看到門口的粥已經不在了,安心了些許又去忙活了。

    ...

    白拂一上午也沒閑著。

    她先跟郭六郎去了趟府衙找榮七娘打聽師爺和通判的消息,然後好說歹說將蘇寧崖送上了虎嘯鏢局去饒州的馬車,由席左護送先行一步走了。

    至於她,走之前有件事情需要辦。

    郭六郎這趟來青州的任務已經完成,原本計劃第二日回安州。

    但上午聽白拂在那裏繞著彎子向榮七娘打聽來打聽去,他直覺有大問題,便也不急著走了。

    不過石油火炮留在青州不安全,他打算讓鐵大人的人馬押著火炮按照原計劃先走。

    “你到底要做什麽?”

    看著白拂優哉遊哉逛了好幾個煤鋪子,上了馬車又讓車夫送他們去另外一個煤鋪子,郭六郎終於忍不住問出口。

    白拂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用目光示意郭六郎外麵有人,郭六郎立馬會意不再多問。

    接著,白拂拿出紙筆寫道:

    “根據榮七娘提供的消息,錢師爺與通判是通過寺廟傳達信息的,無量寺有大問題。”

    得知榮七娘很看重通判和錢師爺後,白拂便懷疑這兩人有見不得人的勾當,可惜她消息渠道有限,思來想去隻能拖著郭六郎去找榮七娘套話。

    榮七娘很謹慎,不容易套話,但白拂還是從中提取了幾條有用信息。

    其中一條便是這兩人與無量寺有勾結。

    郭六郎蹙眉凝思。

    上午帶白拂去見榮七娘時,榮七娘明明隻說了一句錢師爺與通判都愛喝禪茶,什麽時候說他們是通過寺廟傳達信息的?

    再說,喝禪茶的寺廟不少,白拂為何偏偏指出無量寺?

    更莫名其妙的是,無量寺有大問題你不去調查無量寺,在這漫無目的逛煤鋪子又是幾個意思?

    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啊!

    白拂像是看穿他的吐槽,提筆繼續寫道:

    “無量寺那邊我讓別人去查了,不需要我們操心。”

    這就說得通了,郭六郎點頭,“那你又因何懷疑煤鋪子?”

    “我先前查過,青州的煤鋪子大部分和王家金家有關係,而金家王家背後是錢師爺,我懷疑錢師爺利用煤鋪子在搞大事。”

    如今煤礦司雖然垮台,但曾用掛靠加盟的方式收買了不少各地地頭蛇,這是一個經年累月形成的龐大利益共同體。

    他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是一時半會能被撼動的。

    錢師爺手伸得這麽遠搞事,沒道理放棄這個現成渠道。

    郭六郎還是沒太明白,思忖片刻後問道:

    “若你猜得沒錯,打算如何做?”

    白拂朝郭六郎遞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你想看看有沒有機會將他們扳倒,然後一舉拿下青州的煤炭供應權?”郭六郎大膽猜測。

    果然默契是培養出來的,白拂衝郭六郎豎了個大拇指,勾唇道:

    “若他們作惡在先,何樂而不為呢?”

    目前其實沒有證據證明錢師爺是針對他們,但錢師爺在安州對付過賀家,如今通過他的渠道又相當於間接染指石油火炮...

    結合榮七娘的反應,白拂不太相信這是巧合,認為還是親自查一查比較安心。

    郭六郎聽得半懂不懂,直覺白拂瞞了很多關鍵消息,白拂卻不願意多解釋,讓他先按她說的做就是了。

    其實,白拂是通過倒推法得來的結論。

    榮七娘視無量寺如洪水猛獸,無量寺有大問題那絕對是實錘。

    無量寺的禪茶又來自德天寺,青州獨此一家,在青州備受追捧,加上有讓人“達成心願”的噱頭,錢師爺和通判這種愛喝禪茶又身在官場的人沒道理錯過。

    結合榮七娘對錢師爺和通判厭惡的態度,白拂不由得懷疑兩人的勾結不僅僅限於用暗道搞些不入流的非法活動。

    有些大材小用。

    再聯想到當初金家那個殺手嘴裏喊的大人...

    白拂猜測錢師爺當初費盡心思搞煤礦司,並不僅僅是攝政王對外宣布的那般是為了撈錢,可能是有更大的圖謀。

    但具體什麽圖謀,她暫時也想不出來,便決定先在青州的煤鋪子探一探虛實。

    若青州也有個類似煤礦司的機構,那順便給他掀了,為賀家和她自己謀點利益也是好的。

    可惜榮七娘說青州沒有煤礦司,因此她隻能一家家地亂逛。

    萬一能探出點線索呢?

    馬車停在一間煤鋪子前。

    白拂與郭六郎對視一眼,掀開門簾先下了車,郭六郎隨後,兩人站在鋪子前抬頭望向牌匾--

    沈家煤鋪。

    白拂微微眯眼。

    怎麽又是姓沈的?

    郭六郎已經朝鋪子裏走去,白拂緊跟其後,進了鋪子後白拂向夥計表達定期大量采購的意願,很快一個中年掌櫃過來親自將兩人請進了包廂。

    “不知公子打算采購多少?”

    等夥計上了茶退出去後,掌櫃客客氣氣問道。

    郭六郎裝模作樣喝口茶慢悠悠道:

    “家裏新建了個火窯子,具體采購多少要看你們煤的質量與價格。”

    聞言掌櫃的眼睛就是一亮。

    火窯子用煤量大,需求穩定,妥妥大主顧。

    如今夏日是用煤淡季,他正愁煤炭銷路呢!

    “公子放心”

    掌櫃的壓下心中念頭,麵上依舊客客氣氣,好似火窯子這種主顧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一般,道:

    “我們沈家煤,質量在青州是數一數二,冬季供煤也有保障,隻要您的量有保障,價格絕對是最公道的。”

    “今年萬一跟去年一般大雪,也能保障嗎?”郭六郎故意問道。

    去年青州也經曆過斷供,這種問題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問,掌櫃了然一笑:

    “不是我誇大,若真到了我沈家煤鋪子也供不上的境地,那青州絕對沒有第二家鋪子能供應上。”

    喲,口氣不小。

    郭六郎微微挑眉,表現出很有興趣的樣子,“難不成沈家煤鋪有什麽特殊渠道?”

    掌櫃神秘笑笑。

    “特殊渠道談不上,但沈家煤直接來自安州煤礦,屬於第一手貨源,其它鋪子您可以去問問,他們都是在城外的王家煤庫取煤轉銷,供應與價錢自然比不上沈家。”

    掌櫃劈裏啪啦說了一大堆,大意就是沈家是直銷貨,其它鋪子都是轉手貨,跟他家沒得比之類的。

    郭六郎視線在煤鋪子裏環視一圈,隨即麵露幾分不解問道:

    “但從鋪子規模上看,沈家似乎...”

    看起來實力不強。

    後麵的話郭六郎沒說完,掌櫃卻聽懂了,不等郭六郎說完他迅速接下話:

    “公子還年輕所以不懂,沈家煤鋪有靠譜貨源和好的價錢,還花那勞什子去充門麵做什麽?我們東家是慈善人家,是個實在人,寧願悶聲給大夥兒謀福利,不願意搞那些花哨的。”

    聽到慈善人家幾字,白拂微微挑眉。

    “你們東家是?”

    “公子知道沈家醫鋪吧,那便是我們東家夫君開的。

    您可以去打聽打聽,府城誰不知道沈家醫鋪醫術好價錢又便宜,我們沈家的鋪子一向實在。”

    還真是那個沈家,白拂聽到這話眸光微轉:

    “公子,沈家醫鋪我知道。”

    這話是對郭六郎說的。

    掌櫃得意地摸著胡子笑了,正要多說幾句他家東家怎麽怎麽好,就聽白拂問道:

    “可是我聽他家孩子說沈家夫婦隻對外人好,對自家孩子不太好。”

    掌櫃沒想到白拂會說這個,微微一怔看向白拂。

    郭六郎知道白拂帶蘇寧崖去過醫館,隨口問了一句,“就是你前幾日去的那家?”

    白拂點頭。

    “那日意外碰到他家孩子來醫館哭鬧,說爹娘對自家孩子不好。”

    “不是這樣的”

    掌櫃忙解釋,“東家不是對自家孩子不好,隻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嚴苛一些罷了。”

    “此話怎講?”

    郭六郎在白拂的示意下接過話問那掌櫃。

    掌櫃為了給東家掙回麵子,好聲好氣解釋:

    “二位聽說過工部尚書沈家吧?我們東家是工部尚書家的長女。

    我們東家從小就被家族嚴苛教養,是真正的名門小姐。

    是以她對子女的管教上很是嚴格,孩子們還小,有些事情不懂,因此有些叛逆情緒說了些氣話,當不得真。”

    原來是那個據說有十二個厲害女兒的沈尚書,白拂若有所思。

    郭六郎雖然沒當過爹,但覺得掌櫃的話在理。

    因為賀老夫人從小對他也嚴苛,小時候他也抱怨,但現在回想起來他其實挺感謝賀老夫人的,於是附和一句,“孩子有時確實不懂事。”

    白拂卻道:

    “可我聽說他們隻顧著做慈善,連自家孩子病了都顧不上,最後孩子沒救回來。”

    掌櫃沒想到白拂知道這些,本想含糊過去,聽到這話隻好繼續聊這個話題。

    “那個孩子自小身子不好,我們東家這些年沒少操心,那孩子也不知怎的突然病情惡化去了,我們東家也不想的。”

    說完掌櫃打量白拂,“這位公子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白拂淡淡回答:“碰巧那日碰見。”

    掌櫃若有所思哦了一聲,隨即歎氣:

    “我們東家真的是心善之人,最見不得孩子受苦,自家孩子去了還要強忍著悲痛為慈幼莊奔波,還請兩位莫要因孩子幾句怨言心生芥蒂。”(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