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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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人事天莫若嗇。”樂豫進一步進言道

    “自古以來,聖帝哲王莫不勸課農桑,勸課農桑之舉,莫大於興籍田禮。《詩經》雲成湯之不迨遑於籍田,《尚書》載文王不遑於暇食,反者,昔日周宣王空有千畝而不籍田,徒有郊廟而不敬祀。

    官拜周室卿士的虢文公於是進諫曰‘籍田之禮,王者不可不行。庶黎之計,大莫過於耕稼,祭祀天帝所供者,五穀也;萬民衣食所賴者,粟菽也;國家財政所支者,農稅也;戎事能致千裏者,倉稟也。

    故天子之務,首重於茲。今天子繼承先祖之大業,反遺先王之德業,田之不籍,祭品匱乏,塞民財源,將焉祈之於天帝,役之於黎庶乎?’

    宣王不聽,依然故我,良言不用,輕其周師於四方,卒有薑戎之難,終損中興之名,周道由是而衰,遷延至今,守成周之土而殘存,雖戎狄之西旅,鄭莊之魚麗,殘衛之百乘,鹹可馳騁王畿而不憚,蹂躪天威而周民諾諾,蓋前因之有後果,勢弱之有屈色也。

    今宋室內有構亂之餘波,府庫空空如也,外有強楚與從國環伺,社稷有累卵之危,比之周宣王之世,猶蚍蜉之於喬木,扁舟之於舸艦。以西周之鴻業尚有西顧之憂,君之宋室,一如風雨行舟,針尖起舞,焉能不增福致祥,親勤籍田,以先群萌,率勸農功。

    肺腑之言,竊為君上計,維君察之。”

    樂豫一番引經據典,說得杵臼麵有慚色,他轉向少宰,公孫孔叔於是也進言“大司馬是謀國之言,得之正道,臣附議。”

    杵臼於是許之。

    “臣再拜,今廟祀適闋,而祈穀齋之事,近在明日。聞先公之典,五日之後,籍田有日,司徒鹹戒,司城除壇,君上宜將齋戒宮內,饗以甜醴,戴以耒屬,朝夕觸塵埃於道路,晝暮聆庶政以恤人,東郊率眾,典農之禮,冕旒三推,如此蒼生有賴,社稷有期。”

    樂豫把籍田禮的章程捋了一番,杵臼仔細傾聽,回道“大司馬有雅言,孤一人敢不用心。

    明日,孤一人就依照卿言,先行齋戒於內,五日後,帶領群臣赴東郊之外,穿戴冕服,攜帶農具。孤一人沒有記漏吧?”

    “君上聰慧,無甚差池。”

    “至於司城、司徒之流的文武官員的安排,孤一人就委托於卿了。”

    “諾。”樂豫躬身退下。

    ……

    五日後,宋都東郊。

    天空中微微飄起了牛毛似的太陽雨。

    宋公杵臼站在他的車架上,華蓋替他擋去了綿綿的細雨。精致的冕服,玉旒從冠冕上如彩色的柳絲垂下,宋公的麵龐隱匿於玉旒之後,左右之人無法直接觀測到宋公的表情,更是無從知曉他此刻的喜怒。

    “啟稟君上,眾皆在位,唯有大司徒鱗矔、少司徒公子盻、少司寇魚衍,姍姍於路上。”大司馬樂豫如是稟告。

    在樂豫的麵前,一百五十乘的國君兵馬擺開,威武不凡,樂豫心中一凜。

    “不想國君昔日不顯山,不漏水,居然這麽快就重建了直屬武裝。”

    樂氏族兵也才五十乘,樂豫第一次見到杵臼擺開宋公的君威,昔日倚老賣老的不恭敬霎時間收斂了起來。

    “君上,今時不同往日,臣下怠慢,君可加威,以明君臣之道。”少宰公孫孔叔此刻站在杵臼的身邊,鏗鏘有力地進言,樂豫和右師公子成、左師公孫友一聽,不禁心中一緊。

    “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大家情不自禁地想到,公孫孔叔擺明了要搞事情,慫恿杵臼殺幾隻不乖巧的雞,以立君威。不然出動這麽強大的武力幹嘛?擺著好玩嗎?

    過了許久,三桓的車架才緩緩而來,大司徒鱗矔並沒有直接下車,他的仆從從後麵找來一大卷紅布,鋪在黃土的地麵上,四個仆役又張開一張碩大的白布,為鱗矔擋去漫天的雨絲。

    公子盻,魚衍也有樣學樣,昂首闊步,跟著鱗矔走在田壟之間的紅布上。

    倘若公子卬在此,就要大驚失色了——奶奶的,奧斯卡的紅地毯居然大現於籍田禮的現場了。

    三桓款款而行,到了杵臼跟前草草行禮,毫無誠意地告罪。

    “天有不測風雨,臣等失期,抱歉抱歉。”

    杵臼眼皮子跳了跳,壓製住怒氣,詢問一側的公子成。

    “怠慢祭祀,不尊禮法,有違籍田之期,卿言何以處之?”

    公子成忝為右師,本應掌君臣之義。然而他現在家族勢力羸弱,軍權又被架空,說話毫無底氣。

    一邊是興師動眾,磨刀霍霍的一國之君,一邊是族兵多達一百八十乘之力的桓族公卿。兩邊都得罪不起,他於是訕汕道

    “臣才學淺漏,倉促間記不清楚禮法條文,請君上降罪。”

    杵臼也不惱他,今天要窮治其罪者另有其人,不宜打擊麵太廣。

    於是杵臼也不理他,謂公孫友道“卿以為若何?”

    公孫友被下麵的鱗矔一瞪,心有淒淒,也選擇明哲保身。

    杵臼揶揄道“偌大的宋國,誰能道君臣之義哉?”

    公孫孔叔接話道“事遲有因,皆大夫仆役之憊懶,以壞國之大政,大夫其人之念惰,輕於祭祀,怠於籍田。

    莫若刖其罪仆,免其位祿。”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

    這麽狠?三個大夫,其中一個是上卿,餘下二者是亞卿,居然說罷黜就罷黜了,還要當眾剁了家仆的腳,三桓這樣的大公族還怎麽在宋國混了?

    “豎子敢爾?外朝之事,豈容爾小小一介內朝小官置喙?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爾其不知?”

    鱗矔暴怒,勃然大作。

    嚴格來說,公孫孔叔的的確確撈過界了。

    鱗矔的失態讓杵臼又多了一個口實“放肆!

    爾當孤一人不存乎?竟然君前咆哮。輕孤一人者乎?逆孤一人者乎?

    左右,與我拿下!依少宰之言,去其官服,刖其刁奴!”

    鱗矔心口火燎,探手於胸口藏刀處。禦士見狀,紛紛按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