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二章 牽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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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軍長驅直入,鄭國已然無險可守。長葛人心惶惶,鄭國六成的兵力都正在鄢陵,四成的兵力在首都,長葛守將手底下隻有十乘的私兵,放言道:

    “長葛之兵盡在鄢陵,楚軍至此,鄢陵必陷。日落前,國都若無兵來救,不如逃。”

    千呼萬喚,等到的卻隻有鄭伯的偵騎。

    鄢陵人問他,支援何時能到?偵騎道:“國君讓我搜索四處能戰之兵,堅守國門,等待晉軍來援。”

    “倘若晉軍不至,怎麽辦?”

    “不如降。”

    對話一結束,偵騎就南下,奉鄭伯的命令搜索鄢陵潰散的士卒,能撿到幾個算幾個,一並帶到國都。當他來到鄢陵,見到飄揚的紅色旗幟,驚訝得合不攏嘴。

    “公子堅、公子龐,國君把大半兵力托付給你們,現在楚軍一路高歌猛進,你們卻在此長看,孰為人臣,孰為人子?”

    公子堅義正言辭道:“國君讓我們堅守不出,沒讓我們野地浪戰。”

    偵騎道:“楚軍毫無顧忌地背上,難道你們就不能偷襲他們的糧道、切斷他們的後路嗎?”

    公子堅:“不見軍令,我不為也。”

    偵騎罵罵咧咧回到新鄭複命,鄭伯道:“公子堅乃孤嫡次子也,必不負孤,孤擬定一封新的命令,告訴他們,孤堅守新鄭,令公子堅、公子龐伺機斷其糧道。”

    ……

    九月四日,蒍賈、鬬越椒拔長葛,盡收長葛之糧,軍中支用遂不用後方轉運。九月五日,楚國西路軍在新鄭外構築營壘,把新鄭圍了個水泄不通。

    見鄭軍堅壁不出,鬬越椒愁壞了,蒍賈哂笑道:“此事易爾,我作書一封,定讓鄭伯束手就擒。”

    “哦?”

    蒍賈拍了拍手,一個鄭國偵騎被押解上來。

    “我從此人手裏搜到了這個……”蒍賈變魔術般掏出了鄭伯下達給鄢陵公子堅等人的手書,上麵蓋著鄭君的大印:“楚寇圍都,孤城堅守。卿屯鄢陵,伺機斷糧。”

    蒍賈道:“此乃鄭伯手書,彼為鄭國使者。將軍何不遴選貌似此人者,令其攜書入鄢陵,鄢陵之將必定傾巢而出,襲擊我後方。我以千騎伏殺之,隻待鄢陵兵解,鄭國必然喪膽,耀武揚威,展覽鄢陵敗軍於鄭都,鄭君必降。”

    鬬越椒道:“鄭君之令是伺機斷糧。我們不知道鄭人襲擊的時日,如何伏殺?”

    蒍賈鄙夷地看了一眼這個滿腦子肌肉的上司,提筆模仿著鄭君的筆跡,在命令上,每一句添加一雙鄭篆,手令就被改成了:

    “驟起楚寇圍都,駭然孤城堅守。唯冀卿屯鄢陵,翌日伺機斷糧。”

    “誠妙不可言!”眾將無不對蒍賈歎服。

    這封手令被快馬送入公子堅手中,鄭將無不垂淚:“國君在都城每日惶惶然,我們卻在鄢陵安然,既然國君指望我們明天偷襲楚軍糧道,我等唯有奉命。”

    公子堅次日結束飽食,天剛拂曉,就次第而進,隻見楚軍在鄢陵上遊安紮的營壘寂然無聲,全不見哨崗,公子堅大喜過望,麾車直發,狂飆突進,楚軍全不抵擋。公子堅率先衝入寨中,長戈劃爛中軍帳簾,不聞人聲,隻見鬬越椒伏於被褥之下。

    公子堅大叫道:“楚將死來!”掀開被子一看,大吃一驚,原來被褥之下,束草為人,假扮作大將模樣。

    公子堅臉上血色盡褪,急叫中計。退出楚營時,忽聞身後殺聲大作,一員紅袍大將縱馬而來,嗷嗷作聲:“鬬越椒在此!”

    隻見鬬越椒奔馬搭箭,十步乃發,連珠三射,百發百中。公子堅左右盡死,奔走不迭,攜弟弟公子龐的兵車,隻做一路狂奔。

    鬬越椒連夾馬腹,輕騎快如疾風,迅速超越了公子堅的車架,嗖嗖兩箭,兩車的駟馬各死一隻,馬躓車覆,兩公子雙雙被擒獲。

    鄢陵全軍覆滅,鬬越椒把公子堅和公子龐關在木籠子裏,拉到新鄭東城門下,像展示動物園裏的虎兕一樣,任城樓上的鄭兵看個夠。

    蒍賈使兵丁齊聲呼喚:“鄢陵覆滅,晉室內亂,鄭國還不早降?”

    鄭伯自知力屈,帶著大夫們在周社大哭一場,然後把周社裏的祭祀祖先用的珍貴青銅器皿搬出,自己脫去華貴的衣服,赤裸著上身,雙手用麻繩綁好,左手還牽著羔羊,右手攥著茅草,跪著用膝蓋行走,開門迤邐向鬬越椒垂手而降。

    “孤一人無德無能,不能服侍大國,致使楚王忿怒,所以興師問罪於敝邑,孤一人知罪矣。

    鄭國是存是亡,全在楚王一念之定奪。倘若楚王看在敝國先君往年恭順的份上,不遽然剪滅,使敝氏得以延續祖宗祭祀,成為貴國的附庸,鄭國必然世世代代感念楚王的仁惠。”

    鬬越椒見鄭君這副樣子,奇道:“這羊、這茅草還有這祭器是什麽意思。”

    蒍賈毫不姑息鬬越椒的麵子,在萬眾睽睽之下,鄙夷道:“大將何不多讀書?說話和戎狄一樣不知禮節,這是牽羊禮,昔日周武王伐紂克殷,宋國的開國之君,微子就是用牽羊禮向周人投降的。”

    鬬越椒聞言大怒,不發一詞,隻用記恨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樂耳在鄢陵的病榻上漸漸好轉,楚人也不知道城裏還有個養病的大夫,洗劫了鄢陵的庫存後草草回到上遊的營地。

    樂耳聽說鄭伯用牽羊禮服楚後,大怒:“大丈夫寧可站著死,不可跪著生。鄭伯肉袒牽羊,膝行獻器,黔首尚且恥之,何況人君?

    我本宋人,焉能久侍此等喪膽屈膝之君?不如去之。”

    ……

    與此同時,公子卬攜大勝之威,接連拿下叛軍盤踞的所有城邑,一時間宋人全軍歡騰,漫長的內戰終於徹底終結。

    郜不群是武功帳下的無甲兵的隊官,他奉命押送叛軍十五城的繳獲進入鞌城。堆積如山的糧食被一一裝載上船,邊上還有押送俘虜的船隻駛過,上麵的曹人螃蟹似的排了一長串。

    他不由得吟誦起郜氏詩人郜白的新作《重騎兵》:

    “戰刀兮旋舞,如光兮圓廓。敵圍兮雲湧,我陣兮巋然。

    橫掃如貔貅,爆發賽雷霆,撕裂似旋風,出入當楔釘。

    入陣無反顧,首離何曾悔。剛強不可淩,魂魄亦鬼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