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蒙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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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滅肉體容易,但是消滅困境卻很艱難。

    現在乘丘的宋兵宛如一把尖刀捅在了僑如的後路上。

    一直以來,僑如襲齊破魯,洗地略民,無往而不利。掌握著三千騎兵和兩千披甲步兵的僑如把部隊分成了前隊和後隊,前隊猶如鋒芒一般,把叔孫得臣圍在他的封地吊打,而後隊擄掠船隻,把洗劫而來的錢糧一船一船地裝載上舟,沿著濟水一路迤邐運送到僑如的老巢,好過個肥美的冬天。

    “全軍轉向,打垮宋人,奪還生路。”

    僑如大聲下令道。

    命令像流水一樣,傳遞到軍隊的每一個單位,正在鹹丘為所欲為的狄人得令後,迅速撤圍,一千精銳騎兵負責斷後,餘部追隨者僑如,一路向東。

    ……

    乘丘的軍營再一次擠滿了將領,這一次,宋公卬本人並不在營帳內,長久以來,唯宋公卬之命是從的許多舊部,心裏都有些不適應。

    田單坐在上首,他毫無疑問是在場諸位將領中資曆最老,追隨宋公卬最久的存在,從長丘與緣斯一戰開始,他就形影不離地為宋公卬一刀一槍效命疆場。

    獵騎兵的老大是田單,而矛騎兵的軍團長則是他的堂兄弟,田雙。三大騎兵兵種之中,唯有龍騎兵的軍團長,不是老資格。

    “大田將軍,小田將軍。”說曹操,曹操到。龍騎兵的軍團長大踏步而入。

    “不知將軍姓名,還望將軍示下。”田單起身拱手道。

    長狄掐斷了魯國硫磺輸送到宋國境內的要道,因此於國於君,都是重中之重的戰役,宋國最精銳的騎兵統統被派到這個戰場上來。宋公本人因為在南麵防備楚國而抽不開身,因此命令三個軍團組成統帥部,三方投票討論出作戰的規劃決議。

    田單表現得很客氣,對眼前的人持禮慎重。

    “在下蒙氏,單名一個武字。宋國蒙邑人,家父是蒙邑的公邑大夫。”盡管蒙武表現得很謙遜有禮,但是田單和田雙頓時就肅然起敬了。

    有氏稱氏,無氏稱姓。譬如說楚王熊氏羋姓,但楚王在未登基前,絕對不會自稱羋商臣,別人隻會叫他熊商臣。

    蒙武既然有氏,那就說明他的出身遠高於田單和田雙。

    “好名字。”田雙不禁讚歎道,田單和田雙這兩個名字,讓人聽起來就好像起名字的長輩是個賭棍,孩子生出來的時候,還在和人搖骰子賭大小一樣,隨意取的名字。

    而蒙武這個名字不僅飽含長者的希冀,聽起來也頗有德行——武德乃天下第一大德行,聽名字就覺得一股驍勇之氣撲麵而來。

    一番寒暄,軍議馬上被提上正軌,對於如何驅逐長狄,獵騎兵團的墨非首先遞交了一份作戰計劃。

    “凡戰,先求不可勝在己,後求可勝在敵。”墨非雄辯滔滔,上來先引述了宋公卬平日裏的語錄。“長狄原來,糧道猝然斷絕,已然瀕臨絕境。愚以為,兵爭之正,是為守禦。

    最強的防守,就是最強的進攻。

    昔日宋公對陣山戎與三叛聯軍時,就是憑借著堅壁聯營而不出,待其糧盡而追擊,是所謂堂堂正正之道。如今狄人千裏襲擾,糧道被斷絕,隻要我們在乘丘駐營高壘,堅壁不出,然後在河道裏沉舟置索,阻攔水道,待其自敗可也。”

    墨非的構想就是不打,在乘丘到大野澤一段路上大修防線。他時而握拳在胸,時而舉手而談,洋洋灑灑一千字,把這樣作戰的好處,講了個通透。

    “狄人在我們的防線麵前,隻有兩個選擇,第一,迎頭撞向我們完備的營壘,像山戎之戰一樣,在我們厚實的戰壕——牛馬牆——寨柵麵前流幹血液。

    第二就是放棄水路和船隻,從陸路繞遠路逃竄。這樣的話,在漫長的路途中,我們就可以銜尾直追。他們要是停下來和我們對峙,糧食就會被不斷消耗,直至斷糧崩潰;

    他們要是留下斷後部隊再跑,我們就吃掉他們撇下的人馬再追,反正從這裏到長狄的老巢,千裏之遙,他們無論如何都走不脫的。”

    田雙道:“這個戰術,怎麽這麽熟悉呢?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不錯。”墨非大聲肯定道:“當初宋公夜襲長狄緣斯部後,趁其糧草盡,而銜尾直追,最終迫降長狄全部。見到前人之賢,愚以為不如效仿之,成功的案例是可以再成的。”

    與會者紛紛撫掌稱讚,田單和田雙同時表達出欣賞之色:“甚好甚好,如此一來,就不必野地浪戰。驅逐長狄後,我們的損失也會降低到最小。”

    “我軍要速戰速決,一舉打垮長狄!解鹹丘之圍。”人群中出現了一個尖銳的聲音,蒙武大聲反對道。

    墨非身體一晃,就想要張口說話。

    蒙武舉起手,阻止了他的發言,自顧自說下去:“我們不能把時間浪費在構築防禦工事上,我軍要速戰速決,一句打垮長狄,給硫磺通道解圍!”

    在蒙武的背後,懸掛著一張巨大的輿圖,上麵清晰地用朱紅的記號,描繪著兩條路線。

    一條從長狄的老巢,今山東博興縣,沿著濟水,泗水,如一字長蛇般蜿蜒至於鹹丘,這是僑如的進軍和後勤線。另一條則從魯國的陽關沿著淄水、洙水、泗水、濟水,一直抵達宋之鞌城,這是宋魯之間的硫磺運送線路。

    蒙武轉身一伸手,把手指點在大棘的位置:“這裏是泓水防線的最前沿,現在宋公大概就在這裏如火如荼地建立防線。”

    大棘往南就是陳宋邊境的四個城邑,那裏幾乎無險可守。

    “十八年前,楚國人從泓水渡河,害死了襄公。現在楚國人的軍隊更加強大,宋公手裏頭隻留下了步兵,還有一堆沒有硫磺、火藥的榆木大炮。

    試問在座的諸位,你們誰能用這樣的武備來抵禦來自荊蠻的襲擊?”

    蒙武目光淩厲,掃視著所有軍官,目光所至,許多人紛紛低下了頭,不敢與他眼神對峙。

    “諸位都是宋公的心腹,是宋公從底層簡拔而起之人。”蒙武走到秀吉身邊:“據我所知,你本是一個野人,放在其他任何君王身上,都不可能看重如此卑賤的出身。”

    秀吉吞了吞口水,沒有反駁,蒙武的貴族光環是那麽耀眼,宛如夏日的驕陽,令他無力抵抗來自階級上的碾壓。

    蒙武又走到車胄身邊:“你氏車,本是偽君禦(字車臣)的家臣,宋公不僅沒有清算你,還毫無芥蒂地提拔你,任用你。”

    他又走到田氏兄弟身邊:“兩位將軍是齊國來的底層貴族,沒有煊赫的出身;在鞌城之戰中甚至因為一時疏忽大意,害的宋公陷於危險的絕地。然而宋公依然沒有責怪你們,傾力培養你們,把宋國最驕傲的兵團交到你們的手裏。”

    蒙武又衝墨非和莊夢說道:“這兩位雖然是貴族出身,也有些才能,但是若非宋公提兵西來,你們墨氏、莊氏恐怕早早就被山戎滿門誅滅了吧?”

    他把雙手舉過眉眼,痛心疾首道:“還有我本人,也是宋公在絕境中挽救了我的生命,我的家族。

    可以說,宋公給了我們第二次的人生,新一段仕途,他像慈父般為我們點亮前行的道路,把我們從苦難的沼澤中拉扯出來。我們就宛如宋公的親生骨肉,在他的偉力下,在他的庇護下,經曆了一場場戰爭的洗禮。

    但是現在這場戰役,他不在我們身邊?為什麽,因為他需要麵對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對手,楚國,他不能獨自消滅楚師,他需要盟友的力量,更需要臣僚的力量。

    他把國家最精華的力量交到了我們的手裏,等於說是把他的性命交給了我們。難道我們就這樣揮霍他的信任,把數千大軍放在乘丘和長狄磨時間,比耐心嘛?

    楚國剪滅陳鄭的時間,誰也沒有預料。也許是明天,也許是下一秒,楚人的戰車就會湧入宋國,包圍大棘。沒有硫磺,木頭炮又能有什麽作為?沒有騎兵,宋公又拿什麽抵抗楚人的兵鋒?

    你們若是把防守用在魯國戰場上,就是對主上的不負責,是坐視國家陷入危亡的罪人!”

    蒙武從忠君愛國的角度,把墨非戰略的動機貶低得一文不值,甚至於罪大惡極。

    他強烈的道德感是那麽璀璨奪目,就連田單、田雙兩個老資格都隻好屏氣凝神,隻帶著一雙耳朵,乖乖地洗耳恭聽。

    “我們應該進攻。進攻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僑如的後備步兵在保護著他的糧道,他們沒法像刺蝟一樣,蜷縮成一團團的,也不像握緊的五指凝聚成拳頭。他們的據點拉得很開,拉得很分散,是我們攻打的良好標靶。隻要消滅了這些據點,僑如就會立即斷糧。

    現在鹹丘堅壁清野,沒有一粒糧食落入僑如的口袋之中。隻要我們斷絕了糧道,他的大軍吃光了口糧就會餓肚子,糧盡了殺馬取肉,馬匹沒了他們也就沒有任何機會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