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班時，看著自己斜對角空著的林零的座位，心裏暗爽。

    她僅僅是寄希望於林零身體不好難以成器，沒想到還有這種意外驚喜。

    這次她匆匆忙忙收拾這麽多東西離開，說不準就再也不回公司了。

    哼，這小丫頭最好再也不要回公司。

    如今稱心了，競爭對手少了一個。她每天上下班都有點昂首闊步的意味。

    沈凝怎會不知她心裏的那點盤算。競爭不過她，就緊盯著在自己之下的那個位置。魏澄和林零與她之間，明明可以是尋常的同事關係，非要把她們當成假想敵，眼中釘肉中刺一般。

    何必呢。

    尤其是魏澄，人家一個還未畢業的孩子，就因為被主管許諾了轉正，就開始設計離間她和魏澄，害得魏澄一連幾天的工作都沒有人帶著她做，險些丟了實習。

    總是帶著敵意窺伺一切，永遠隻能從身邊的人身上嗅出威脅的味道。

    就比如今天，她又想出一些什麽幺蛾子來。

    兩人畢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事，所以即便關係不怎麽融洽，沈凝和一直沒有互相刪除聯係方式。

    午休的時候沈凝正在刷朋友圈，刷新出來之後好像看到更新出來的第一條朋友圈是發出的。可還沒待沈凝把的頭像和備注名看仔細，好像又把這條朋友圈秒刪了。

    或許她在抱怨工作，忘記屏蔽同事和領導就發出來了？

    沈凝沒有在意。這種事兒精，愛發什麽就發點什麽好了。反正都與她無關。

    看見坐在自己對麵的沈凝神色如常地繼續刷著手機，鬆了口氣。幸虧自己手快，刪除的也快。

    應該是沒被沈凝發現，否則隻怕沈凝根本不會像此刻這麽淡定。

    那條朋友圈，她設置了僅一人可見。

    對林零可見……

    今天清早，還沒有走進辦公室時，和她同乘電梯的主管也正要往辦公室走。

    當時，主管接起了一個文宣部門打來的電話。對方打來電話的第一件事，就是問林零現在有沒有時間，部門有一些影視號，想加派給她寫一些影評的稿件。

    “林零請假了。我看看新媒組還有沒有其他比較偏文案方向的員工先頂上你看可以嗎？”

    “這一周之內，可能需要新媒組陸續出好幾篇影評，上推薦用。今天她請假的話，這周剩下幾天的文稿如果可以，還是盡量讓她來寫吧。”文宣部對林零的文案能力頗為信任，因此也盡可能想讓林零來主筆。

    “林零真的不在，她目前請了一個月的病假。”主管很無奈。

    嗬，人都不在辦公室，還非要點名讓她寫稿。她寫的東西就那麽好？聽見主管的話，猜到電話那端大概是執意想把寫稿的事交給林零，心頭窩火得很。

    沒準……先站在門口聽一聽，能聽見關於林零請假的一些隱情？

    透過玻璃門，看見辦公室裏，空無一人。她靜靜地站在那裏，不發出任何聲響，卻把全部精力都用來留意和她之間隔著一段距離的，同樣站在辦公室門口的主管。

    聽聲音，主管大概是用肩膀和臉頰夾住電話，一手拎著包，一手還在包裏翻找著辦公室的鑰匙。

    “她到底怎麽回事啊，請了一個月的假？她還好嗎？”

    “說實話我也挺意外的。她來請假那天帶了材料過來，應該是重度抑鬱，而且開始產生自殺自傷的傾向了……我瞧著她平時挺開朗啊，工作也還勤謹，怎麽會有這種病呢？但是吧，這事情不能馬虎，我就把假批了。你竟然不知道？批假不是也要經過你的嗎？”主管還以為文宣部都是事先知情的。

    “我當時手上都是事，就沒細看，材料齊全就批準了。”文宣部那個負責人也惋惜，“難說呢，可能有文才的人都自帶一層憂鬱氣質吧……希望小姑娘沒事。一個月的假，問題不大。”

    “是啊，問題不大。就隻怕她一個月之後還是不能回來上班。那樣的話上麵要是有‘身體條件不足以支撐當前工作’的說法，準備直接辭退她，我們也很難保住她。”

    哦？抑鬱症？

    這件事也完全出乎的意料。

    如主管所言，林零的確是個看起來很開朗的人，甚至有點沒心沒肺。

    這樣的人，竟然有抑鬱症。

    ……既然有抑鬱症，那還是不要回單位工作了，安心住她的院吧。默想著。

    ……

    吃過午飯，林零正坐在病房裏碼著字。

    她敲擊鍵盤的聲音清脆而有節奏，管津文就坐在她旁邊的空床上，聽到她敲鍵盤的聲音，竟平白生出一絲困意，腦袋一晃一晃地就要低下去。

    嘴裏還甕聲甕氣地嘟囔著，“寫完一章記得要休息，別把自己弄得太累。”

    “知道啦，我這就寫完啦。”林零剛好寫完一章的末尾，拿起手機想要隨意刷一刷。

    的朋友圈瞬間就吸引到她的注意。

    同樣是出於工作的原因，林零加上的微信之後，並沒有拉黑或者刪除過。

    那是一篇轉載的話題貼，標題是“你有沒有和抑鬱症患者相處過”，而的配文則是“最近感覺自己總是意誌消沉，睡眠也很糟糕，是否應該去醫院檢查一下了呢？”配上一個流淚的表情。

    這篇帖子的標題之於林零，有著磁石對鐵一樣無從抗拒的吸引力。林零立刻點了進去。

    有丈夫在抱怨自己罹患抑鬱症的妻子，性格太古怪完全無法溝通；也有職員在抱怨自己的同事不喜歡和人交流，很沉悶，和這種人共事心情都會變壞；還有些來自抑鬱症患者的至親，朋友等各種視角的跟帖。

    在那篇帖子裏，所有人都盡情發泄著自己對於患有抑鬱症的人積壓已久的意見，評論區更是充斥著不堪入目的惡意。它們是沒有可視鋒芒的利劍，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刺穿林零的內心。

    她在瀏覽這篇帖子的同時，也為這些令她後背發涼的文字膽寒。

    她在這個世界眼中，竟然如斯不堪。

    身邊似乎陡然升起幾堵高聳入雲的牆壁，把林零牢牢地困在這些牆壁的中央。

    “不要和有抑鬱症的人結婚，畢竟臨床上本身也不提倡”，“抑鬱症的人偏執且自私，我之前就遇到過”，“這些有抑鬱症的人，如果很想去死的話，就讓他們去死啊。他們留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的價值，我們卻要受著道德的鉗製，一而再地浪費精力勸他們振作起來。”

    ……

    林零有些恍惚。

    究竟是她令人討厭，還是這個病令人討厭，還是躲在屏幕之後肆意發泄的鬼魅更加討厭？

    頭疼欲裂。

    當她把目光從手機屏幕移開的時候，隻覺得天旋地轉。好像整個世界都在手舞足蹈，整個天地，化成一位醉翁，苦澀潦倒。

    視野裏開始出現青黑色的斑塊，漸漸地，完全無法看清眼前的事物。

    管津文和沈凝會怎麽想她？她的所有的親人，朋友會怎麽想她？她請假的時候，正在批假的主管又會怎麽想？

    這個世界上，還有可以容得下她的所在嗎？還是說，一旦染上抑鬱症，她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不合理的，成了招致厭棄的？

    林零的手指緊緊捏著手機，她的身體有些輕微地發抖。耳鳴的症狀也開始出現，有類似於電流的聲音不斷貫穿著她的耳膜。

    這些人……她的病……

    心髒突突直跳，林零甚至感覺到又有猩紅的液體從自己的鼻腔內流出。她想拿床頭櫃上的紙巾擦一擦，卻猛地一下栽倒在床下。

    管津文聽到身邊傳來一聲悶響，看到林零摔在地上，臉急得煞白，手還兀自在地麵上摸索著什麽。

    鼻血不斷地順著她的鼻尖，滴落在病房的地磚上。花白的地磚，瞬間就浸染了格格不入的鮮紅。而此刻林零的雙目無神，木然地隻看著某個方向。手胡亂在地上摸索，有些鼻血還滴到自己的衣袖上。

    “快起來好不好，地上涼。”管津文的第一反應是想把林零抱起來。可林零卻沒有任何的反應，竟完全是讓管津文生拉硬拖著才勉強站起，即便是站起來，腳底也像踩著棉花一般，沒有絲毫的力氣。

    可能是又流了一些鼻血，難免有些目眩，腳也踩得不是太穩。

    管津文就像抱著一隻巨大的布娃娃一樣，把呆怔著的林零抱起來放回到床上，給她抽了幾張紙，仔細地擦拭著她臉上的鼻血，“仰一下頭。”

    林零還很聽話，乖乖把頭仰起來。

    管津文看林零安穩地躺在床上，這才放心去清理地上的血漬。

    仰躺著的林零眼睛都不眨，真的像極了沒有神采也沒有生命的娃娃。管津文不敢問她怎麽了，怕又讓她回憶起剛剛刺激到她的事情來，隻默不作聲地繼續在一旁清理。

    不隻是眼睛睜開太久，還是實在太難過，林零的眼角不斷有淚水滑落，一顆接著一顆，好像喪失了重力一般迅速地滑落到枕頭上。沒過多久，她的枕巾就被浸濕了一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