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到底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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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津文收拾好地上的狼藉,發現林零麵如死灰地仰躺在那裏,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寬慰她,或者應該說些什麽,隻好把她的身體攬起來,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

    他動作極輕地撫著林零的後背。此刻林零的身體,好像僅僅是因為由一層纖薄的肌膚包裹著,才暫時看起來是一個整體。隻要他稍不留心,這具已經輕飄飄的身體,就會倏忽間變得支離破碎,且每一塊隨便都沾著濕漉漉的感傷。

    林零的潛意識裏是想埋在管津文的懷裏,然後放肆地把她的委屈和不解都哭出來的。

    她抬一抬手,想要抱住管津文。然而那隻手最終還是僵在半空,旋即落下。

    那些尖酸的文字,撕扯啃齧她的心,即便她的雙眼已經不再盯著寫滿它們的屏幕,它們卻依然不放過她,直擊她的痛點,並發出猖狂的回響。

    就這樣,從某一個瞬間開始,林零沒來由地懷疑著一切。

    是不是所有的東西,看起來都沒有表麵上那麽美好呢?難道說,管津文不在她身邊的時候,也曾經在某個瞬間,會因為和自己相處起來有些費神而討厭自己嗎?也會產生這些需要躲在背後肆意發泄的情緒嗎?

    管津文在她眼前擔憂得眉頭緊鎖的樣子,突然就變得有些不真切了。

    林零甚至想要嚐試著去捉摸,這個皺眉的表情,究竟是關心還是不耐煩。

    “……我沒事。”沉默了這麽半天,林零才機械地從齒縫裏擠出這一句來,還捎帶著濃重的鼻音。

    管津文依然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輕輕地安撫她。

    他並不清楚他這樣做能不能增加她內心的安全感,但他知道如果這時候他不把林零抱在懷裏,而是真的聽信了她所說的“沒事”,那必然是會降低她內心的安全感的。

    盡管管津文還是一言不發地摟著自己,林零內心深處那種洶湧的猜忌卻很難以平複。

    她的手指,正在一點點用力,試圖掰開管津文的手。

    “我……我想自己躺著。”你先放開我。

    ……她是真的想要自己躺著?

    管津文依言鬆開林零,林零緩緩躺下來,卻因為剛剛才流過鼻血,這樣躺平之後,一陣未消散的腥氣還停留在鼻腔。她又猛地坐起來,不斷地打噴嚏。

    “來,還是坐起來吧。坐起來好不好?”管津文又是想哄騙一個孩子一樣,試圖哄著林零坐起來。他張開雙臂,隻等著林零重新靠在自己懷裏。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林零並沒有靠過來,反而向病床的另一角縮了縮。他想去攬她的肩膀,反而被她不著痕跡地躲開了。

    “我讓你坐起來,是坐過來,到我懷裏來,我抱著你。”管津文也不惱,就這樣一臉寵溺地看著林零,“我想抱你一會,這總可以了吧?”

    林零依然縮在床的另一角。她抱著自己的雙腿,緊緊地抿著唇,把下巴擱在自己的膝蓋上。

    這麽難哄啊。

    “現在是下午了,你想不想吃點甜品?吃一點甜甜的東西心情會變好喔。”

    管津文拋出這句話的時候,林零的眼睛稍微顯現出一點光采。可那也隻是一瞬,在那一瞬之後,林零又繼續對他不理不睬,好像一隻看穿了陷阱和誘餌之後回身就跑的小獸。

    實在想不通自己觸了什麽黴頭,管津文弄不明白為什麽林零突然就變成了這樣。之前她是會間歇性地很消沉很脆弱,甚至糊裏糊塗的,但都不會這麽排斥自己啊。

    ……無論如何,看護抑鬱症的病人,一定是要格外耐心且仔細的。管津文堅信這一點,所以眼下也不想過多地糾結這些,隻想一直陪著林零。

    可他還是低估了這樣的刺激,會對林零造成的傷害。

    林零的病情肉眼可見地惡化了。

    早先林零的診斷結果當中就有神經衰弱一條,所以給她開的藥物會有助眠的功效。林零每天臨睡前服下藥物,是能夠在半個小時之內安然入睡的。管津文為了確保無虞,每天都是先和醫生監督林零服藥,等醫生走後,他必須確認林零睡熟了,自己才離開。

    今天林零倒是也按時服藥,可服藥之後的半個小時,她一直都沒有睡意。

    林零先是闔上眼睛想要嚐試著入睡,一段時間後又坐起來直直地盯著前方,幾分鍾後再度躺下,嚐試入睡無果。

    等到差不多要到半個小時,也就是以往林零就要睡熟的時間,她又闔上眼睛側躺著。

    不過管津文一直留意著林零這邊,他很清楚地知道林零沒有睡著。

    這實在古怪。以往這個時候,哪怕是純粹依賴藥物的作用,林零都應該已經睡著了。眼下是什麽情況?

    “睡著了嗎?”管津文下床,蹲在林零床邊,“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林零不應。

    睡著了?沒睡著?

    管津文還是相信自己的判斷,“還沒睡著吧?平時你睡著了之後,呼吸都是很慢很均勻的,你醒著的時候並不能做到這樣。”的確,林零醒著的時候,呼吸明顯急促的多,就像現在這樣。

    “有什麽心事嗎?可不可以告訴我?”管津文試著去引導她把今天的心結說出來。畢竟從今天上午開始,他就覺察出林零的不對勁。

    “我沒事。我好困啊。”林零凹出一種很慵懶的語調,背對著管津文說自己很困。

    這樣說不準就能把他打發了。

    實際上,林零此刻的清醒,連她自己也感覺很無措。

    “真的很困嗎?”管津文站起身,猶豫著要不要上床休息。

    “嗯。”林零胡亂回應著,好像她真的已經開始犯困了一樣。

    “那我明天一早再來,晚安。”管津文還是俯下身,在林零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之後才很輕聲地帶上病房的門。

    關上燈之後的病房,隻餘林零一人。

    她並沒有溫厚的體質,因此盡管裹著被子,病房裏還開著暖風,手腳卻是冰涼的。

    空蕩蕩的病房沒有其他任何人的氣息或者溫度,隻有冰涼的月光流瀉到隔壁空床蒼白的被單上。

    之前幾天,這樣孤清的時刻,她還可以在藥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今天卻不能了。藥物也無法催她入睡,她隻有亂麻一樣的思緒還堵在腦海裏。

    她還處在難以名狀的驚愕當中。

    真的嗎?

    真的會有人因為身邊特別親近的人有抑鬱症,而討厭這個明明應該很親近的人嗎?

    不,與其說是討厭,不如說是憎惡。

    很麻煩吧,和這種人相處,需要時刻小心翼翼的。

    林零此刻真的很煎熬。

    她是很想相信身邊所有和她最親密的人的。可是她又很難說服自己去發自內心地反駁網上這些惡意滿滿的發帖的真實性。

    可能在屏幕背後暴露出來的人性黑暗麵,才是真正未經修飾的,客觀存在的。

    哪怕她不想看到。

    很奇怪,明明是一些和自己素不相識的人在互聯網上發帖,為什麽自己的思維就好像被綁架了一樣。

    就是在瀏覽完這篇帖子以後,來自身邊所有人的一切關心,在自己的眼中都莫名地變了味。

    她很想擺脫這種令自己感到痛苦的思維模式,可惜人總是戀痛的。她還是不斷地,反反複複地質疑。

    質疑管津文,逃避管津文。

    以及質疑和逃避所有奔向她的好意。

    現在,她需要獨自麵對這個漫長枯燥且無意義的夜晚了。

    這一回,不是她主動地選擇熬夜,而是被動的。完全睡不著,深知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都會是空白的,沒有意義的,是在這種情形下的失眠。

    除此以外,除她自己之外,這世上所有的人事物,在她眼中都被蒙上一層淡淡的猜忌和恐懼。

    夜漸深,這種毫無困意滿腹心事的失眠狀態,林零並沒有找人傾訴的打算。

    別說給別人聽了吧。

    別人聽到以後,萬一隻會生出厭煩來呢?

    那不是給其他人徒增煩惱麽?

    病房裏除了一些基礎的生活用品,許多東西都是管津文隨身帶著並保管的。比如說她之前所有囤著的聽裝咖啡飲料和掛耳咖啡。沒有了咖啡,她就隻能放棄破罐子破摔,喝點咖啡支著精神然後幹脆通宵的念頭。

    就這麽渾渾噩噩地過完今晚吧。

    世界靜止吧。

    ……

    管津文第二天一早趕到林零的病房,發現她正在洗漱。

    以往都是要他早起過來喊她,她才會起床的。藥物會使得她進入深度睡眠的狀態。

    今天反常,太反常了。

    “林零,你到底怎麽了?”管津文站在洗手間門口看著她的背影,“是昨天沒睡好嗎?”

    她到底怎麽了?

    “我沒事。今天早上突然比平時早醒了一些,所以就先起來洗漱了。”林零用清水洗了把臉,正在用毛巾擦著。

    不會,絕對不可能。

    “你之前都不會這樣的。”吃過藥之後,依然沒法按時入睡,這種情況還是林零住院以來的第一次。管津文可不想把這件事當作一個小問題輕易放過。

    果然,林零轉過身想快速地和他擦肩而過,但是他還是看到林零眼下的一片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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