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被丟棄的藥丸

字數:6134   加入書籤

A+A-




    “你昨天沒有睡好。”

    管津文說出的是肯定句,而非疑問句。

    林零對於他說得並不急於否認。她隻是停下腳步瞥了管津文一眼,又繼續回到床沿坐著。

    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的話。

    更不確定自己是否要收回像之前那樣對他的依賴。

    病房裏的氣壓陡然降到極低。

    管津文看著林零的方向,一直站在洗手間的門口一言不發。

    兩相僵持著,彼此都沒有要說句什麽的意思。

    良久,林零才打破這段令人窒息的沉默,“現在還早,我們去吃早飯好不好?”

    就這樣,用很自然的口吻提起一件他們眼下就需要做的事情,這不會令人感到討厭吧?

    林零並沒有刻意疏遠管津文,或者成心想要令管津文感到莫名其妙的意思。她隻是認為自己說出的每一句話,做出的每一個行動,都必須經過嚴謹的多重思考。她生怕自己身邊最重要的人對自己的耐心和愛意逐漸冷卻,最終甚至和自己之間萌生出齟齬和惡意來。

    可惜,拋不開自己心底那道隔膜,林零並沒有勇氣把自己昨天的所見所感悉數分享給管津文。

    “走吧。”管津文麵露不悅,但還是主動牽起林零的手。

    在他看來,林零從昨天下午開始的所做所為,有些任性了。

    隱瞞自己的心事,對他也不理不睬。因為林零乍然的情緒波動,他多少積攢了些不快。

    好像,兩年以前他們的分手,也是這樣一個又一個的小隔閡,在無暇細細體味的、貧乏枯燥的日子裏築起的。

    隻是林零剛才說起要和他一起吃早飯,他的那點怨氣又瞬間消散了。

    他是在和林零戀愛,又不是在和她的抑鬱症戀愛。

    現在,醫好林零的抑鬱症是他自己所期望的結果,那在這個過程中可能需要麵臨的一些衝突或摩擦,他都要一力承擔。

    去和自己遇到的一切不適和不快抗衡。去嚐試理解林零正在承受的身心煎熬。

    因為林零的一句話,管津文就可以給她準備十個台階下。

    林零一連數日沒有來上班,新媒組一時之間也沒有迎來新人,沈凝身邊的座位,就這樣日複一日地空著。

    無念無想地坐在電腦前麵工作,偶爾幫著魏澄看一看她實習上遇到的問題,沈凝發現每天的時間都無比枯燥,且流逝得飛快。

    於是幹脆和魏澄約定著,什麽時候一起再去看一看林零。

    左等右等,可算是捱到周末。

    隻是沈凝和魏澄這邊主動問起去看林零,林零隻是不斷推辭。

    什麽太麻煩你們了,我最近能照顧好自己之類的說辭,倒顯得林零和她倆頗為生疏似的。

    沈凝直接以我們都想你了,並且最近的工作生活委實太枯燥,隻是就是想要找她說說話為由,擊穿了林零的各種推脫。

    我們就是單純想你了,你要是明明狀態很好,想讓我們放心,卻又避而不見,是不是不夠朋友?

    林零眼見再拒絕下去實在不合適,終於還是答應下來。

    按說像沈凝和魏澄這樣坦誠熱情的朋友,林零實在不應該用人性陰暗麵的那一套去揣度她們對自己的感情的。

    可轉發到朋友圈裏的帖子,就好像給她植入了心魔一般。尤其是她本人就患有抑鬱症,精神脆弱的同時代入感也會增強。

    無論是對什麽人,林零都保留著一層距離感。

    沈凝和魏澄來看望她的那天,病房裏難得有一絲熱鬧的氣氛。

    即便林零和她們打過招呼之後就枯坐在床上,話也少,但是魏澄一直在很努力地活躍氣氛,沈凝也幫著在找話題。

    可林零依舊訥訥的,偶爾軟綿綿地應和她們一聲。

    林零實在話太少,管津文也在病房坐著,沈凝和魏澄為了緩解尷尬甚至需要和他寒暄幾句才不至冷場。

    管津文告訴她們,林零近來情緒總體還是穩定的,隻是話少,睡眠一般。可她至少還很有在戶外活動的,每天一定要出病房,在住院部樓下的院子裏曬曬太陽,順手就更換了床頭的垃圾袋。

    “那你每天還會陪小林下樓走一走嗎?”沈凝問。

    “我倒想陪著她下樓,可她卻要求獨自一人。”

    “你看看,人家想陪你一起下樓散步,你得給人家一個機會嘛。”沈凝還是秉承“萬事皆可八卦”的原則,拿管津文的委屈和林零的冷酷無情做文章。

    “也沒有。其實我也怕樓下氣溫低風大,不能站多久的,相當於隻是順手丟個垃圾。”

    “垃圾我來丟不就好了。”管津文有種自己的活被搶了的感覺。

    “沒關係。我就是想下樓走走。”

    由著她吧。誰讓林零現在是他們的“重點看護對象”呢。

    “所以你現在也是不上班陪著她嗎?”沈凝和魏澄已經開始偷偷腦補管津文無微不至地照顧林零的日常了。

    “不做全職,一邊兼職一邊在這裏陪著她。”

    “時間也不早啦,我們先走啦,拜拜。”又過了不到一刻鍾的時間,沈凝和魏澄準備起身離開。

    “實在抱歉,我就先不相送了。”林零精神怏怏地窩在床上,管津文不好離開她。

    “沒事的沒事的,你陪著她好了。”魏澄和沈凝連忙擺手。

    “啊那個,等一下,”魏澄頓住腳步,“我剛剛我手裏這個,可以放在這邊的垃圾桶裏嗎,差點就要攥一路回去了,不好意思啊。”

    市一直在施行垃圾分類,往往隔著很長一段路才能遇到一個分類垃圾桶。來的路上,魏澄從包裏打開兩袋小零食,結果吃完之後,一直到走到林零的病房近前,她二人都沒再找到一個垃圾桶。

    現在那兩個零食包裝袋,還躺在她口袋裏。

    “沒問題啊。”管津文當然會讓魏澄進來,隻是誰都沒注意到,林零的眉眼間流過一抹緊張。

    當魏澄把垃圾桶抽出來,把零食的包裝袋扔進垃圾桶的那一瞬間,林零的心髒劇烈地撞擊著她的胸腔,好像要奮力從她的胸口跳出來一樣。

    好在隻是一瞬間,魏澄丟好垃圾,離開了。

    呼,幸好。

    “凝姐,我今天怎麽感覺,林零姐好像狀態還不如我們上次看她的時候要好呢。”走出住院部,魏澄才小心地說出自己的疑慮。

    “其實我也是這麽感覺的。而且,她的男朋友似乎也是有同樣的感覺的。”沈凝和魏澄的擔心差不多,“我也說不上她究竟是哪裏不對勁,可她真的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不對勁來。沒精打采的。”

    “上次我們來看她的時候,她還有興致說話。我們帶了吃的喝的,她的胃口也很好。可是今天大多數時候,幾乎是連管學長都參與進我們的談話。她自己,好像跟我們完全不熟一樣。”

    太奇怪了。

    “她要是真的有感覺到身體不舒服,情緒低落之類的,越是悶著不說,隻怕會越難受。”

    “是啊,可是管學長都說她不怎麽說話,出門和下樓也總是想自己一個人如果她願意和我們傾訴的話,我們或許還可以想到一些方法寬慰她。”現在她這個狀態,魏澄和沈凝還真不知該從何關心起了。

    也罷,這件事越提它,心裏越是一團亂麻,二人索性掐斷了這話題,暫時緘口不言了。

    病房裏,管津文已經不知第幾次向林零提出要和她一起下樓散步了。

    “我陪你在樓下轉兩圈好不好?你每天是應該多下樓活動活動的。如果走著走著你覺得冷了,我正好把外套脫下來給你。”

    林零對管津文的好說歹勸隻一味地油鹽不進。

    “我自己下去,幾分鍾就回來。”

    好吧,又是勸說無果。

    “過來。”

    林零穿上厚絨的外套,把自己裹得像隻還沒拆開捆線的大粽子。

    聽到管津文喊自己,於是乖乖站到他麵前。

    “站好哦。”

    管津文發動了自己“老父親”屬性驅使下的主動技能——以極快的速度,幫林零帶好了一隻針織毛線帽,一條圍巾,一對耳套和一對手套,而且都給她帶得很仔細,捂得嚴嚴實實一絲風都透不進來的那種。

    “嗯,去吧。”他可算是肯放林零走了。

    林零拎著垃圾袋,走到門口,就迅速地把門帶上。

    她把垃圾袋舉起,小心翼翼地到處查看了一番。

    嗯,今天的垃圾袋也沒有破損,剛才也沒有被魏澄發現什麽,隻要她一路護送著垃圾袋,保證垃圾袋被順利丟掉就可以了。

    不出幾分鍾,林零就又從樓下回來。這室外的寒潮實在是威力猛了些,盡管林零出門前裹得很嚴實,外麵也還是晴天。可她就是控製不住自己,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還抽出好幾張紙來擦鼻涕。

    剛剛換上新垃圾袋的垃圾桶,底部又鋪上一層用過的麵巾紙。

    “來,喝點熱水吧,把藥也吃了。王大夫一會就過來。”

    林零接過水杯,卻是借著仰頭吃藥的動作的掩飾,稍一用力,就把掌心當中幾顆藥粒盡數溜進了袖口裏。

    她還刻意抿了口水,做出吞咽的動作,讓管津文以為自己已經把藥吃下了。

    湯藥也是被她含在口中,藥液還沒吞下她就衝進洗手間。

    管津文隻知道她認為藥苦,卻不知道她扶著洗手池,把藥液全部吐進了洗手池裏。

    從洗手間走出來後,林零趁著要爬上床的間隙,把袖口對準垃圾桶。她上床的響動剛好蓋過藥片從袖子裏滑入垃圾桶的響動,而那些掉進垃圾桶裏的藥片,又剛好被垃圾桶裏散的七零八落的麵巾紙蓋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