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問題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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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我的檢測結果都出來了。“林零自己一個人走到診室裏找王大夫,把她剛剛取好的檢測報告用已經綿軟無力的雙手放在桌上,”我剛剛掃了一眼,感覺從檢查結果看自己的身體好像是出了點問題,麻煩您幫我看看。“
王大夫又抬了抬他那副招牌老花鏡,拿起林零的檢查報告就開始讀。
他越往下讀,臉色就更加凝重。報告單還沒讀完,他那溝壑縱橫的滄桑臉孔就已經陰雲密布。
“小姑娘啊,你這個不是出了點問題,你這問題還挺大的。“
?!
已經這麽嚴重了?林零還以為自己幻聽了,抬頭正好和王大夫視線相對,才發現王大夫剛剛那句話,就是衝著自己說的。
“你的肝腎功能,好像受藥物影響還蠻嚴重的。你最近有沒有感覺到自己有時會四肢疲軟無力?飲水量增加,但是還是容易口幹?“王大夫細細數著林零身上有可能會出現的症狀,”或者是你偶爾會出現服藥之後胸口靠下的位置有痛症?會有嗎?“
林零王大夫,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安監控了……
“這些症狀倒是都有,“林零有點疑惑,”不過這種程度的症狀,背後的問題很嚴重嗎?我需要斷藥還是?“她實在無法理解,明明自己最近都開始晨跑了,而且也足夠自律了,甚至情緒都漸漸恢複到之前一年都很難達到的穩定狀態,怎麽可能會”問題挺大“呢?
“是這樣的。從腦電圖看,你的病倒是好轉了不少。但是從血液檢測的結果來看,你因為長期處在中度和重度這麽個區間,所以藥物沒有及時代謝掉。這個問題,比你想象得要複雜。“
“你看啊姑娘,你現在是好轉了,但是你的精神健康並沒有達到不需要藥物幹預的水平,對不對?就是說,藥咱們必須得繼續吃,但是呢,你現在每天必須要吃的藥量,對於你的體質來說,是有毒性的……我早就交代你要多鍛煉身體,盡量增加飯量,多吃甜食……你得增重才行啊!這小體格,肯定吃一陣子要就會出問題的。我現在犯愁的不是你立時三刻就病倒,現在的大問題是應該怎麽給你調整用藥!“王大夫說著說著還急上了,林零聽他說著這些,心底隻覺得委屈。
她明明已經很聽從醫囑了,也在病來如山倒的情況下,盡最大的努力在積極生活了。
當然,她也不會怪責王大夫此時此刻流露給她的急躁。且不說王大夫是實心實意地為她好才會如此,就說他每天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關注到林零積極生活的情況,並且還在年近花甲的情況下依然忍受著高強度的工作,還遇到一個有些棘手的病人,他當然會有些消極的情緒。
“王大夫,這件事情就麻煩您了。其實我這段時間也是一直按照您的醫囑,調整過自己的許多生活習慣了。沒想到現在還是遇到了這樣的情況。給您添麻煩啦。“
話說出口,林零自己心頭也有些觸動。從前因為自己經常是被其他人照顧著,所以症狀來臨的時候自己是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招架的。幾乎永遠是身邊的人在照顧她的情緒,多數情況下她都是在聽其他人說著寬慰的話。
如今她失去了這許多,沒有了工作,因為長期住院和過往的社交圈幾乎完全隔絕,竟然反而能夠說出寬慰他人的話來了。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觸底反彈吧。
“……沒關係的小姑娘。我知道你肯定已經很努力了。對不起,我昨天坐診的時候,遇到了……沒事,我再想一想,你先回住院部吧,今天之內肯定給你把用藥調整好。“看來王大夫昨天也遇到了難事,怪道他會出現這樣失態的時候。
他是精神科的專家,最懂得不應該刺激自己的病人。然而他也是人,也會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也會有壓力倍增的時候。
這種時候,竟然是林零接住了他的情緒,給他最大程度的寬慰與理解。
“沒事,我能明白的。我家裏也有人在做醫生,經常需要值很久的夜班,我看著都覺得很辛苦。您也是醫生,我知道您平時也需要照看很多病人。“林零話音輕柔,每個字都像是飄絮,從王大夫的心間拂過。
林零剛準備起身離開診室回到住院部,王大夫叫住了她,“小姑娘啊,這回,我感覺你的思路對了。你很多事情,都能夠想的開了。我相信,你應該過不了多久就可以病愈了。我把藥給你開好。你不用過分焦慮,這可能是你需要吃藥的最後一個月了。“
林零微笑著點頭離開。在轉身的刹那,她發現自己好像忽然卸下了一個沉重的負擔,連腳步都變得輕快許多。
王大夫今天說的這句話,算是她和疾病長久抗爭以來,收到的最鼓舞人心的話了。
最後一個月。
林零等這句話都不知等了多久。
最開始確診的時候,醫生判斷她是因為升學就業的壓力產生的急性抑鬱症,隻需要吃三個月的藥就可以好,都不需要吃滿一個療程。
但是在第一次複查的時候,醫生就立刻改口說她的愈合速度與急性患者並不吻合。
就這樣,林零踏上了按照療程吃藥、從未被叫停的漫漫鬥爭之路。
“一個療程的話是半年,每半年,你需要做一次肝腎功能的檢查,確保自己服藥沒有影響到自己的正常生理機能,藥物都被及時地從你的身體裏代謝出去了。“
於是每個月進行一次複查,每半年就需要查一次血。
林零都快要習慣了。這種病態的生活,好像本就應該是她往後餘生的生活了……
任何人事物的來與往,都不曾變更她這樣的狀態。她的人生,好像完全不再由得她自己決定。她變成了一株被名為“抑鬱症“的菟絲子所攀援的喬木。她的養分被菟絲子吸收殆盡,她的每一線生機,都取決於這株菟絲子想要如何進一步地折磨與毀滅她。
什麽都沒有用,什麽都沒有辦法把她從深淵裏拉出來。
無論是父母,沈凝魏澄她們,新鮮的工作、生活,好吃的料理,零零還是管津文。誰也不是能夠拯救她的力量。
偏偏在她不敢依靠任何人,不敢再寄希望於任何人的絕境裏,在她不得不半途放棄自己對於未來的許多美好想象的絕境裏,她靠著自己,用不長不短的時間,在這家她最排斥的,滿是消毒藥水氣味的病房裏,好起來了。
魏澄每天都要上班。林零一天中的絕大部分時間,還是在和自己獨處。
可就在這和自己獨處的過程當中,林零好像逐漸放下了些什麽,又與此同時收獲了些什麽。
她切斷,或是在機緣巧合之下被迫切斷了自己和身邊許多重要的人之間的聯係。偏偏在這無依無靠的時候,她終於開始付諸行動,找回失落的自己。
像是被一悶棍打昏過去一樣,林零在蘇醒並找回自己的過程當中,總是容易頭昏腦脹。她有時候會嚐試著和過往的自己在腦海中對話,和那個患病之前一直很健康陽光的,永不服輸的自己對話。但是因為精神比較混沌,她連對方的聲音也聽不真切。
可是這周遭沒有人。她如果不留心聽清自己心底那點微弱的呼喊的話,她就會一直昏迷,沒有人把她從陰暗潮濕的地下室裏拖出去,沒有人找出她被打了一悶棍的傷口具體是在哪裏。
事實上,隻有林零成功地和她心底的那個聲音搭上話,對方注意到她的存在和她的傷,她才有希望被她自己包紮好傷口,從這裏帶出去。
這話說起來拗口。幸好林零一點點參透了這一點,並且開始刻意地去留心心底的那個自己在說些什麽了。
有時候,她在碼完字之後,會盤腿坐在病房裏專注地冥想,盡可能去聽清那極難捕捉的聲音。
“林零……我想說……“每每聽到這裏,林零就已經有些頭痛欲裂了。她可能是太迫切地想要與自己對話,太迫切地想要拋除一些正拖累她的雜念。於是才會頭痛。
“繼續……“她隻好自己嚐試著安撫自己,”不要著急,慢慢來,我們有很多的時間……“
……這大概便是林零從這次住院以來,到這一周,她的狀態上所發生的變化。她一直把這些細小的變化視作開始晨跑、吃甜食這些外在改變以後給她帶來的額外驚喜。
她始終期盼並向往著一個會讓她驚呼出聲的質變。王大夫的鼓勵算是這個質變即將到來的標誌。
令林零喜出望外的是,在她今天繼續回到病房的時候,今天的冥想會異常順利。
她終於聽清了那句話的內容。那是她之前從來都不敢想的。
“林零,是我。你能夠很輕鬆地就構想出我的模樣。我穿著紅白的校服,紮著馬尾辮,就是你印象中意氣風發的那個樣子。我想和你說,請你繼續向你的夢想靠近。我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你一定會成為你最期待的樣子。不要害怕,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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