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起動四方 第五十四章 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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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鬼醫穀。
慘淡的月光照耀在鬼藤花鮮豔的花瓣上,無數副白骨掛在它粗壯碧綠的藤蔓上,顯得格外恐怖詭異。
一陣清風吹過,白骨隨風招搖,鬼藤花的黑色花蕊也微微晃動。
卓悅竹與孫知寧正並肩站立在一塊巨石旁,巨石上正躺著他們的師妹江幼靈。
此時的江幼靈本就白皙的皮膚此時幾近慘白,不時有細小的雷弧從她身體溢出,額頭更是盤旋著一股散發著惡臭的黑氣。
月光照耀下,江幼靈仿佛一具冰涼的屍體。
砰
卓悅竹一把揪住孫知寧的衣領,將他狠狠推向一旁的巨石。
卓悅竹絲毫沒有留手,孫知寧也毫不抵抗,巨大的衝撞力壓在他的後背,他不由一聲悶哼,嘴角溢出一絲血跡。
卓悅竹仿佛一頭憤怒的雄獅,抵著他的額頭,惡狠狠地說道,“你說,為什麽那顆金丹會是八品?你不是信誓旦旦向我保證,那顆金丹是九品的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會這個樣子……”孫知寧雙眼出神,嘴裏隻是機械地重複著話語。
“你不知道?!這可是你的師妹啊!”卓悅竹一拳狠狠砸在他的臉頰,怒意更盛,“我不在意你欺騙於我,可我在意你沒有騙過我!”
孫知寧的頭被這一記重拳,砸的歪向一邊,嘴裏開始冒出幾點血沫。
“她可是師父最疼愛的小師妹啊!大師兄!你難道忘了當初是怎麽在師父麵前承諾的嗎?”卓悅竹眼眶含著晶瑩的淚光,望著兩眼黯淡無光的孫知寧。
過了很久,孫知寧抿著溢血的嘴唇,緩緩說道,“我答應過師父,會好好照顧小師妹一輩子……”
孫知寧的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幾乎微若蚊音。
“你還是我的大師兄嗎?你當初又是怎麽答應我的?”
卓悅竹再度怒氣衝天,咬牙切齒地一拳接著一拳地砸在孫知寧的身上。
孫知寧仿佛一灘爛泥般沒有絲毫抵抗之力,隻是一味地挨著打,打到痛處哼唧兩聲。
等到孫知寧全身再沒有一處有完好的皮膚時,卓悅竹停下了狂風驟雨般的拳擊。
“你現在是怎麽了?”卓悅竹氣喘籲籲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揉著酸痛的臂膀,看著孫知寧鼻青臉腫的麵龐,“你可以不認師父,畢竟師父已經死了,也管不到你。你也可以不認我這個師弟,畢竟我也打不過你。那你還想認江幼靈嗎?”
一直沒有反應的孫知寧聽到江幼靈那三個字時,眼睛猛然睜大,呆滯的臉上開始有了一絲波瀾。
“你若是真得不想認她,現在就站在她麵前,對她說,你不要她了。”卓悅竹一手指著巨石上的江幼靈,大聲說道。
“不……不……不要……”孫知寧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兩隻手不停在身前擺著,腫脹的頭不住地搖。
“唉,你還是和當初一模一樣啊,師兄。”卓悅竹深深歎了口氣,隨後輕聲呢喃道,“這讓怎麽能放心地走……”
孫知寧臉上的表情逐漸開始變成愧疚的神情,他跌跌撞撞地向巨石上班爬去。
在摔了好幾次,把自己全身都弄得鮮血淋漓後,他終於爬上了巨石。
在看到江幼靈麵無表情的麵容後,他瞬時呆滯地跪下,一雙顫抖的手緩緩伸向了江幼靈的沒有一絲血色的手。
然而在觸及到那冰涼的手時,他立馬又收回了手,似乎很是畏懼這般接觸。
下一刻,孫知寧緩緩捧起了江幼靈冰冷僵硬的手,眼中那神情,仿佛在捧著這世間最珍貴的珍寶,不敢有一絲怠慢。
孫知寧將江幼靈的手,捧到了嘴邊,一股寒冷的氣息令他打了個激靈。
他身體一怔,張開掉了幾個牙齒,滿是血水的嘴,輕輕呼著熱氣。然而他的思緒已經飄到了九霄雲外。
他想起了多年以前,也是這種寒冷的氣息在他身旁。
二人皆是出身貧寒,恰逢藥王雲遊四方,與他們結識之後,心中生起收徒之意,遂讓卓悅竹與孫知寧一同拜在他門下,將二人帶上了山。
二人天資聰穎又吃苦耐勞,耐得住藥王穀枯燥冷寂的環境。經過三年的潛心鑽研,他們二人的醫術已然超凡脫俗,就連藥王也是讚不絕口。
年少的他們終究耐不住日複一日的枯燥生活,他們也想憑借一身醫術懸壺濟世,像藥王一般雲遊四方,普渡世人。
不過藥王並不允許卓悅竹與孫知寧走出藥王穀,在拒絕了他們無數次後,依舊沒有給他們一個解釋。
然而叛逆的他們依舊在一天深夜偷偷走下了山,離開了這座陪伴他們走過最艱難的一段少年時光的山穀,憑著一腔滾燙熱血,去追尋心中的理想和。
少年的理想永遠燃燒在一時的念頭下,火光掩蓋了火焰下黑黑的塵埃。
他們一路走走停停,也曾忍饑挨餓過,也曾被揍得鼻青臉腫,也曾被騙走全身幹糧,最後不得不當掉身上衣衫去換的幾個饅頭充饑,也曾被盜賊偷走身上的藥草,欲哭無淚。
睡在山野草地,與野獸搏鬥,相互療傷都是家常便飯。
不過從此江湖多了一個二醫俠的名號,源自眾多貧困的人感念兩位年輕的赤腳醫生為他們看病開藥,卻不收分文。
他們在春天出發,在冬天歸來。他們走了整整一年,當他們再次站到鬼醫穀時臉上已經不見當初的青澀懵懂。
當他們站到他們的師父藥王麵前時,三人皆是沉默。
回到鬼醫穀的第一夜,他們二人睡在沒有絲毫變動的床鋪,卻怎麽也睡不著。
習慣了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的睡眠,曾經的床鋪睡起來怎麽也不舒服。
這一夜他們二人都沒睡好,第二天師兄弟都是頂著兩個黑眼圈起床。
不過藥王似乎起得更早,扔給他們兩把掃把,讓他們去打掃整個藥王穀。
兩人接過掃把,便向開始打掃。
然而當打掃到他們出穀的那條小路時,兩人卻看到了一個昏迷在地的少女。
他們都沒想到,向來與世隔絕,冷清的藥王穀居然迎來了這麽一位奇怪的病人。
在發現少女的地方,還留著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懇請二醫俠出手救助。
卓悅竹與孫知寧也沒多想,便直接把這少女帶回了藥王穀。
當他們帶著少女來到藥王麵前說明情況時,藥王麵色露出幾分猶豫,最終隻是拂袖離去。
卓悅竹與孫知寧皆是麵露難色,在來之前,他們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卻都弄不醒這少女,也診治不出這少女究竟是得了什麽病。
萬般無奈之下,他們這才來求師父出手,救治這個病人。
他們雖然診治不出少女得了什麽病,卻能清晰感覺到這個如花兒般的少女的生命正在緩緩流逝,宛如一株正在凋謝的花兒。
寒冷的冬夜,他們跪在已經熄了燈的藥王的廂房外。
執著的少年不光有傲氣,更有堅守內心救死扶傷的道義的決心。
冰涼刺骨的雪花也冰封不了少年內心的火熱。
那一夜,已經熄了燈的房間再度亮起了燈,將門前兩個已經被大雪淹沒的身影接進了屋。
那一夜,藥王門下多了一個女弟子,藥王穀的孫知寧與卓悅竹多了一個小師妹。
鬼醫穀的梅花傲立在冰天雪地,綻放如火焰般的芳香。
少女並沒有講述她的過往,眾人也沒有詢問。
古靈精怪的少女讓這個一直沉寂冰冷的冬天帶來了許多歡樂與溫暖。
藥王爽朗的笑聲,卓悅竹與孫知寧的哈哈大笑,江幼靈銀鈴般的笑聲一同回蕩在這藥王穀。
這一年的冬天,結束得特別早。冰雪還沒來得及將藥王穀的小池塘冰封就開始融化了。
這段美好的時光在冰雪的融化下飛快得流逝著。知道多年以後,孫知寧再度站在冬夜的雪地時,依舊會覺得這是在他生命中流逝地最快的一個冬天。
少男少女們懵懂萌動的心思總會放在時時刻刻出現在他們麵前的人的身上。
他們有時候也搞不清楚,究竟自己是先喜歡上這個人,還是先喜歡上喜歡這個人的感覺。
兩者都讓他們無法自拔。
卓悅竹與孫知寧終究開始下意識地回避對方的目光,亦如回避小師妹清澈見底的目光一般。
他們複雜的心情在這種溫馨日子中煎熬著,師父永遠是笑嗬嗬的模樣,師妹永遠是天真無邪的樣子。至於他們……
這種日子終於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早晨結束,江幼靈告訴他們,想要出藥王穀,到外麵去看看。
盡管師父藥王在昨天出去遊曆四方時就囑咐過他們,不準踏出藥王穀半步。
可一向寵溺著小師妹的孫知寧終究不顧一臉複雜神情的卓悅竹的勸阻,拉起了江幼靈的小手,向藥王穀外走去,走的還是當初與卓悅竹出穀的那條小路。
貪玩的江幼靈拉著兩位師兄在外麵足足玩了三天,最終在臉色陰沉的二師兄卓悅竹強硬態度下,依依不舍地回去。
這是一個暴雨的下午,山路泥濘濕滑,孫知寧背著江幼靈,跟在卓悅竹後麵。
雨聲劈裏啪啦,他並沒有聽清楚江幼靈在他耳畔說了一句什麽,他隻記得那天的雨打在唇間,似乎是甜的。
當他們回到屋裏時,卻發現師父房間的燈是亮著的,然而卻沒有一絲聲響。
後來,他們從房間抬出了師父已經冰涼的屍體,他是死在一把鋒利無比的長劍之下,一劍直接封喉。
孫知寧與卓悅竹一前一後抬著棺材,江幼靈跟在後麵,泣不成聲。
跪在師父的墓前,孫知寧拉著江幼靈的手,承諾著一生一世的戀情。
卓悅竹一個人跪伏在後麵,淚水混在雨水中,看不清他的麵容,隻有一陣又一陣的哽咽。
苦難並不會因為人們的悲慘而停止它的造訪。
在他們的師父去世後不到一個月,卓悅竹與孫知寧還來不及去尋找殺死師父的仇人,他們的師妹便舊病複發,再度昏迷不醒。
任憑他們使出渾身解數,也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的師妹一點點遠離他們而去……
想到這裏,孫知寧回過了神,才發現自己已經把江幼靈的手含在了唇間。
輕輕把手抽出來,上麵已經滿是自己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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