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朕也想滅了遼國啊,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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澶州,北門城樓。
除了助威的戰鼓聲,在這肅殺氣氛的影響下,位列皇帝身側兩旁的臣子們,無一人開口言語半個字。
一陣涼颼颼凍人心脾的寒風吹過,將垛台上那層不算厚的積雪吹落了些許,伴隨著戰鼓聲,飄向了遠方。
望著遠處戰場正在宋遼雙方陣前鬥將的楊延昭和潘良兩位先鋒大將,心中劃過萬般思緒過後,收回心神的寇準,悄悄瞥了眼立在自己身邊的皇帝。
此時此刻,有那麽點心累卻很是欣慰的他,已經在盤算這場大戰勝利以後,有關宋遼議和事宜,要定下個怎樣的規矩,既能不弱了大宋的威名,又能讓遼國自此以後,徹底罷兵息戰,絕了南侵大宋的想法。
當然了,作為主戰派的寇準,他心裏也明白,這場大戰過後,遼軍必定是強弩之末。而己方這邊,正好可以趁著士氣高漲,借此良機扼守各路要道,&bsp&bsp對深入大宋腹地的遼軍圍而殲之,徹底剿滅他們,&bsp&bsp再乘勝北上徹底收複燕雲十六州。
可惜了,&bsp&bsp現實情況不大允許啊。
就在身後三百裏地的東京開封府那邊,&bsp&bsp太傅曹鑒,也就是冀王趙元份的嶽父,&bsp&bsp一個堅持金匱之盟,主張“兄終弟及”這種愚昧傳位舊製的士大夫。
滿朝文武或多或少都知曉,這個不讓他人省心的老家夥,&bsp&bsp一直有在上蹦下跳,胡亂搞事。
當然了,皇帝坐鎮皇宮時,此人倒也識趣,不敢輕舉妄動。
問題是,&bsp&bsp現如今正值皇帝禦駕親征時期啊!
更要命的是,&bsp&bsp皇帝前腳剛離開汴京皇宮,&bsp&bsp緊隨而來的,&bsp&bsp便發生了建雄軍節度使王超還有李繼隆之弟李繼和這二人的謀逆作亂。
雖說沒有直接證據指向太傅曹鑒吧,但寇準心裏還是能夠猜出一點,&bsp&bsp這檔子事,&bsp&bsp定與不安分慣了的此人有所關聯。
他也知曉,既然自己能猜得到,身邊的皇帝,對此應該也是門清。
畢竟當初皇帝之所以遲遲不肯領兵禦駕親征,其中最主要的一方麵,便是憂慮冀王趙元份在別有用心之人的攛掇下,&bsp&bsp會行大逆不道之事。
身後汴京皇宮內的皇位和徹底收複燕雲十六州孰輕孰重,&bsp&bsp寇準也能猜到,身邊的皇帝,定是更加看重自己的皇位。
再者說,自太宗雍熙北伐慘敗以後,滿朝士大夫對遼國就一直心存畏懼,諸多臣子都患上了恐遼症。
澶州城這一戰,擊敗遼軍取得勝利,在他看來,已是近在眼前,板上釘釘的事了。
如果取勝之後他再勸說皇帝繼續領兵禦駕親征的話,那麽毋庸置疑,&bsp&bsp上箚(zhá)子彈劾他擁兵自重意欲圖謀不軌的小人,&bsp&bsp必定如那過江之鯽,數不勝數。
沒了皇帝的領兵禦駕親征,那麽在這種情況下,讓己方士兵堅守城池抵禦強敵還行,若是命其按照皇帝賜下去的陣圖行事,不管是外出設伏或是主動夾擊迎敵,怕是稍有個不慎,便會落得個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局麵,被更為機動靈活的遼軍鐵騎抓住機會殺個片甲不留。
如若真發生了這種情況,那絕對是得不償失。
“此戰能逼迫遼軍議和,也算是不錯了……”
是以,經過反反複複的認真思量過後,自知很難勸動身邊皇帝繼續領兵禦駕親征的寇準,於心中歎了一口氣,對於徹底剿滅深入大宋腹地的遼軍這一碼子事,他也是漸漸絕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平仲,此戰結局,你以為如何?”看著陣前鬥將的兩員先鋒大將,感受著萬人大陣高漲的士氣,又環視了下四周的堅壁高牆、勁弩強弓,心神安定了許多的趙恒,終於是長長舒了一口氣。
此戰得勝,那麽與遼國蕭太後議和,順便要回大皇子趙吉,在他看來,那必定是妥妥的事情。
他就不信了,在遼國大將軍蕭撻凜已然陣亡的前提下,&bsp&bsp在遼兵屢戰屢敗的情況下,再加上己方士氣正盛這樣一個有利因素,&bsp&bsp遼國太後蕭綽膽敢以破釜沉舟的勇氣繼續攻伐澶州城。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反倒更高興了。
畢竟不管怎麽說,&bsp&bsp主動率軍追擊遼兵,趁勢收複燕雲十六州這種事,他確實不想…或者應該說,不是不想,而是辦不到。
原因有好多,但有三個,是當下最現實也是最主要的原因。
其一,偏安南境的宋朝,因為失了山後九州,以及及河套靈、夏二州不在朝廷掌控之中這一現實原因,不管是各地駐州的廂軍還是河北、西北以及駐守京師的禁軍,都缺少戰馬,尤其是優良戰馬。
先帝太宗重步輕騎,導致軍隊功守失衡這種事,當年他還是襄王未被冊立成為太子時,唏噓不已恨未能收複燕雲十六州的太宗皇帝,曾和他言及過此事。
成建製的騎兵,試問古往今來有哪個皇帝會不喜歡?
當朝先帝太宗必然也不例外啊!
很可惜的是,沒有優良的牧場,哪來優良的戰馬?
沒有優良的戰馬,哪來優良的騎兵?
是故,在不得不重步輕騎…或者應該說是損馬益步的客觀因素下,從朝廷至地方一直主張的策略便是“省騎兵,增步卒”,執行的也是“朝廷與敵相攻,必不深入窮追,驅而去之,及境而止,此不待馬而步可用矣”的這種消極防禦戰略思想。
沒有騎兵,縱使野外打得過遼兵,人家要是逃跑,怎麽去追?
難道讓士兵拿自己的兩條腿,去和有著四條腿的駿馬比速度嗎?
就算追上了,在那一刻,怕是也沒有多少力氣繼續奮戰殺敵了吧。
也正是因為這樣,遼國太後蕭綽才敢冒著被團團圍困的莫大風險,領兵深入中原腹地,直抵開封門戶,澶州城。
當然了,趙恒心裏也明白,遼兵如此深入腹地,隻要切斷他們的糧草補給,再加上現如今正值寒冬臘月時節,真要步步為營慢慢剿滅這一大股遼兵的話,也不是辦不到。
但這就涉及到第二個不能追擊遼兵趁勢收複燕雲十六州的原因了。
在後方不穩的情況下,趙恒心裏更清楚,此戰必須要盡快取勝,盡快結束,盡快議和,好讓他盡快趕回汴京坐鎮皇宮之內,以此謹防宵小之輩趁機謀逆作亂。
權衡利弊間,趙恒知道,自己絕不是怕了遼兵不敢主動出擊,而是……
如果自己繼續領兵禦駕親征的話,那麽不管是勝是敗,恐怕這大宋朝的皇帝,沒準就真不是自己了。
這事,可一點都不玄乎,也不是在危言聳聽。
距今不過是二十來年的太平興國四年八月,太宗皇帝因為北伐幽州失敗,當時軍中諸將就曾陰謀欲擁立太祖次子趙德昭為帝。
雖然這事沒成功吧,當年卻也是令先帝太宗心有餘悸,後怕不已。
十年前,淳化元年,秦王趙廷美勾結兵部尚書盧多遜謀逆叛亂,若非劉娥與蘇義簡二人的暗中相助,恐怕太宗這一係的,還真沒有幾人能夠在那場密謀已久的政變中存活下來。
再加上剛剛發生的建雄軍節度使王超與駕前排陣使李繼和這二人意欲犯上叛亂的事情,不趕緊返回汴京皇宮坐鎮,趙恒他這心裏,始終踏實不下來。
如此這般的話,對於當年還是襄王曾領兵打過仗的趙恒而言,他心裏清楚得很,在自己不能繼續禦駕親征的情況下,僅是依靠戰前授予的陣圖,想要坐鎮後方遙控指揮前線大將打敗遼兵……
這事,很懸!
而這陣圖,便算是第三個他不能追擊遼兵趁勢收複燕雲十六州的原因了。
自太祖皇帝一朝起,為了不重現黃袍加身一事,“圖陣形,規廟勝,盡授紀律,遙製便宜,主帥遵行”,便成了朝廷對外禦敵的用兵方針。
太祖皇帝還好說,他深諳“將能而君不禦者勝”(主將精通軍事、精於權變,君王又不加過多幹預則勝的道理)。為了贏得勝利,他不僅不會束縛前線將領的自主性,有的時候還幫大將樹立權威。
開寶七年,太祖皇帝攻取南唐時,曾對主帥曹彬說過“南方之事,一以委卿,切勿暴略生民,務廣威信,使自歸順,不須急擊也。”
最為重要的是,當時太祖皇帝還給了曹彬一把尚方寶劍,言及“副將以下,不用命者斬之”,給了曹彬很大的自由和權力。
萬幸的是,忠心耿耿且領兵作戰能力相當之強的曹彬,也沒有負了太祖皇帝的厚望。
但是到了先帝太宗這兒,伴隨著“斧聲燭影”的負麵傳聞,在爭議中繼位的太宗皇帝,他對武將的猜忌之心有多麽重,趙恒自認自己這個當兒子的,心裏對此還是比較清楚的。
況且,自打識破粉碎軍中諸將擁立太祖次子趙德昭為帝的陰謀以後,太宗皇帝曾與他直言道“外憂不過邊事,皆可預防;惟奸邪無狀,若為內患,深可懼也!”
在先帝太宗的眼裏,外患嘛,不怎麽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手裏掌兵的武將!
如若武將真要造反,那麻煩可就大了。
先帝太宗講的這話,趙恒知曉,雖有其道理所在,但絕不完全正確。
一十五年前,也就是端拱二年,知製誥田錫曾對太宗皇帝提及過,“既得將帥,請委任責成,不必降以陣圖,不需授之方略,自然因機設變,觀釁製宜,無不功成,無不破敵矣!”
先帝太宗明明知道田錫說得很有道理,但為了防止武將叛變作亂,他就是不聽,且依然堅持己見,並把“將從中禦,三衙各統兵,臨戰授陣圖”一事就此定為祖宗家法。
同樣的,還是端拱二年,太宗時期的戶部郎中張洎(ji),他在總結伐遼失敗的主要原因當中講道“伏自北戎犯順,累載於茲,其故何哉?蓋中國失地利,分兵力,將從中禦,士不用命故也。”
行軍打仗,戰場上的局勢瞬息萬變,有利的戰機也通常是稍縱即逝。
但是呢,根據朝廷“將從中禦”的作戰策略,一切軍事行動都必須嚴格按照陣圖來行事,否則就被視若抗旨不尊。
如此這般的話,守城還行,但讓底層士兵出城迎敵作戰的話,他們也不傻,沒人願意冒著生命危險跑出去。
這些事兒,再結合現如今自己禦駕親征,鼓舞了士氣大敗了遼兵,陣圖的弊端,趙恒他又豈會不知?
但還是那句話,就算滿朝士大夫都不反對,為了自己屁股下的皇位足夠安穩,他也斷然不能放任武將在沒有朝廷授予陣圖的情況下隨意領兵征伐。
所以,在已經猜到寇準、蘇義簡還有李繼隆他們期冀徹底剿滅遼兵的意向後,趙恒不得不放下收複燕雲十六州,圓了先帝太宗至死都未曾實現的夙願的想法。
“陛下,自您抵達澶州城那天起,此戰大局已定!”聽聞皇帝詢問,作答之際,臉上浮現出笑容的寇準繼續講道“臣料想,不出三五日時間,議和使臣曹利用便能帶回蕭太後的議和請求。”
“再就是…苟能製欺淩,豈在多殺傷!”
“經此一戰,想必遼國蕭太後還有靈州的李德明,也已知曉我宋軍不是沒有能力打勝仗,而是抱著‘以和為貴’的禮儀大邦態度與其和平相處。”
聽得寇準之言,略微有點詫異的趙恒,還以杜甫前出塞九首詩當中的一句,“是啊!雄劍四五動,彼軍為我奔…我大宋不缺精兵猛將,亦不缺強弓勁弩,絕不是他人想要來犯便能來犯的泱泱大國!”
揮斥方遒指點江山間,很是豪情萬丈的趙恒,看著返回陣前的潘良和楊延昭二將,與遼軍兩位大將鬥了不分勝負以後,滿心歡喜的他,倒要看看議和的時候,遼國太後蕭綽能提出怎樣的要求。
“殺!”
城樓上,傳令兵大力揮舞手中鼓槌,震天的鼓聲驟然響起。城外,持槍佩盾的萬人怒吼,更是響切天際。
望著這一幕,自知“戰機在我,此戰必勝”的趙恒還有寇準、蘇義簡、李繼隴等人,均是頷首含笑,自恃大局已定。
然而不曾想,與潘良和楊延昭這兩位先鋒大將主動率領宋軍出擊有所不同的是,紋絲不動的遼兵軍陣內,竟緩緩推出來一輛戰車置於軍陣前方。
“趙元侃你看,火盆之上,這是誰!”
隨著遼軍大將耶律留守的喊話,戰車兩旁的遼兵轉動機關,將捆綁有宋朝質子的木梯緩緩架豎了起來。
定了定神,瞪大眼睛看清火盆上方正在飽受熊熊烈焰炙烤的人究竟是誰以後……
那一瞬間,腦瓜子有點暈乎乎的趙恒,趕忙扶在垛台上,穩住了晃動不穩的身軀。
借助垛台上冰冰涼的積雪反饋到精神上的刺激,當即緩過神的他,衝著李繼隆急慌慌喊道“不許傷了朕的吉兒!退兵,全部退兵,給朕趕緊退兵!”
biu
biu。bi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