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白虹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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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遼軍大營,質子帳外。

    一座直徑約在丈餘寬度,由大小不一的石塊堆砌而成的簡單卻不簡陋的祭壇,在其四周,正燃燒著熊熊烈焰。

    寒風颯起,直入雲霄的淡淡煙霧,裹雜著刺激且濃烈的鬆油香氣,很快便彌散在遼軍大營上方。

    “你們瞧,&bsp&bsp那是長虹貫日!”焦急等待之餘,楊延輝心有所感,抬頭望了一下湛藍天空。

    入眼所見,景色美得令人不可思議。

    本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心思,他連忙招呼身邊其他人一同觀之。

    聽聞楊延輝所言,眾人緊隨其後,抬頭一瞧,隻見那個鑲嵌在湛藍天空當中的大太陽,在其四周,竟是出現了好大的一個日暈虹霓。

    見到這極為罕見的一幕,與旁人反應大不相同的就是,韓德讓還有曹利用這倆人的臉色,就像見到了多麽恐怖的事情似的,登時變得相當難看。

    他二人之所以有這樣的反應,還是因為他們書讀得多,知曉的東西多。

    要知道,&bsp&bsp在世人眼中顯得格外豔麗的日暈虹霓美景,自古至今,一直都被認為是一種不祥之兆,&bsp&bsp預示著災禍即將臨近。

    《淮南子》曰“虹蜺者,天之忌也。”

    《文子》曰“天地二氣即成虹,&bsp&bsp人二氣即生病。”

    《春秋演孔圖》有雲“霓者,&bsp&bsp鬥之亂精也。鬥失度,則投霓見。”

    《周書》亦有雲“清明後十日虹始見,小雪日虹藏不見,虹不收藏,婦不專一。”

    《河圖稽耀鉤》講道“鎮星散為虹霓,虹霓主內。又霓者,氣也,起在日側,其色青赤白黃。”

    作為有學之士,韓德讓和曹利用他們都知曉,日暈虹霓一旦出現,將會帶來一個特別不詳的預兆,那就是導致天下大亂的戰爭!

    《爾雅·釋名》中提及到,“暈,攻也,純陽攻陰氣故也。”

    《黃帝占軍訣》曰“攻城,有虹從南方入飲城中者,從虹攻之勝。白虹繞城不匝,&bsp&bsp從虹所在擊之勝。謹守其缺,賊乃從其地破走。”

    在先秦兵陰陽家看來,&bsp&bsp日暈是引導軍隊進攻的標誌。隨著虹霓的指引進攻它停駐的位置,必然能獲得戰鬥勝利。

    現如今,這且大且清晰的日暈,不偏不倚,正好停留在遼軍大營上方……

    見到這一幕,豈能不讓韓德讓心裏一驚!

    相由心生,麵色大變也就不足為奇。

    至於曹利用嘛,他書讀得更多,懂得也更多,想得亦是更多。

    就像楊延輝將軍所講的那樣,日暈虹霓正是白虹貫日之景。

    《戰國策》有雲“唐睢謂秦王曰聶政刺韓相,白虹貫日。”

    《史記》當中也記載了,“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如淳注曰虹,臣象;日,君象。”

    日,也就是天上的太陽,是為君王之象;虹,為臣象。

    而白虹貫日之景,一直以來,都有被認作是臣下弑主的不吉象征。

    日暈,七日內無風雨,亦為兵;半暈,相有謀;黃,則吉;黑,為災。

    暈再重,歲豐;色青,為兵,穀貴;赤,蝗為災。三重,兵起。四重,臣叛。五重,兵、饑。六重,兵、喪。七重,天下亡。

    仔細瞅了瞅頭上的日暈虹霓,不多不少,正好四重,主臣叛!

    這尼瑪……

    自家人知自家事啊!

    自己的父親,一心一意堅持著“兄終弟及”傳位舊製,想讓他的好女婿冀王趙元份登基九五之位,這種事,旁人都早已知曉,曹利用他身為人子又豈會不知?

    不光知曉父親的心意,連他背地後裏做過的以及正在做的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雖說曹利用不是事事皆知吧,但或多或少他還是有所耳聞的。

    可以這麽說,若非有這麽個一直在拖後腿的父親存在,自認自己相當有能力且不比丁謂、寇準要差到哪去的曹利用,他豈會冒著生命危險來做這勞什子的議和使臣。

    這些年以來,在朝堂上他兢兢業業,低調做人,生怕走錯一步棋,所圖目的,不過是為了保住曹家而已。

    現如今,瞅著碧空下那大大的日暈,也不知是因為明媚陽光過於刺眼的緣故,還是由於心中太過焦躁的因素,曹利用的腦瓜子,頓感一陣眩暈襲來。

    好在是,滿腹心思的大遼丞相韓德讓,也沒比他強到哪去。

    他現在滿腦子所想的,都是帳內質子救不活了…宋人皇帝趙恒會以此為借口前後夾擊圍攻遼軍…在他們這些殘兵疲於應戰之際,上京宮廷那邊還會發生叛亂。

    一想到這些極有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年歲已然不小的韓德讓,也不知是被那颯颯寒風吹拂的緣故,還是因為思慮太多的原因,他的腦瓜子,霎時間嗡嗡作響。

    待到兩三息的功夫過後,定了定心神,再三忖思了好一會兒,韓德讓並未直接離去,反倒擺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淡淡講道“我記得唐朝初年的孔穎達學士言及過,雲薄漏日,日照雨滴則虹生…現如今,這一番景色,豈不正應了這番言辭!”

    大薩滿還在診治,這就代表著宋人質子還未徹底死亡。

    既然如此,為了防止宋朝使臣察覺到大遼這邊的虛實,麵上已是變得絲毫不慌的韓德讓,瞅了眼略顯嚴肅表情的曹利用。

    “是啊,丞相大人!斜風細雨不須歸的張龜齡,此人在《玄真子》當中也曾提及過,背日噴乎水,成虹霓之狀,而不可直者,齊乎影也…日暈虹霓,美則美矣,人亦可生成,確實不足為奇。”

    心裏慌歸慌,但曹利用的話,既是講給別人聽,也是道與自己聽,圖個心理安慰罷了。

    就在營帳外一眾人等仰視著懸於天際間的日暈虹霓之景的時候,營帳內,幽幽香氣,如夢如幻;靡靡歌聲,似空非空。

    此時此刻,於帳內中間位置,鋪在地上有著濃麗絢爛色彩的的氈毯上麵,正盤膝而坐著三個人。

    一前一後是兩個女人,固定在她們中間的,是一個身體僵硬昏迷不醒的男孩。

    這倆女人,正是大薩滿托婭和她的女兒,阿茹娜。

    在她二人兩側,各有兩個白瓷碗,裏麵還有小半碗的清澈液體。

    不同的是,左邊浮有一層薄冰的碗中,裏麵有個鴿子蛋大小的藍珠子。與此同時,右邊的碗中,水麵上卻正在閃爍著淡藍色的焰火。

    在本著言傳身教之意的好母親的安排下,看起來不大卻生有一副好身材的阿茹娜,現如今,上身刺繪有一整條青鸞的她,僅是圍了個同雪白肌膚有著一樣顏色的布條。

    和母親托婭一前一後,輕輕固定住沒有半點氣力的宋人大皇子,正麵盤膝坐於他身前的阿茹娜,一邊清唱念叨著神秘且空靈的咒語,一邊將沾有清澈冰水和跳動著淡藍焰火的雙手,以繁雜的手法來來回回摁壓塗抹拍打在這個比自己小了幾歲的男孩子身上。

    時間一點點過去,好似歌聲的咒語不曾斷歇過,令人眼花繚亂的手法,也始終不曾中斷過。

    隻不過,抬頭望去,一心多用的大薩滿托婭,她那略顯空洞的雙眼,好似能透過頂端厚厚的氈布看到外麵懸於高空處的日暈虹霓……

    於冥冥當中,滿是憂慮心緒的托婭很清楚,一旦女兒體力不支,導致祈神賜福的診治儀式中斷,那麽這個宋人小皇子,將不再有任何生還的希望了。

    她還清楚,這個孩子的死亡,極有可能會帶來不可預知的可怕後果。

    然而,正萬分焦急呢,靜謐的營帳內,忽然間響起了托婭最不想聽到的聲音。

    “阿…阿姆!”空靈且神秘的咒語,因為失去了阿茹娜的和旋,頓時變得愚鈍了許多。

    剛想怒斥自己女兒呢,一句“他動了”,頓時讓托婭愣了一下。

    相較於南地的宋人女子,地處北境的遼國女子向來早熟。

    為了治療,也是為了舒緩女兒首次近距離麵對同齡異性的不適,自那雕繪有山水草木、花鳥蟲魚的龍鳳三足銅爐中緩緩飄出的彌而不散的濃鬱香霧,是可以起到有效隔絕視線的作用。

    但此時此刻,雙眼聚神的托婭,忽然注意到距離自己不過二尺之遙的閨女,身體僵硬在原地的她,臉上紅豔豔的,頓顯一副從未有過的嬌媚可愛模樣。

    視線下行,見到這宋人小皇子的狗爪子竟扶在了自家大閨女的束裹上…還特麽捏了捏!

    托婭深吸一口氣,強忍著一巴掌呼在這王八羔子後腦勺上麵的心情,想要慢慢將其放平在柔軟舒適的氈毯上麵。

    “啊~”

    哪曾想,剛放平的一瞬間,改捏為抓的狗爪子,好似攀爬城牆的飛鉤,一把將那塊雪白的布條扯了下來,驚起一聲麻酥酥的顫抖音。

    萬幸的是,這小子沒有徹底醒過來,不曾見到這旖旎一幕。

    不幸的是,也許應驗了《周書》當中所言,「清明後十日虹始見,小雪日虹藏不見,虹不收藏,婦不專一」…還有《河圖稽耀鉤》的「鎮星散為虹霓,虹霓主內。又霓者,氣也,起在日側,其色青赤白黃」這兩句話……

    跟隨母親後續診治的期間,重新圍裹上雪白布條,心思變得很是恍惚的阿茹娜,她那俏美臉蛋上的紅暈,始終不曾退下去。

    須知道,哪個少女不懷春?

    自小宅在家中跟著母親學習薩滿之道,現如今已經有一十有二的阿茹娜也曾幻想過,草原上雄壯的套馬漢子,在某一天,在山腳花叢中或是河畔青草間向她表白,言辭溫柔,目光如水。

    決不是像現在這般,被一個毛頭小子,輕輕鬆鬆……

    隻不過,為了刺激這男孩活下去的,她的母親托婭在龍鳳三足香爐內,添加了些許提升內心的藥物。

    身為過來人,有著足夠強大自控力的托婭,倒是沒多大問題。

    但阿茹娜這個未經人事的小丫頭,拍拍打打揉搓在此人身子上麵的同時,不知不覺間,她自己的身體,也是變得焦躁了起來。

    女兒身體起了何種變化,經曆過這種事情的托婭,她一直有看在眼裏。

    注意到阿茹娜胸膛起伏不定呼吸越來越急促的時候,托婭伸出兩指將白瓷碗中冒著寒氣的藍珠子夾了出來,輕輕放於她的鎖骨位置。

    刹那間打了個哆嗦的阿茹娜,再度看向躺平在氈毯上的人兒時,她的眼神立即變得清明了許多。

    昏睡不醒狀態下的王迪,渾渾噩噩不知所以然。

    在那滿是求生欲的深層意識的支配下,生怕引導自己走出黑暗迷宮的歌聲會中斷掉,在王迪他本人都不知曉的情況下,小手向前一抓,習慣性地捏了一捏……

    神秘且空靈的歌聲,竟特麽就此中斷掉了!

    好在是,深層意識接收到了手上傳來的那有一點熟悉的柔軟觸感。

    靈光一閃,在下意識的支配下,愈發清醒的王迪忽然心有所悟,想要活下去,必須緊緊抓住剛才那熟悉的感覺。

    果不其然,隨之而來的一聲嬌呼,頓時將王迪的意識拉回到現實當中。

    隻是,剛剛蘇醒過來的意識還太過虛弱,再加上同樣虛弱不堪的身子,雙重虛弱作用下,能感知到些許外部環境的王迪,竟連睜開眼睛或是嗯哼一聲的氣力都使不出來。

    生怕自己會變成植物人,在大小薩滿有節奏的拍打按摩中,當意識重新可以支配整個僵硬身體的時候,費了好大好大氣力的王迪,終於緩緩睜開了雙眼。

    不知是一瞬間的功夫還是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漸漸適應了帳內略顯昏暗的環境以後,入眼所見的,竟是雙眸好似一汪冰水的火辣妹子!

    閃著熠熠光輝由黃金製成的精美耳環,滿頭時尚風格的小髒辮,無吊帶的白色運動型內衣,還有那條在漸漸變成蝦紅色模樣的肌膚的映襯下,如同活了過來的青鸞鳥。

    “姐姐,你真漂亮!”

    明明是從一個比自己還要小的男孩口中講出來的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誇讚,不知怎地,在那一刹那間,身子變得愈發滾燙的阿茹娜,卻是再也感受不到寒玉珠帶來的冰冰涼氣息。

    日,君王之像。虹,臣象。

    鎮星散為虹霓,虹霓主內。又霓者,氣也,起在日側,其色青赤白黃。

    青,青鸞。

    赤,嫣紅肌膚。

    白,雪白束胸。

    黃,金黃耳環。

    霓通你,氣通妻,起在日側,亦稱之為起在君王側!

    帳內氣氛靡靡之際,帳外的一眾人等,眨了眨眼或是揉了揉眼,這才發現,湛藍天空當中,日暈虹霓已是驟然消失不見。

    “丞相大人,宋人小皇子醒了。”

    聽聞大薩滿托婭所言,再次望了眼碧空確認已經見不得日暈虹霓之景,韓德讓與曹利用二人,先是麵麵相覷,繼而喜笑顏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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