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盡心力，布置下覆蓋整片國土的五元神力網，又耐心等待，在八雷神顯露蹤跡後將其封鎖，迫使其隻能撕開界限、躲進黃泉，再被“不小心”被抓回黃泉的宗穀一一殺死並吸收神力……明明一切都很順利，卻在隻差最後一步的時候落了空，即便到現在，橘天子的失望與不滿依然溢於言表。

    更讓人惱火的是，一時不察，還讓大雷的神靈從她眼皮底下徹底逃脫，現在連她不知道他躲到了哪裏。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宗穀在關鍵時刻做錯了選擇。

    為此，她決定懲罰他一下。

    於是便讓他在黃泉裏自生自滅，連續十天都不予理會。

    到了今天，她覺得懲罰得差不多了。

    不過，在將他解救出黃泉之前，她還有一件事要做。

    “月之貴子大人，請問你有時間嗎？”

    “……”

    月讀跪伏在地，橘天子越客氣，他越是膽戰心驚，不知道她打的什麽主意。

    “有時間……”

    “太好了。”

    橘天子微微一笑，“那就麻煩你替我做些事情吧。就跟芳明拜托你的事情一樣，替我找到那個最叛逆的孩子。”

    是大雷。

    “我不知道他在哪裏……”

    “我也不知道呢，所以得到處尋找才行。”她一邊說著，目光一邊掃望，注意到窗台上的那株番茄，便隨手將最大的那一枚摘了下來。

    “我會盯著黃泉裏麵的動靜。人世這邊，就拜托月之貴子你了。”

    “好的……”

    橘天子蹲下身來，與他平視，“芳明偶爾也會跟我抱怨月之貴子隻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希望你能對這件事用心一點呢。”

    月讀汗流浹背，“當然……”

    “這是你種的嗎？”她又轉了轉手裏的番茄。

    他點點頭，“是的。”

    雖然從育苗到移栽乃至搭架，大部分事情都是宗穀完成的。

    “唔，這裏還有一點青色，隻差一點就完全成熟了呢。”橘天子又將番茄遞到他麵前，“要吃嗎？”

    月讀搖頭。

    噗呲！

    “……”

    番茄被捏碎，紅色的汁液濺得他滿臉都是。

    “真遺憾，我也不喜歡吃番茄。”

    月讀兩眼發直，繃緊了臉，任由番茄汁液流淌，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月之貴子，你能在新年之前找到那個孩子嗎？”

    “……”

    他低著腦袋，捏碎的番茄掉到了他的眼前，“能嗎？”

    “……能。”

    “嗬嗬。”橘天子笑了一聲，“那人世這邊就拜托你了。”

    又等了半晌，不見母神開口，月讀抬起頭，才發現她已經消失不見。

    “……”

    他癱坐下來，望著地板上的爛番茄，陷入漫長的沉默裏。

    另一邊，坐在黃泉大殿外的古樸石階上，宗穀望著眼前亙古不變的景象，剛剛結束自己的一次沉思。

    他又低下頭，望著身上各處的黑色柳葉形印記。

    大雷逃脫後，印記裏的神力已經沉寂多日，任他如何呼喚，都無法再激活和調用。

    “哪怕隻能激活其中兩三道神力，應該也足夠撕開黃泉與人世的界限了……”

    之前光顧著追殺，完全沒考慮到這一點。

    不過，如果再重來一次，他大概還是會選擇把握千載難逢的機會，將八雷神一網打盡。

    “也不知道大雷現在躲到哪裏去了……”

    七名兄弟皆已被殺，自己也險些身死，就算還沒逃離黃泉，大雷也絕不會繼續躲在中域了，宗穀心想。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七道神力的加持下，他對大雷的感應距離要比後者對他的感應遠得多。而大雷原本依仗的真經津之鏡，現在已經落到了他的手裏。

    他望向旁邊，紅子在地上躺著，瞥見他的動作後也望了過來。

    “怎麽了？”

    “真經津之鏡借我用一下。”

    “本來也不是我的……你自己拿吧。”

    從她口袋裏摸出銅鏡，拿在手裏，宗穀明顯感覺自己的靈覺變得更敏銳了些。

    七道神力，再加上這件神器，他絕對能在大雷察覺之前先發現他的蹤跡。

    “這枚銅鏡能幫我和宗穀離開這裏嗎？”紅子忽然問道。

    “……”

    宗穀抿了下唇，“運氣好的話，遲早會用到的。”

    “那宗穀就自己拿著吧。”

    “嗯。”

    他在她身旁躺下，銅鏡放在心口，就像一塊護心鏡。

    “宗穀。”

    “嗯。”

    “我們為什麽要來這裏……”紅子扭頭看著他，“我是說現在這個地方。”

    短暫沉默後，宗穀說道“因為我對這裏抱著一些期待。”

    他期待能在這裏見到橘天子，或者得到什麽提示，然而什麽也沒有。

    除了一扇打不開的門，一座進不去的神殿，他什麽也看不到。

    紅子微微仰頭，看著倒過來的雄偉神殿，“那裏麵有什麽嗎？”

    “應該什麽也沒有。”

    “真的？”

    “殿門隻能打開一點，我擠不進去，不過紅子應該沒問題。”

    “不要。”她拒絕得極快。

    宗穀笑了笑。

    紅子腦袋一轉，又看向他“如果宗穀需要裏麵的什麽東西，我也不是不能進去。”

    “不害怕嗎。”

    “害怕。但是我更想幫上宗穀。”

    宗穀握住她的手，“我一定會帶紅子離開這裏。”

    “嗯，我相信你。”

    麵對無邊無際的虛空，還有同樣晦暗不明的未來，兩人重複著不知道說過多少遍的話，為對方還有自己補充著信心。

    “等離開黃泉，我打算開始鍛煉身體了……你笑什麽啊。”

    “我笑了嗎。”

    “笑得很明顯！”

    “大概是欣慰吧。”

    紅子不相信，輕輕撞了他一下。

    “我好像有點餓了。”

    “我們已經大半天沒吃東西了吧。”

    宗穀坐起身，望著底下的漫長台階，回頭道“紅子在這裏等著吧，我去準備晚餐。”

    她也坐了起來，趴在他的背上，抱了他一會兒。

    “我想挑食一次。”

    他的胳膊伸到了後麵。

    “咬吧。”

    “……”

    她推了他一下，又在他手腕上輕輕咬了一口。

    “還是算了，宗穀得留在最後麵吃。”

    “到那時候，誰吃誰就不好說了。”

    “被你吃我也樂意，就當是我留給宗穀最後的回憶吧。”

    “太沉重了……”

    在紅子的目送下，宗穀步下長階，穿過廣場，來到外麵的陣列前。

    讓麵前的黃泉軍蹲下，宗穀剛打算坐上去，忽然又有了別的主意。

    “你能直接過去給我拿兩個饅頭來嗎？”

    靈體沉默無言。

    “不對……不是這麽說的。”

    要直接命令才行。

    【去外麵拿一些食物過來。】

    黃泉軍轉身離去，朝著陣列外麵大步而去。

    “真省事。”

    片刻之後，那隻黃泉軍又大步回來，手裏抓著一大把饅頭。

    宗穀隻要了兩個。

    拿著饅頭走出幾步，他忽然回過頭。

    【變成黃泉之女，打開界限。】

    沒有任何動靜。

    “好吧……”

    再回到台階上，與紅子分食，兩人又在大殿前漫步許久，直到走得累了，才在另一邊隨便找了個地方躺下。

    “現在應該已經到晚上了吧。”

    “大概吧。”

    “我看一下時間。”

    “手機在口袋裏……另一邊啦。”

    宗穀伸手過去，摸出手機，打開看了眼時間，“十點多了。”

    “比我感覺得要遲一點呢。”

    “在這裏沒有光照之類的事物作參考，對時間的感覺很容易出錯……啊，又掉了百分之一的電。”

    “趕快關機。”

    關上手機，塞回紅子口袋裏，宗穀搭著她的腰，又慢慢撫摸到小腹上。

    “紅子的肚子真軟。”

    她扭動了一下，“有點癢……”

    他又往上移動了一些，用手掌包裹、承托著。

    “……”

    紅子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

    擠壓之間，飽滿填充著指縫，紅子抬手抵在唇邊，兩眼望著另外一側，呼吸加快了許多。

    “……下流。”

    “要停下來嗎。”

    她沒說話。

    單薄的恤阻隔不了彼此之間的體溫傳遞，但他還是覺得多餘，手直接伸了進去。

    “唔！”

    指尖撥掠，紅子繃緊了身體。

    宗穀又翻身到她上方，摘下她的眼鏡，俯身與她親吻一會兒。

    “……要做嗎。”

    “紅子想做嗎。”

    “……我沒有特別想。”

    “那還是算了吧。”

    她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宗穀笑了笑，又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沒有安全套。”

    “都這種時候了……”

    身體和腦袋都在發熱，僅存的一點矜持，讓紅子沒有繼續說下去。

    “可以嗎。”

    “……隨便你。”

    “我喜歡紅子，不想隨便。”宗穀俯下身，額頭抵著她的額頭，看著她的眼睛，“要成為我的女人嗎？”

    “……”

    她咬著嘴唇，與他四目相對，“唯一的女人嗎。”

    宗穀微微搖頭。

    “我說過了，我不會放棄她們，也不會再欺騙和隱瞞紅子。”

    她將他腦袋擠開，又用力撞了他一下，結果自己先疼得叫了一聲。

    “如果是管原學姐這麽問，宗穀也會這樣回答嗎？”

    “嗯。”他許下承諾，不給自己逃避的餘地，“等回去之後，我會帶著紅子，去向京子坦白一切。”

    “……不要帶上我。”

    她有些委屈，又覺得荒唐，但同樣明白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

    她大概是被他拒絕得最多的女孩子了。

    但每次被拒絕，又每次都不肯死心的人，還是她自己。

    “茜那邊要怎麽辦……”

    “她喜歡我，也喜歡紅子，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的。”

    紅子閉上眼，深深歎了口氣。

    “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單臂支撐身體，宗穀撫摸著她的臉，“就算紅子不願意，餘下的一生，我也會盡我所能，竭盡全力地保護你。”

    “我明白……”

    她流下兩行淚，“可是你不能指望我心甘情願。”

    宗穀深吸一口氣，指尖在她眼底掠過。

    “至少我不會讓紅子後悔。”

    紅子閉上眼，他親吻著她眼角殘留的淚。

    “如果我們回不去了，宗穀要忘記她們。”

    “……”

    他沉默了一下。

    “真到那個時候，我更希望她們能忘記我。”

    她抬起雙手，捧起他的臉。

    “現在，記住我的身體吧……”

    宗穀俯下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又從頸間往下親吻著。

    剛要將她的恤拉上去，餘光瞥見旁邊三五米外坐著一道人影，宗穀所有的瞬間消退，一下子警覺起來。

    隻是正眼望過去，他又愣住了。

    “嗬嗬……”

    橘天子坐在台階上，笑吟吟地看著他，還有他身下的女孩子，“我來得好像不是時候。”

    “老師！”

    紅子尖叫一聲，捂住自己的臉，宗穀則是大喜過望。

    “抱歉呢，過了這麽久，我才發現芳明又掉進了黃泉。”

    橘天子站了起來，扭頭望向身後的大殿，“而且還來到了這裏。”

    安慰受到驚嚇的紅子幾句，宗穀拉著她站了起來。

    “誒……”

    她這才看清來人的麵容，正是宗穀和朝霧鈴曾經的老師。

    橘老師就是尹邪那美大人？

    “不要告訴別人。”宗穀捏了捏她的手，又看向橘天子。

    “不繼續嗎？”她也看著他們。

    “……”

    宗穀有些尷尬，又很快搖頭。

    “不用在意我。愛欲是人類的本能，正因如此，你們才能繁衍至今。”橘天子望向別處，“我也很久沒回到這裏了，準備隨便看看呢。一個小時夠嗎？”

    她一邊說著，一邊已經走了出去。

    宗穀低頭看著紅子，“繼續做嗎。”

    “……不做了！”

    她捶了他一下，接著又背過身，調整了一下淩亂的內衣。

    撲通、撲通——

    心跳依然很激烈，她也不知道是因為進行到一半的親密，還是因為他們似乎已經得救。

    再轉過身，望著已經走遠的橘天子，她拉上宗穀的手。

    “橘老師真的就是尹邪那美大人嗎？”

    宗穀笑得有些複雜，“我剛知道的時候，也是跟紅子一樣難以置信。”

    紅子望著那道背影，“就是她殺了月讀大人……”

    “嗯。”

    “但她又收養了鈴……鈴也是什麽神明嗎？輝夜姬？天照大神？”

    “……不，鈴隻是人類，不過活得久了些。”

    見橘天子頭也不回地越走越遠，宗穀拉上紅子，追趕過去。

    “回去之後再跟你仔細說吧。”

    “好……”

    兩人追趕上來，橘天子彷佛忘記了自己剛才說的話，開口道“我在芳明身上感覺到那幾個孩子的力量了呢。難道他們也躲在黃泉裏嗎？”

    “是的……落入黃泉之後，我發現自己位於中域，便打算先到黃泉大殿這邊看看，卻遇見了八雷神剩下的六神。”

    橘天子望過來，宗穀繼續說道“除了大雷，其餘五神都已經被我殺死。”

    她語氣平和地問道“為什麽讓那個孩子逃了，是因為芳明不想在臉上留下那種神力印記嗎？”

    宗穀一怔，“不……隻是身體支撐不住，才讓他僥幸逃走了。”

    “芳明的身體確實已經崩潰了呢。”

    橘天子停了下來，抬手抵在他的眉心，“看現在的狀態，最多還能支撐幾個月，你就會回到這裏。”

    “……”

    宗穀如遭雷擊，腦中一片空白，紅子受到的衝擊比他還更多些。

    “真是亂來呢。”

    橘天子卻是笑了笑，“還好芳明已經成為我的子民了。”

    “也就是說……”

    “安心吧。黃泉之力會維持著你的身體，直到……”

    她沒有說下去。

    壽終正寢？

    宗穀也沒有問。

    心情大起大落，他半天才緩過來，又安慰著失神的紅子。

    “沒事的。”

    “……真的？”

    “嗯。”

    橘天子回頭看著她，“每次見到芳明，身邊都是不同的女孩子呢。”

    “也沒到那種程度……老師應該也見過紅子。”

    “我有印象。”她看著紅子，“你也和芳明一樣了呢。”

    “是的……”

    紅子有些拘謹。

    橘天子對她的關注僅此一時，很快又轉了過去。

    她走在前麵，腳步不停，宗穀和紅子跟在後麵，一直來到他們之前待的地方，也就是黃泉大殿的正門處。

    橘天子在殿門外停了下來，抬手搭在門上，似乎在追憶著什麽。

    過了一會兒，她轉過頭，“芳明進去過嗎。”

    “沒有。”宗穀搖了下頭，“門隻能打開一點，裏麵似乎被什麽東西堵住了。”

    “屍體。”

    “……”

    宗穀麵不改色，紅子往後退了兩步。

    “死在黃泉裏有個好處，那就是屍體永遠不會腐爛。”

    橘天子對兩人笑了笑，將殿門推開一道縫，“這裏也算是我的家了，要進來坐一會兒嗎。”

    “不……還是算了。”

    他的拒絕完全在她意料之中。不如說，他答應了反而會讓她有些頭疼。

    “對了……失蹤了這麽久，芳明的女朋友們一定都很擔心，我該早點送你回去才對。”

    見她總算提起這茬，宗穀心裏鬆了口氣，跟著點了下頭。

    橘天子便抬手一揮，麵前立即多了一道裂口，而另一邊正是他與紅子闊別十日的人世，而且似乎就在桐野舊宅附近。

    “芳明先回去吧。”

    打開通道，她徑直走向大殿前的台階，背對著他們，“我想在這裏待一會兒。”

    “好的……”宗穀拉著紅子，按捺著激動，沒忘記感謝她的搭救，“謝謝，老師。”

    她隻是笑了一聲。

    兩人穿過通道，裂口隨即合攏，恢複如初。

    又過了一會兒，巨大的殿門發出一聲響，接著緩緩打開一道縫隙。

    裏麵擠出一道嬌小的身影，一直走到橘天子身邊才停下。

    “……”

    母神臉上彌漫著冰冷的殺意。

    “真讓我失望。”

    朝霧鈴抱住她的腰，腦袋低埋。

    “請再給他一些時間……”

    低頭看著她，橘天子的殺意才消退一些。

    撫摸著養女的腦袋，她聲音平緩，“芳明已經回到人世，鈴也該回去了。就說這段時間待在我那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