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君君臣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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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好一會兒,緋袍中年人才從老父親的房裏走出來。
    一出門,一位管家打扮的、四十餘歲的中年人立刻迎了上來,恭敬地一拱手,然後低聲道:
    “老爺,予章那邊傳來的消息——周家提前舉行了祭祖,將兩周合流之事公布了出去。現在予章上下都在周家道賀……”
    “哦?梁震那邊沒按太子的意思辦?”緋袍中年人一直平靜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疑惑。
    “不清楚,但朝廷的文件如期到了,顯然是梁震沒有阻止……”管家頭低得更低了。
    緋袍中年人緩緩邁開步子,在屋前的花園裏踱起了步子,轉了一小圈,才重新停下。管家立刻跟了上去,做垂詢狀……
    “看起來,周家的反應很快,許是有高人指點……這一次沒有損著他們的聲譽,我們夏家在梨川,就得更低調了……你布置下去,這1個月內,趁著我還在,把那些人的爪子都砍一砍、收一收,以前吃相難看的,都給我吐出來……”
    “是……小的一會兒就去辦。不過,老爺的意思是……還在這裏至少待1個月?”管家稍稍有些詫異。
    “原本就沒打算著急回去。現在太子那邊沒給我使上力,那我們就更不能著急回去了。留著,繼續留,等著太子忍不住的時候。我倒要看看,沒了我夏屠戶,太子能不能吃上褪毛豬!”緋袍中年人眯著眼睛,撚著胡須,有些陰沉地說道。
    “老爺高明……”管家很自然地接了一句奉承,又低頭詢問道,“那東宮那邊,要不要給那些人提個醒?”
    “要,怎麽不要?我夏望溪這才走了多久?他們就忘了要跟著誰混?去,馬上給王少傅去信,提醒他,聖上交給太子的差事,本就是為了考驗太子,我們為臣子的,定不可越俎代庖!”
    “是……小的明白了。”管家陰陰地一笑,沒了問題,輕聲退下了。
    緋色長袍的中年人重新沉默下去,隻是眼神裏的鋒芒依舊,看著奢華庭院裏的一株桃花樹,半天沒挪開步子。
    當天下午,遠在千裏之外的雍京。
    這座號稱世界第一城的漢域都城坐落在廣袤的平原上,如今已經有了內城、外城兩大版區……不對,如果算上皇城,就是三大版塊了。
    但除了外城,內城和皇城,都不像我們熟知的那樣,用城牆圈一圈就完事兒了。這裏的皇城和內城,都是用一座一座的高樓形成的建築群,高樓之間,用無數彩虹橋勾連,形成通道。內城以降,沒有低於六層的高樓,這讓雍京以俯瞰的角度看,像是地麵上凸起的巨型花朵。而外城,就是簇擁著花朵的葉瓣。
    不去說皇城,隻說內城裏的建築群,都是顯赫家族所有。比如內城以東,有一座茶色的高樓,不知是何材質搭建,高七層,樓外沒有任何裝飾標誌。但仔細看去,能發現這座樓六層處有一座通道,竟然是直接通向皇城的!
    這說明此樓的主人,在近100年來,是朝廷重臣,隨時要被聖上召見的那種!否則這種“特殊通道”是沒資格享受的。
    此時,一台和周道奇駕駛的“螃蟹”一樣的最新款陸行器,正在這半空中的皇城通道上行駛,速度並不快,反倒有幾分悠哉。一位穿著茶色長袍、五十歲上下的清瘦文人,正靠在車廂壁,饒有興致地看著半空的風景。雖然在這京城的高空,連鳥兒也沒有半隻,但隻看那些形態各異的雲朵,都能生出浪漫的遐想。
    慢悠悠地,這中年文人終於回到了屬於自己的高樓中。一下車,一名儒雅氣質、卻穿著管家裝束的中年人,立刻迎了上來。
    “東翁回來了……”管家很矜持地一行禮,舉手投足間很有氣度。若非這身管家袍子,說他是一位滿腹經綸學士也有人信。
    “遊兄在這兒?可是有事?”清瘦的中年文人走下陸行器,笑著對管家也行了一禮。這禮儀和稱呼,全沒將對方看作是下人。
    “夏望溪的信箋,剛到的。東翁自己看吧……”遊姓管家從袖口裏摸出一張質地上好的信箋,遞給了清瘦文人。
    清瘦文人接過,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心中似乎已經有了計較。他麵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隻是微笑著看向自己的管家,問道:
    “遊兄也看過了罷?你怎麽看夏望溪的這份‘叮囑’?”
    “以退為進的小伎倆罷了。”見東家詢問,那遊管家也不客氣,直接說出了自己看法,似乎對這位當朝太子太傅也沒什麽尊敬之情。
    “夏望溪想用這一招,讓太子不得不請他出山,這樣牢牢地把握住地位和辦事的主動權。我們沒必要配合他!雖說名義上,他為太傅,東翁您為少傅,但論聲名、資曆,東翁不會弱於他。若非韜光養晦,東翁又豈是做陪太子讀書的清閑事的?再說,在太子這裏,夏望溪也不過占了個‘先’的便宜。
    “所以,有這樣的機會,東翁完全可以一展手腳,助太子於困境,那時,太子對東翁的倚重未必不會超過他夏望溪。
    “而且,如果真如夏望溪的預料,聖上那裏聖體有虞,會逐漸將權柄移交太子,那麽東翁便應早做打算。有機會,進一步,東翁就會是當朝一人之下……”
    遊管家這話半白不白,但對於清瘦文人這樣的聰明而言,這話和大白話也沒什麽差別了。遊管家毫無顧慮地說這些,可見是真正的心腹。
    不過,清瘦文人沒什麽讚同之色,反倒是“嗬嗬”一笑。拍了拍遊管家的肩,同他一起並排行走,嘴裏說道:
    “遊兄始終把夏望溪看成是‘暴發戶’啊!
    “的確,夏家不是世家,三代以降,就出了夏望溪這麽個讀書種子。當年我與他同年,殿試前均是我第一、他第二,偏偏到了殿試,這個順序反了過來……
    “三十年前,我也曾憤憤不平,認為我倆都是學‘史’的,我還兼修‘文理’,他隻修了個‘書’,殿試策論怎麽會寫的比他差呢?
    “後來我才明白,此人勝、也就勝在他的出身。”
    見遊管家有些不以為然,清瘦文人繼續解釋道:“夏望溪出身微末,每一步,他都走的小心翼翼,同時,又敢賭,能把握機會。這是我們這些世家子弟、清貴出身者都不具備的素質。我們無需小心翼翼,因為背後有靠山,也無需賭和拚,因為我們經得起失敗,再怎麽走錯路,也不會跌落塵埃。
    “夏望溪不一樣,因此這一路走來,固然運氣不錯,也鍛煉出了他超人一等的敏銳嗅覺,尤其是對上頭人心的把握,可以說,滿潮朱紫貴,他為第一人。
    “當今聖上是明君,恩威並施,於民則仁,禦下則嚴,他要的是為臣能幹、品相端正者。因此坐到巔峰位置的,都是為人方正的君子們。
    “太子不同,太子2年前才坐上了東宮之位,性子溫和,甚至可說是柔弱。大家都說,太子未來是仁厚之君。可仁厚之君最喜歡的是什麽大臣?當然也是對上體貼的、重情義又忠君的啊!所以,仁厚之君麵前,為臣子的不能一味搞君子之交淡如水那一套,反倒要‘卿卿我我’,蜜裏調油……
    “這一點,夏望溪就把握得很好。他老家那幫親戚,窮奢極欲,未嚐不是他主動把把柄交給太子。這樣太子總給他擦屁股,就是對他‘施恩’——這是太子最喜歡幹的事,如此,他才有機會對太子的恩情感激涕零。反過來,這也讓太子覺得,此人根本離不開他,除了忠誠對上別無他路,自然會對其信任有加。加上他在太子坐主東宮之前就陪在太子身邊,資格最老,這樣的情分,遠非我們可比。
    “正因為如此,他能吃準,即便這次‘撂挑子’,在太子那兒也隻是當作‘耍脾氣’。這就好比是夫妻倆關起門來鬧,離卻是離不開的。你且看,這一回太子沒按照他的心意,阻攔周家合流,他便會立刻察覺到,太子可能知道他是‘惡人先告狀’了。在太子表現出不滿之前,一方麵,他依舊擺著架子,不會跑回來認錯,但另一方麵,他又會收束家人、擺出一副‘我已經知道錯了、但我很委屈’的姿態……這其實就是他給自己和太子,做了個台階。”
    “這……未免也太做作了?堂堂太子太傅,怎可如此小女人做派……”聽著清瘦文人的分析,遊管家一臉膩歪。
    “可太子偏偏吃這一套!他會認為,夏望溪內心裏還是體貼他的……鬧脾氣嘛,那就更要安撫……所以,你別看夏望溪還端著,留在老家,但實際上,太子那裏隻會更想念他。這時候,如果有人看不清這點,貿然想來頂上夏太傅的位子,隻會讓太子覺得‘投機鑽營、無情無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