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非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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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您多慮了。”孟鸞兒深吸了一口氣——她稍稍有些意外,沒想到奚商朔居然會對此事如此“糾結”,也不知是真的太在意蘇青荷的歸屬,還是在意自己此次的挫敗。但她知道,奚商朔如此“失態”,此刻自己是萬萬不能觸黴頭的。
    “這一次,是蘇青荷最後的一次表演,對於她這樣自視極高的人,若是以失敗收場,肯定無法接受。而她骨子裏的清高,又不允許她去求人——若不是爺主動找上門來,可能她還會拿捏好些日子吧?
    “鸞兒以為,蘇青荷有這樣的底氣,肯定退路不止一條。否則,她早就將爺當作是她最後一根稻草了。
    “這周家小子……算是她‘意外之喜’吧?她今天掛牌了1天,不就是想看看會不會有意外驚喜送上門來麽?吃著碗裏看著鍋裏,凡事多留一條路……蘇青荷這麽做再正常不過了。
    “但,鸞兒以為,爺切莫因此而著惱……蘇青荷現在是‘有病需投醫’,又‘諱疾忌醫’——這些都是她的小心思作祟。在這種境地裏,她肯定會失掉分寸。以今天這個小子來看,如果蘇青荷真的選了那小子作的曲來表演,在鳳鳴宴那樣的場合,肯定是不妥的!她當局者迷,到頭來被現實驚醒,對她而言便是莫大的打擊。
    “這打擊,對爺而言,才是好事——爺這段時間應該不再聯絡蘇青荷,隻看她後麵會不會再來求您,或者等著她最後的失敗……那時候,爺再站出來,才能讓她明白,誰才能真正當她的依靠!”
    孟鸞兒思路很清晰,語速又快又急。這番話說完,她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冷風正灌在自己的脖子裏,很有些寒意。
    不過,這樣的深夜寒意,恐怕還比她的心更熱一點……
    此時的周道安內心也很複雜——雖然他已經被請進了蓮生閣,暖閣中春意盎然,毫無冷意,素雅的布置更讓人心平氣和……但周道安還是免不了有些“煩惱”。
    倒不光是因為奚商朔——對方既然和自己打茶圍,又主動宣戰,自己沒理由躲避。至於文宗裏的彎彎繞繞……奚商朔現在還不是宗主呢!想來想去,自己也沒做什麽授人以柄的事。就算他以後要找麻煩,那也是以後的事……
    他煩惱的,是自己的“春樓運”……似乎還是沒有完全扭轉啊!雖說這一次沒什麽“血光之災”,但多少也惹了點潛在的危機。
    不過,眼前美人在側,周道安也並不後悔自己在鬥茶中出的風頭。
    先開口的,是蘇青荷。
    “沒想到道安公子是個信人——說要幫助我這個素未蒙麵的人,便真的攜琴而來……”蘇青荷親手為周道安烹著茶,一邊說道,“不過……公子見我,似乎沒有什麽驚奇?”
    蘇青荷指的是,周道安並沒有對“眼前蘇大家正是頭一天在十方齋見到的女子”這件事有任何驚訝。
    “昨兒回去,我就琢磨過味兒來了——既然我能從蘇大家的演奏錄音中聽出不妥,那蘇大家自己怎麽可能無動於衷呢?她肯定比我更著急。昨天出價的情景,包括最後‘截胡’的那位正是蘇大家的對頭……結合這些,我要是還反應不過來昨天遇見的就是蘇大家本人,那我豈不是太笨了?
    “另外,人人都說蘇大家‘琴歌雙絕’,然而以容貌論之,肯定是冠絕京城,才會有如此多的擁躉——在下沒有別的意思,隻是世俗凡塵,大多數人總歸是在意‘顏值’的。昨日一見,著實驚豔,想來蘇大家再美,又怎麽能比眼前人更勝一籌?所以,在下雖有點後知後覺,但總算不太晚……”
    這便是周道安琢磨過的說辭——與其“表演”出驚訝、恍然,不如以這種借口來應對。一來證明自己是個聰明人,二來,還小小地吹捧了一番美人的顏值。
    沒有哪位姑娘是不在意自己的容貌的,就算蘇大家聽慣了吹捧,被周道安這麽一說,內心裏也還是有些開心的。加上她本身對周道安的觀感很好,鑒於有了一個“素未蒙麵”便能“拔刀相助”的第一印象,蘇大家並沒有把周道安當作是隻垂涎自己美色的人。
    但她還是忍不住問道:“顏值?道安公子這個說法倒是新鮮……不知公子對這個‘顏值’又如何認知呢?它重要嗎?”
    “重要。”周道安毫不猶豫地點頭。本身,他也是實事求是,並不想違心地塑造自己超凡脫俗的人設。另外,吸引對方,並不非要靠觀點如何新奇,而是要看如何闡述。
    在蘇大家“問詢”的眼光中,周道安補充道:“好的‘顏值’,和美麗的景色一樣,都會讓人生出向往。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便是一種天性。不過,‘顏值高’也隻是一個人優點中的一項。人,是複雜的。擁有高顏值或許會讓別人一下子就對其心生好感,但相處日久,了解更深,總會清楚這個人的方方麵麵。那時候考量起來,顏值就隻會是一個‘錦上添花’的東西了。畢竟,吸引對方的,是彼此的優點;但決定能否長相廝守的,還得看彼此的缺點。日子過的開不開心,隻有自己知道。別人口中的‘郎才女貌’、‘門當戶對’,都是‘隔岸觀火’、‘霧裏看花’罷了。”
    這種觀點,無疑是現代社會才有的。在彼時的年代,周道安的說法無疑於“驚世駭俗”。
    不過,他反複推敲過——蘇青荷本身就常有驚人之舉,行事“不走尋常路”,用現代話說,叫做“新女性”。麵對這樣的人,以“新”對“新”,更能碰撞出火花。
    果然,這番話不僅讓蘇青荷若有所思,更讓伺候在一邊的小蜓捂住了自己的“小嘴”——這位周公子怎麽一上來就“語出驚人”?剛剛私底下她才得知,自家小姐居然和這位周公子早就碰麵過,隻是對方都不清楚“蘇青荷”長什麽樣,就想花重金購買霹靂木,為其解圍。這讓小蜓很不能理解——她從小在春樓長大,雖然不是倌人,卻非常明白春樓個中的道道。哪個男人不是垂涎美人、才會一擲千金呢?要說什麽知己這種說法,都是自我安慰吧?
    可眼前的周公子言語就很新奇,觀點更是“驚世駭俗”,這倒和自家小姐平時無意中流露出的一些話語不謀而合啊!小蜓也知道,自家小姐有無數擁躉,想為其贖身的、想為其梳攏的不計其數……以小蜓自己看來,她這一生若是能給奚公子這樣的當個小妾就滿足了,可小姐卻始終不鬆口。
    小蜓理解不了,更不認為什麽知己啊、愛情啊這種東東是應該追求的。隻是今天聽了周道安如此“深入淺出”的話語,她忽然明白了不少,仿若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這位周公子,看著討人喜歡,原來想法也是這般有趣?嗯,這麽一想,小姐沒有留下奚公子,倒也不虧……”十五歲的小蜓想道。
    “聽公子作曲,觀公子言行,青荷相信公子是一個有想法的人。隻是能理解公子的人,並不多吧?”品味了一會兒周道安的話,蘇青荷疑問道。
    “對。但表麵上,我還是一個‘正常人’。”周道安笑著說道。
    一時間,氣氛更佳。周道安和蘇青荷暢聊起來——從對音律的理解,到曲藝的欣賞,再到文學、哲學、人生觀……話題都是自然而然轉過去的,甚至不需要某個人刻意提出來。
    同樣,談天也僅僅限於談天。幾天後的鳳鳴宴、表演……這些事蘇青荷統統不提,周道安也統統不問。兩個人就在這麽輕鬆的氛圍裏,喝了一壺又一壺的茶。
    隨著時間已經來到了後半夜,可蓮生閣中的人,卻似乎並無睡意。直到更聲響徹,至第四聲,周道安才提出了告辭。
    蘇青荷沒有挽留,也沒有對周道安最終將“大聖遺音”留下來的舉動有所拒絕。看見蘇青荷鄭重地將這張“名不見經傳”的琴,放在了她常練習的幾案上,周道安知道,自己已經成了這位蘇大家“很重視的客人”。以後他再來,可以不用打茶圍了。
    第二天,蓮生閣閉門謝客。
    而到了這一天,蘇大家可能遇到了麻煩的傳言,才從小圈子,向大圈子擴散了。蘇大家閉門謝客,更像是一個“默認”的信號。一時間,京城的“八卦圈”裏都傳得沸沸揚揚,有的說蘇大家的琴壞了,有的說蘇大家的嗓子壞了……對於不到半個月就將迎來的“鳳鳴宴”,大家的談論焦點,從原本的各方英豪、群芳爭豔,都不自覺地轉移到了蘇大家身上。
    當然,小圈子裏的信息,總歸是更加快速和準確的。隨著蓮生閣閉門謝客的牌子掛出來,當天,京城風月圈裏的最頂尖的那部分人,就隨之聽說了一個消息——
    有個外地來的世家子弟,在打茶圍中挫敗了奚商朔。當晚,在蓮生閣裏留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