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衍跟著巫行長大，巫行教她生存技能，教她打架自保，然而卻唯獨忘了教她斷文識字、讀書明理。

    而巫行本人，又十分唾棄愛咬文嚼字，窮酸迂腐的書生樣，所以說話向來直來直往。

    也就導致了小衍兒誤會自己的“老父親”是個和自己一樣的文盲。

    於是她在長大了以後，見的人越來越多，也就越來越崇拜會讀書念詩的人。

    某次巫行回地府處理公務，踩著飯點回了家，可是卻發現明明應該在廚房做飯的小衍兒沒了蹤影。

    巫行出門尋找，便看見了一副讓他覺得極其刺眼的畫麵。

    冰天雪地，銀裝素裹，一道拱橋橫跨在被凍住的溪上，在那橋頭之上，十四五歲的美麗少女，正托著腮，眼神崇拜地看著身邊滔滔不絕的男人。

    明明是一副還算美好和諧的畫麵，落在巫行眼中，卻讓他有種立馬破壞殆盡的衝動。

    巫行眯起眼睛，衝著兩人走了過去。

    那口若懸河之人他認識，是這十裏八村唯一的秀才，然而這人考上秀才以後，便仿佛用盡了全部的氣運，此後的十年裏，卻怎麽也無法再往上進一步。

    當然，對巫行來說，自然一眼就能看得出，這秀才此生都與金科無緣。

    倒不是他能窺得天機，隻因為這秀才本就才華有限，能中個秀才已經是祖上庇佑，如果安安分分地在鎮上開個私塾，倒也能安穩度過一生。

    但是這人本事不濟，心氣卻高，怎麽也不肯放棄科考，村裏的人一開始還對他抱有希望，指望他能有出息，自己也沾沾光，然而時間一長，也看出了他能力有限，也就不再對他抱什麽希望了。

    秀才從一開始的眾人追捧，到後來受人白眼，落差太大，他自然接受不了。

    估計也是好長時間沒有遇到像巫衍這般，對他如此崇拜之人，又加之巫衍長得確實好看，比村裏任何姑娘都好看，所以顯擺的心理一起，話就刹不住了。

    沒等巫行走到兩人麵前，巫衍便看到了他，頓時眼前一亮，站起身跑過來，高興地叫道：“哥，你回來了！”

    巫衍在小的時候，一直很堅持叫他爹爹，怎麽也改不過來，可巫行覺得自己心思不正，擔不起這聲爹爹，便讓巫衍改叫他哥。

    這聲“哥”，是在巫行的強烈要求下，強調了了幾年的時間，才改過來的。

    所幸自己一直不變老，隨著巫衍越來越大，這聲“哥”，便也接受得越來越理直氣壯。

    那秀才見了他，立馬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恭敬地鞠了一躬道：“巫兄……”

    巫行沒等他的話說完，便對巫衍道：“該做飯了，跑出來幹什麽？”

    王秀才略帶討好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

    “哦，是呢，我忘了，”巫衍吐了吐舌頭，回頭對秀才道，“王先生，我先回去了，明天見……哎？你等等，哥……”

    巫行聽到“明天見”三個字，便果斷將她拉回了家。

    廚房內，巫衍站在灶台前炒菜，巫行雖不會做飯，生火倒是一絕，火候控製的剛剛好，要大就大，要小就小。

    巫衍將切好的白菜放進鍋裏，“呲啦”一聲，鍋裏的熱油頓時沸騰了起來，巫衍拿起鍋鏟，翻動著鍋裏的菜。

    巫行看著巫衍雖然稍顯稚嫩，但是已經隱隱展露以後絕色的容貌，淡淡地開口問道：“你和那酸秀才很熟嗎？”

    巫衍聞言，愣了一下，才知道“酸秀才”指的是誰，她頓時撅起嘴，不滿道：“什麽酸秀才，王先生很厲害的，認識很多字，還會念詩呢。”

    巫行聽她竟然還維護起了那酸秀才，頓時心中一股怒火直充心頭，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壓製著自己的脾氣道：

    “會念詩有什麽了不起的？你個沒見識的小丫頭，別人說幾句話，就把你騙去了，當心別人把你給賣了……”

    “啪！”

    巫衍一把將鍋鏟拍在灶台上，怒氣衝衝道：“對，我就是沒見識，那你不要跟我說話了！”

    說完，便跑進了屋裏。

    巫行愣了半天，終於反應了過來，這丫頭竟然在跟自己鬧脾氣。

    說實話，自從巫行認識她以來，這是第一次見她鬧脾氣。

    當年她成為判官的時候，便已經曆經了人生百態，整個人都沉澱了下來，不管他這個上司多麽無理取鬧，都不見她有半分著惱。

    後來轉了世，成為了一隻兔子，便更沒有機會鬧脾氣，這一世即使輪回成人，也一直都是乖巧聽話。

    所以……今天這是怎麽了？

    巫行第一次見她鬧脾氣，心中不僅沒有絲毫不滿，反而覺得有些新奇，這樣喜形於色，才是一個小姑娘應該有的樣子。

    但是這飯還是要吃，巫行沒有辦法，隻能出去買。

    走在路上，聞到家家戶戶傳來肉香，這才驚覺，原來已經快要過年了嗎？

    他來到一家之前常來的小菜館，要了幾個巫衍喜歡吃的菜，便在桌子上坐下來等著。

    老板娘見到他，走出來笑著道：“喲！巫小哥，今天怎麽出來買飯了？衍兒沒做飯嗎？”

    之前巫衍還不會做飯的時候，他們經常在這裏吃，現在有人做飯了，便好久沒來了，但是老板卻跟他們十分相熟。

    老板娘平時對巫衍十分照顧，所以巫行也對她很客氣：“好久沒在這吃了，換換口味。”

    老板娘捂嘴笑了笑，對他道：“我看是小衍兒忙著認字，忘了做飯吧。”

    巫行挑眉，不動聲色道：“認字？”

    “對啊，那天她到我這裏來玩，看到我正在寫對聯，可能覺得新奇，便多問了幾句。我看她感興趣，便對她說‘過年都是要貼春聯的，這樣才有過年的樣子。’

    她聽了，便讓我教她寫，但是我那裏會教人寫字啊，我這都是瞎寫的，所以我便讓她去跟王秀才學。

    今天我還看到她和王秀才在橋邊上呢，不是在學認字嗎？

    她還笑著跟我說，等學會了，要給你個驚喜呢。”

    巫行聽了，愣了許久，他是地府中人，對人間的節慶都有了解，但是卻從沒上過心，也從沒有認真過過。

    想必是巫衍看人家都在熱熱鬧鬧的準備過年，自己家卻冷冷清清，覺得羨慕，這才要去學寫字，想自己寫春聯的。

    可是自己竟然還說她沒見識，小孩生氣也是正常的。

    看來，自己確實對她忽略比較多啊！

    巫行拿著老板娘遞給他的食盒回了家，他將食盒放在桌子上，便來到了巫衍的房前。

    他輕輕敲了敲門，也沒等裏麵回應，便直接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一進門，他便看到屋裏空無一人，隻有床上的被子裏隆起一團。

    他輕笑了一聲，走過去，坐在床邊，拍了拍被子，開口道：“我買了飯，快下來吃。”

    “我不吃！”被子裏的小孩兒還在置氣。

    “我可是買了你最愛的燒雞，確定不吃？”

    被子裏靜了半晌，最後很有骨氣地蹦出一句：“不吃！”

    巫行歎了口氣，妥協道：“好了，不鬧了，你想學寫字，我教你就是了。”

    被子動了動，最後鑽出了一顆亂蓬蓬的小腦袋，眼睛骨碌碌地轉著，她小聲道：“你都知道了？”

    巫行無奈道：“你想學寫字，為什麽不跟我說？”

    巫衍嘟囔道：“我想給你個驚喜嘛！”

    “好吧，是我錯了，不該說你沒見識，快起來吃飯，吃飽了，我教你寫字。”

    “好，”巫衍也非常好哄，聽了這話，立馬高興地從被子裏鑽出來，正在穿鞋的時候，卻驀然停住了，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巫行，小聲問道，

    “哥……你會寫字嗎？”

    “……”

    為了在巫衍麵前展現自己的水平，剛吃完飯，巫行便將家裏早已落灰的文房四寶拿了出來。

    他鋪紙、研墨、沾筆，唰唰幾筆，便寫了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

    “萬象更新。”

    巫行將這幾個字讀了一遍，轉頭卻見巫衍看著他寫的字，眉頭皺地緊緊的。

    “怎麽了？”

    “哥……我覺得……王秀才和老板娘寫的，都比你寫的要好看……”

    “……”

    這熊孩子，什麽欣賞水平？

    巫行強壓著怒火，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問道：“為什麽？”

    巫衍皺著眉頭，努力地想了想，開口道：“他們寫的……嗯，方方正正的，你寫的……都要飛起來了。”

    巫行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這是草書？”

    說完，便又重新鋪了張紙，方方正正地用楷書寫了一遍。

    “啊！對對對，就是這樣！這樣才好看！”看到這幾個字的巫衍，終於笑了起來，她用亮晶晶地目光看向巫行，“哥，你好厲害啊！”

    秦廣王殿下哼了一聲，決定不再計較小丫頭的品味。

    於是，巫行便帶著巫衍的手，一筆一劃地教她寫這幾個字。

    巫衍天賦不錯，隻教了幾遍，便可以自己寫了。

    巫行見狀，便讓她在一邊練習，自己拿了一本話本，坐在一邊看了起來。

    看了良久，覺得有些口渴，便放下書想去倒杯茶喝。

    一轉頭，卻看到巫衍早已停了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看樣子，像是看了很久了。

    巫行挑眉，奇怪地問道：“看什麽呢？”

    巫衍見他發現自己偷看，也沒有絲毫害羞，反而大大方方地問道：“哥，你為什麽不會變老呢？”

    巫行端茶的手一頓，隨口道：“因為你聽話，不惹我生氣，我就不會變老。”

    巫衍不明白生氣和變老這兩者有什麽關係，但還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乖巧地道：“那我以後會更聽話的，爭取讓你多年輕幾年。”

    巫行聽了，欣慰地笑了笑，隻是笑容還未擴大，便聽到巫衍接著道：

    “畢竟你還沒有成親呢，要是現在就老了，可沒有姑娘肯嫁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