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誰教歲歲紅蓮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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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辭故人,往事不可追。
傅嵐宸不覺也聽的淚流滿麵,一把抹去淚水,心酸的笑了笑:“我母後說我自幼便是個混賬性子,渾天渾地的什麽都不怕。”
“四歲那一年,武靖侯府的小世子辦周歲禮,我嚷嚷著一定要去觀禮。我父皇那時對裴家聖眷正隆,所以阿照的周歲禮,我們一家人都去了武靖侯府。”
“我母後說我那樣愛哭鬧的性格,見到了繈褓中的阿照,竟然一下子就安靜了,每回抱著他,都不肯撒手。從他一歲起,到他十三歲,我一直陪著他,護著他。”
一壺酒見底,南宮明塵開了一壺新酒,酒香四溢,“殿下後悔嗎?為了武靖侯世子,這麽多年與陛下兩相怨恨,君臣不像君臣,父子不像父子。”
此言一出,傅嵐宸深深頓住,像是認真的在思考,沒多久便有了答案,“我以前也認為,我跟陛下背道而馳,是因為我看不慣他對裴家所做的事。後來,我漸漸知道,即便沒有裴家,沒有阿照,我與陛下終歸不是同一條道路上的人。他的皇權路,他的帝王術,他的江山謀,我根本無法苟同。”
“老子曾言: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貴言。我父皇這一生起於微時,為了先發製人,他辜負了很多人,自己卻接受不了別人辜負他。恐懼日益加深,直到淪為一個劊子手。”他有一對多麽涼薄的父母,他比誰都清楚。
“殿下,您真的是陛下的親兒子嗎?”南宮明塵有些好笑的打趣道。
“不是就好了。”不是就好了,他也不會掙紮痛苦多年。
少時蠢笨的年紀,什麽都不懂,整日裏帶著阿照東跑西逛,還隔三差五的偷摸出宮,換上常服穿街走巷,在光淩城中各處遊玩。
孩子嘛,總是忘性大,裴照錦性子又野,玩的出熱汗了,隨手便將身上的外套一扔,也不會記得收。回去的路上,傅嵐宸隻得將自己的衣服給他穿上。經年日久的,二位小祖宗的鬥篷啊,狐裘啊,不知扔出去多少。
為此永嘉侯夫人笑過傅嵐宸多少回,說五殿下的衣裳不見了,隻管往武靖侯府去尋便是了。單看那些年,裴照錦的衣櫃裏,掛了多少件是傅嵐宸的衣裳。
嘉旭宮中,每一個難熬的夜晚,一想到這些,傅嵐宸的心就如溺入深海一般,無法呼吸。
命運啊……還是活下來的人最可憐。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傅嵐宸沒去真清觀,去了紅葉寺,住了兩日。他沒去見徐家人,徐彥卻來見了他。
滿殿神佛,金剛威嚴,菩薩低眉,天地間一片寧靜。隨著雨聲漸起,徐彥開始說起了往事。那是二十多年前,他與一個年輕女子的情債,並不是什麽才子佳人的故事。
徐彥如今沉穩端重,殊不知他少年時,卻也擔得上一個“逆子”的名號。隻因一言不合,便與父親生了嫌隙,離家出走,勢要自立門戶過活。
他出走彰化三年,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遇到了徐歸宜的生母白氏。二人私定終身,拜了天地,還剩下了一對雙生子。
“我記得裴氏族譜中寫道,阿照是飛鴻將軍從宗室中過繼來的嗣子,怎麽會?”
徐彥眉色下垂,似乎是一段不好的往事,“殿下,可還記得荊南白氏?”
“孤記得,荊南白氏與光淩武靖侯府是連襟關係。”他與裴照錦自幼親厚,經常出入裴家府邸,自然印象深刻。
“四十年前,白七小姐未婚生女,被族人逐出家門,輾轉到了彰化。臣的結發妻子,名喚白珂,雖未入裴氏族譜,實為白七小姐和武靖老侯爺之女。”徐彥還未說完,傅嵐宸早已瞳孔震驚,雙目瞠大,荒唐至極!
四十年前,光淩城中誰人不知,武靖侯裴璠娶妻張氏,生有二女,長女裴雪妧,即飛鴻將軍,裴照錦養母;次女裴雪韻,即裴淑妃,傅潯生母。
可這......
傅嵐宸被震驚的啞口無言,還好徐彥已經懷揣這個秘密幾十年了,看上去比傅嵐宸鎮定很多。畢竟這已經是上上輩的恩怨,他們做這些做晚輩的.....不好評說。
因為張家與白家乃是表親,侯爺夫人張氏又是個剛烈脾性,老侯爺根本沒膽子認白珂這個便宜女兒。
一直到十八年後,裴家找上門來,因為急需要一個嗣子來繼承侯爵之位,老侯爺終於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個未見過麵的女兒。多麽可笑!
剛好那個時候,白珂為徐彥生了一對雙生子,事情就這樣發展了。
裴家抱走了姐姐,又以女充男,過繼給裴雪妧做嗣子,就是後來的裴照錦。白珂因產育傷了身體,不久病逝,另一個女孩兒便被徐彥放到了真清觀養著,就是與南宮明塵一同長大的淺淺。
“白氏亡故之後半年,臣的父親辭官返鄉,長居斕州,遣人來尋我回家,我才將成婚生女一事,上稟父母。”
“後來,我將白氏的牌位移入徐家宗祠,將淺淺記入了族譜。所以世人隻知道,臣有一個結發妻子,早年亡故,留下一女,族中序齒行三。”便是後來的徐歸宜......
成孝八年,裴照錦假死在那年暮春,淺淺卻真的病逝在那年暮夏。一假一真,假假真真,造化弄人,世間隻此一個徐三小姐。
如果不來斕州這一趟,傅嵐宸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從裴照錦到徐歸宜,期間是怎樣的一番離奇曲折。
“我記得阿照小時候,還經常跟著老侯爺,回荊南白氏去探親,原來.....”怎麽竟是這個緣故呢?
傅嵐宸約摸還記得,光淩中老一輩的人,常私底下笑話武靖老侯爺,說他是個妻女奴,千軍萬馬不怕,唯獨怕極了家中的悍婦。
這.......
罷了,世人誰又說得準呢?
傅嵐宸回京的那一日,光淩城飄起了雪花。紅梅覆雪,紅顏已逝。冷泉苑的紅梅,開的一年比一年豔麗,隻是沒有了一起折梅花的良人。
成孝十七年正年,寧都郡王降為侯爵,齊王也先趙王一步之藩,這算是皇帝明麵給的南宮家的教訓。
二月初八,皇太子傅湛請旨駐守西境,起初,皇帝不允;磋磨半月有餘,皇太子仍然堅持前往西境,皇帝終許。
很多朝臣都不明白,齊王都之藩了,為什麽還要把儲君放出去。
其實也沒什麽,無非不就是長平侯宋辜跟皇帝說了一句話,“太子殿下請旨駐守西境,總比在光淩等死要強。陛下,您覺得呢?”
皇帝心中先是一怒,繼而又覺得悲愴,哀傷良久,還是聽了長平侯的建議,允了傅嵐宸的折子。
傅嵐宸離京之前,特意去華韻堂陪了楚王一日。
“五哥,他們說你要去西境了?”傅潯這兩年長高不少,身量已經到了傅嵐宸肩膀的位置。
“是,五哥去西境待一段時間。”傅嵐宸平靜道。
“五哥,西境會有五嫂在那裏嗎?”時隔一年,隻有傅潯還敢在傅嵐宸的麵前提起徐歸宜。
傅嵐宸神色不變,眼眶卻紅了,輕聲喃語:“傻孩子,人死焉能複生?”
“人死不能複生,可若是人沒有死呢?控鶴衛搜遍整座大山,不是沒有找到五嫂嗎?”傅潯這認死理的性子,簡直跟傅嵐宸如出一轍。
傅嵐宸抬指碰了碰傅潯的眉眼,這是一雙極似裴家人的眼睛,哀傷道:“五哥懂你的意思,放心吧,五哥知道怎麽做。”
他心裏是一直抱著希望的,不止他,還有張淇、溫執、青玉......他們從來沒有放棄過搜尋徐歸宜....
可是整整十個月過去了,音訊全無,說不絕望是假的,去歲大襄的沐王爺和燕祈秦將軍,還特意遣使者前來慰問。
“五哥。”傅潯伸手抱住傅嵐宸的腰身,喃喃嚅道。
人生千裏與萬裏,黯然消魂別而已。
傅嵐宸拒絕了沈煜的隨行,自己帶著三千親衛軍,獨自去了西境。一去便是一年多,音信幾絕,隻每月一封家書,傳至長秋宮,代問傅潯安好。
一半是問安,一半是寫給傅潯的叮鈴,附帶著傅潯的書單。皇後有時忍不住感歎,說傅嵐宸自己上宮學那會兒,對待自己的學業都沒有對待傅潯上心。
皇後自從五行山一行歸來,性子倒平和了很多,這一年裏,皇室該辦的喜事都辦了,趙王也就藩了,太子也不在光淩,皇帝突覺皇宮裏麵冷清了不少。
西境-扶蘇城。
自從宋辜回到光淩以後,西境兵馬大將軍一銜便順移給了他從前的得力副將上官昊,他在扶蘇城外迎接過傅嵐宸兩次。
第一次,是太子殿下收複遼東三州之地的一年後,奉旨巡視西境。西境的將士第一次見到,口碑兩極分化的如此嚴重的太子殿下,心中都十分好奇。上官昊帶領三軍,迎候在扶蘇城外等了半日,終於見到了豐神俊朗,英姿勃發的太子殿下。西境漫天的黃沙,都沒有遮住太子殿下的光芒,神姿高徹,意氣風發,叫人觀之忘俗。
第二次,是太子妃去世之後,太子殿下請旨常駐西境。上官昊在扶蘇城外,再次見到傅嵐宸,隻覺得太子殿下像是換了一個人,清淡絕塵,一身冷氣。
傅嵐宸在西境守了一年多,走遍了西境的每一個營地和邊牧,就算是最遠最苦寒之地,他也要去;最亂最繁雜之事,他也願做。每每分配任務之時,那種將士們最不願去的地方,最不願意做的事情,傅嵐宸都願意去。
剛開始的時候,底下的將士們都惶恐不安的很,生怕不經意間就得罪了太子殿下,後麵時間一久,大家也漸漸習慣了太子殿下的脾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