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兩地沉吟各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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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昊是寒族子弟出身,戍守邊疆十餘年,第一次跟當朝皇族打交道,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凡事躬親的太子殿下。甚至於馬廄裏麵的馬,傅嵐宸也經常去喂,或者花一下午的時間,清掃馬廄,給馬洗澡。
不用訓練的時候,傅嵐宸偶爾也會和小兵們一起踢蹴鞠,打馬球。
傅嵐宸蹴鞠玩的很好,幾乎百發百中,但是贏了不見他開心,偶爾輸了也不見他生氣,有一次不小心被士兵踢的蹴鞠砸到頭,小兵嚇了個半死,他也隻是淡笑了一句,“沒事,繼續吧。”太子殿下仿佛沒有什麽喜怒哀樂會表達出來。
日子一天天的過著,傅嵐宸在西境的軍營生活,適應的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快。
直到有一天,從外地趕來一個醫者,急匆匆的,說要見太子殿下。
彼時傅嵐宸去了偏遠的乾州,醫者在驛站等了他十日,一日比一日急迫.....
傅嵐宸回到扶蘇的那一日,風沙漫天,映襯著太子的殿下麵色,也格外風霜。
世上有一種神秘的醫者,其貌不揚,醫術卻高不可測。白柏先生就是這樣的醫者,因為柏木四季常青,故而在民間有四季醫聖的美譽。他曾經在光淩的一個小破廟裏住過數年,故而與傅嵐宸相熟。
也是奇緣。
此番他雲遊各國歸來,特意繞道西境,就是來告訴傅嵐宸一個消息。
世間有一種極為罕見且珍貴的丹藥,名喚-碧遊珠。此藥藥效極強,垂死之人服下,也可以起死回生,有還魂丹之稱。
但隻有他的先師-冷鬆子可以製煉成功,他師傅去世前曾耗盡所有儲存的名貴藥材,留下三顆丹藥,各分了一顆給了兩名弟子,一位是大弟子白柏先生,另一位是小弟子赤棣先生,二人十分珍稀。
他於年初的時候,趕往明池島,與師弟赤棣赴五年之約。相談之中,才知道師弟的碧遊珠已經用了出去。
“上天有好生之德,殿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白柏先生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扶蘇城。
兩年前,一個小少年將在河岸邊撿到的留有最後一絲氣息的徐歸宜,送到了赤棣先生的門前,赤棣先生號了一下脈,直接搖了搖頭,想說回天乏術。
“這小娘子生的好看是好看,隻可惜命薄。”
但是見那少年身量瘦小,約莫隻有十歲左右,仍然堅持將滿身傷痕的女子,背到他的麵前,心覺十分難得。
“先生是華佗再世,求您救一救她。”
赤棣因為常年研製毒物,世人趨吉避難,不免貶他為鬼醫,可這少年卻說他是華佗再世,不禁有些嘲諷。
“罷了,看在你這孩子的一番辛苦,老朽且試一試吧。”
“多謝先生大恩!”少年因為常年挨餓受凍,麵黃肌瘦的,身上又穿的破破爛爛,此刻一雙眼睛因為喜悅,卻格外明亮。
赤棣想說,你這孩子自己都是個朝不保夕的孤兒,還這樣費心別人的命麽?
可是世間的赤子之心,哪關貧富和強弱呢?
“我又不是救你的命,你不用跟我道恩。”
少年人歡喜道:“先生治病救人無數,權當我是為天下人道恩吧。”竟是個難得的赤誠少年。
赤棣將炕上的棉被稍稍整理了一下,指了指,道:“將她放在這炕上吧。”
說罷,放他們進門,決議再試一試針灸之術。
赤棣用針灸暫時吊住了女子的心脈,然後用人參放在她的嘴裏含住。
準備死馬當活馬醫,每日隻是按量將藥給她灌進去,給她處理了一下外傷,防止繼續被感染。到了第三日,女子竟然有了呼氣,赤棣大為震歎,覺得不可思議。
“想來是這小娘子的祖上積了大陰騭,傷的這樣厲害,竟然還留有一口熱氣。我行醫數年,也算是頭回見著了神跡。“赤棣很有些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睛說道。
少年稟著氣息,小聲問道:”先生的意思是.....她還有救?“
赤棣合上嘴唇,呼了一口氣:”興許是有的,目前隻能說是吊著命,還不能說這條命能活過來。而且.....她這樣的情況,就算醒轉過來.....也不太好說。”
“傷的太重了呀,孩子,你到底是在哪兒撿到的她?怎麽運氣如此不好,如果撿個小丫頭就算了,治好了還能給你做媳婦。這娘子一看,就比你年長許多,不合適不合適 .....”赤棣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
“先生你莫要取笑阿準了,快治病救人吧!”少年又急又羞。麵色通紅。
“咦,你叫阿準?”赤棣驚訝道。
“嗯,我叫阿準。”少年輕聲回答,眸子閃爍不定。
半月之後,徐歸宜終於在赤棣的炕上醒來,隻是腦部受傷過重,已經記憶全失。赤棣先生本想從她嘴裏了解一些事情,但是她什麽都忘記了。
服下了一顆碧遊珠,徐歸宜的身體的外傷恢複的比常人快速很多,隻是內傷又熬了半年,方見成效。赤棣對於她的失魂之症也想過多種法子,卻絲毫不見起色。每每施藥,反而會引發她的痛風之症。
“如此美貌的小娘子,偏偏要遭這種罪,也是可憐喲!”看她痛的在地上打滾,赤棣也累的掉了兩顆淚。便漸漸生了放棄助她恢複記憶的念頭。
“前塵盡忘,對於有些人來說,反而是種功德咧。”赤棣頗有深意的撫弄著他的胡須,搖頭晃腦的說道。
半年之後,徐歸宜傷愈,他們實在不便再逗留。
從此以後,明池島的村民們都知道阿準撿了個美貌的小娘子,癡癡傻傻的連話也不會說,阿準走到哪,她跟到哪。不見阿準,她就嚇得直哭。阿準本也就是個孤兒,還帶著一個這樣癡傻美人,生活的就更加艱辛了。
一年多的時間,他們在東極明池島一帶,輾轉流離,饑寒交迫。
赤棣以為這個事情就這麽過去了,直到今年,在明池島見到了來赴五年之約的師兄白柏。
二人見麵之後,講了五年來的蹤跡和境遇,交談了醫術之後,第二日,赤棣就跟白柏說起了碧遊珠的事情,才知道,師兄也用掉了一顆碧遊珠。
他問師兄是否還記得,那個服下碧遊珠的人,師兄聽完之後,歎息的說了一句:“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赤棣疑惑:“怎麽會呢,師兄想見的話,就可以見到。”
隻見白柏感傷道:“人已經死了,怎麽還能見到呢?”
赤棣不解:“這世間還有碧遊珠救不活的人?”這話顯然是誇張了。
白柏沒好氣道:“碧遊珠可治外傷,若人存了死誌,怎麽能起死回生呢?”
這樣一聽,赤棣越發疑惑:“到底是什麽人,讓師兄白白浪費了一顆碧遊珠這等神藥?”
白柏眼睫下垂,惋惜輕歎:“十年前,兩軍對壘之時,被人一箭穿心的飛鴻將軍。你可知道?”
赤棣大驚:“可是.....那位女戰神?”
“正是。”白柏低眉。
“怎麽會,她當年不是死在了徹藍城?”赤棣又驚又奇。
“她的確死了,卻不是死在徹藍城。”白柏雙目憂傷,似乎在回憶往事。
“師兄?.......到底是怎麽回是?你快快說來?”赤棣不似白柏沉穩,他是個急性子,想立馬知道所有的前因後果。
聞言,白柏先是歎了口長氣,又給自己倒了杯茶水,預備慢慢敘來:“那一年,我正在襄國京師義診,結識了襄國的沐王爺。有一日他的人,突然來截了我去,將我匆忙帶至北地邊城,求我救人一命,他願意許我世間任何他能做到之事。”
赤棣覺得事情好生奇怪:“沐王要救的人,怎麽會是飛鴻將軍,他們是敵對的關係才是啊?”
白柏看向赤棣的皺眉,溫聲道:“這個你就有所不知了,沐王少年曾在光淩為質,他與飛鴻將軍有青梅竹馬之誼。”
這下赤棣或許猜到了些:“當年飛鴻將軍慘敗,五萬裴家軍全軍覆沒,傳聞徹藍城被大襄士兵屠城,還放火燒毀了一切。難道是為了掩人耳目?”
白柏隨即接話:“是的,當年沐王爺為了帶出飛鴻將軍,用了一記掩耳盜鈴。”
這下赤棣終於知道了個大概,歎了一聲癡人:“唉,都是癡人呐.....”
碧遊珠可以救命,但是不能救一顆求死之心。
最恨江南小調依舊在唱,花開年年,故人卻早辭人間。
太寧宮中,皇帝緩緩闔上眼,心緒卻久久不能平靜,近些時日,他深覺身體已經大不如從前了,睡前也淺,尤其是剛剛又做了一場噩夢,嚇得掀被而起,額頭和背上直冒冷汗。
將近十年了,那個人,那雙眼睛,越來越模糊了。他心安理得的坐在皇位上,他誌得意滿的大權在握,他以為時間可以淡忘一切,可逐漸衰老的身體,可今夜的一場夢,無不在提醒他,那些恐懼和悲傷隻是被他極力的掩藏了,並沒有消失。
如今衰老找上他的時候,他隱瞞在內心深出的罪惡感和無力感,如同惡鬼逃出十八層煉獄一般,他再也控製不住了。
他要死了嗎?
可是他的皇位怎麽辦呢?他的太子,他的繼承人,如今卻強在西境不肯回皇城,不肯回到他的身邊。
他要如何?真的要把皇位傳給一個,不和自己同心的逆子嗎?
可是他有更好的選擇嗎?
趙王?趙王軟弱優柔,不夠殺伐決斷。
齊王?齊王堅韌,有魄力;聰慧,有膽識。可齊王,又極致利己,太像自己了,這樣的性格,坐在皇位,將是最艱難的一生。況且,他好不容易將南宮家打壓下去了,齊王繼位,外戚之患,尤然會在。
魏王?娶了個外藩女子為妻,他繼位,將來傅氏血統不是混入了外族之血?也不行。
其他的都太小了,思來想去,還是隻有太子。
皇帝起身,看了看外麵的天光,細微的光亮一點一點的投射進翻江倒海雙龍吸水金絲軟帳。約莫還有一炷香的時間,元和就要來喚他上早朝。(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