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5裕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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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魏廣德起來簡單洗漱後,就在院子裏打了一趟拳,隨即抬頭看著天空灰蒙蒙的天空。
“今天天色不大好哇。”
魏廣德隨口說了句,此時他本來心情很好,或許是因為早上鍛煉的原故。
雖然有些許疲憊,但是精氣神不錯,隻不過看天色,讓他很不舒服。
說出來,心中那點抑鬱之氣就算是出了。
到前麵餐廳吃了朝食,就出門坐轎往紫禁城裏走。
到了宮門前,魏廣德從轎子裏鑽出來,隨即就對身邊迎過來的長隨說道:“你們暫時不走,就在旁邊等一個時辰,如果我沒出來,你們再離開。”
魏廣德也算是防患於未然,如果張四維的打算和張科猜測的一樣,那他等一會兒就要麵臨被彈劾的局麵。
毫無疑問,他就得放下手頭的差事兒,直接回府裏。
不過也無所謂,魏廣德心中早有盤算,試試萬曆皇帝的態度也挺好。
他可不會學張居正那一套,自己把路走死了,還把自己一家子都連累了。
魏廣德不由得想到最後收到的張居正那封信,那應該是張居正臨時前兩日才書寫的書信,自然是拜托他看顧好張家。
其實,不需要張居正提起,魏廣德也記得這事兒。
無論如何,張家的結局都不該是曆史上那麽慘,他肯定會竭力挽救的。
步入巍峨的承天門,順著宮道往前走,不多時就已經走到了內閣門前。
一路上魏廣德也悄悄注意了兩旁的太監,沒發現什麽異常。
“或許是自己想多了。”
魏廣德還在心裏這麽說著,不過當他走進內閣以後,看到內閣辦差的中書、行人雖然依舊對他表達出恭敬之色,但他們的臉上、眼神似乎都有些躲閃。
都靜靜站立在行道兩側,不敢和他對視。
往常雖然也是如此,但並沒那麽拘謹。
魏廣德剛剛放下的心提起來,看樣子內閣這裏或許已經收到什麽消息。
等他來到值房門前,蘆布已經快步迎過來,在他耳邊小聲說道:“老爺,不好了,今日通政使司遞來的奏疏裏,有三封對你的彈劾奏疏。”
“哦?”
魏廣德故作驚訝,停下腳步問道,“他們因何事彈劾本官?”
“因為前日張管家出城送馮保的事兒,說你和馮保有牽扯,另外就是你府上京營商賈賤業,也被他們拿出來彈劾,還說你憑借首輔的關係,長期霸占京城人參市道,旁人都沒法參與.”
就在值房門前,蘆布小聲把幾個人彈劾奏疏的內容簡單說了下。
最後才說道:“奏疏中書那邊分到張次輔那裏了,沒有給申閣老,不過消息已經在內閣傳開,相信很快就會傳出去。”
“我知道了。”
魏廣德故作輕鬆的笑笑,說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有什麽好怕的,不過按照慣例,官員被彈劾,我也得回避才是。
進去給我磨墨,待我寫一份奏疏,你幫我遞上去,我就先回府裏等著就是了。”
魏廣德走進這座首輔值房,這裏也是他入閣後唯一的辦公場地。
就算當年丁憂,這裏都不曾再被其他人用過。
隻不過,天威難測,魏廣德就算再有把握,可也擔心萬一。
不過好在他正在籌劃的東征,就算萬曆皇帝想要換掉他,至少暫時也不會真這麽做。
書案前,蘆布磨墨,很快墨汁磨好,魏廣德提筆就開始寫奏疏,向萬曆皇帝請假的。
他離開內閣回府待堪,自然不能甩手就走。
各衙門的官員遇到這種事兒,都會先去掌部那裏打個招呼再走,免得影響工作。
魏廣德這份奏疏直接就是向萬曆皇帝請假,還舉薦張四維、申時行兩人可以商量著處理朝中事務,應該不會耽誤朝堂大事兒,他對他們的能力放心雲雲。
寫完後,魏廣德想想又寫了張條子,迭好遞給蘆布道:“交給陳矩陳公公,務必小心仔細,別被人注意到。”
“老爺請放心,小的知道該如何做。”
蘆布急忙躬身道。
萬曆皇帝的反應,也隻有通過陳矩去探查,特別是他安排在乾清宮裏的太監,這些眼線不管是對誰都是極為重要的。
做好這些,魏廣德起身,大踏步走出了值房,出了內閣,順著來時的宮道往外走。
或許此時消息已經悄然傳開,魏廣德一路上感覺似乎這些太監對他的表情都變了。
直到走出宮門,魏廣德抬頭看了眼天空,依舊陰雲密布,壓抑的人心情不好。
轎子從遠處快速奔來,跑前麵的就是自家的長隨。
魏廣德心情不大好,可內閣有人心情自然是好的。
“老爺,魏閣老已經離開內閣了,剛才小的看到蘆布帶著魏閣老的奏疏往司禮監去了。”
張四維值房裏,書吏小聲稟報他剛才看到的情景。
對於不知道事情深淺的他來說,此時心情其實和他的主子一樣好。
如果自家老爺能夠順利上位成為首輔,那他在外麵的地位也會水漲船高。
蘆布那小子,不過就是京營的一個餘丁,可就因為傍上魏廣德,從翰林院雜役跟著到了內閣。
別的不說,每日散衙後,蘆布在四九城,那可比一些四五品官員出行還威風,許多官員見到他都要畢恭畢敬,喊聲“蘆爺”。
身前身後,那都是呼啦啦一群人跟著。
當然,他也不差,可終究主子不是首輔,還是差那麽一點點。
張四維麵前此時就放著那三份奏疏,他很熟悉,拿到手裏都沒看,已經做好票擬。
因為在昨晚,他其實就已經看過原件了,哪裏還需要裝模作樣在自己值房再看一遍。
票擬是做好了,可他也沒打算這麽快就遞到司禮監去。
他本意就是拖延時間,稍微晚些時候再送進去,這不就是耽擱一天時間。
晚點,他再把申時行叫過來,兩人商議一會兒再往宮裏遞,也說明他們的重視。
“嗯,這樣就好,申閣老那邊,你也盯緊點。”
張四維吩咐一句,隨即猛然想到什麽,又說道:“還有昨日定下的九卿會議,如果有人來問,就說照常舉行。”
“是,老爺。”
張四維以往都是以次輔身份參加會議,這次算是提前感受一把做首輔的癮。
畢竟這個時候,他在魏廣德離開後,就是暫攝首輔之權。
而司禮監裏,其實也早就收到消息,張宏此時看到魏廣德的奏疏就是眉頭皺起。
這事兒幕後之人雖然沒有顯露出來,那些上奏的科道言官看似不和誰有過深的交集,但肯定是有人指使的。
毫無疑問,此時背後的推手,也隻有那一位了。
其實張四維這麽做,也想到會被人看出,但他還是選擇做了。
首輔和次輔,永遠不可能真正保持和平。
畢竟一個要守住自己的地位,而另一個則是隨時隨刻都在想著取而代之。
李春芳、高拱時期,可不就這樣。
就算張居正和魏廣德合作的這些年,兩人也沒少明爭暗鬥,搶奪資源。
隻不過,兩人都沒撕破臉,而是選擇關起門來商量。
不過他和魏廣德可沒有張居正和魏廣德那麽深的交情,都是裕袛出身,有一份香火情在。
張宏終於拿起魏廣德那份奏疏,直接出了司禮監,向著乾清宮走去。
這份奏疏,不是他司禮監能批紅的,必須皇爺看過後再說。
出門前,張宏又問了句,“那彈劾的奏疏還在內閣,沒有送過來嗎?”
“沒有。”
“奏疏送來,第一時間交到我這裏來。”
“是,張公公。”
此時消息已經在外朝傳開,張科聽到消息後,就在值房裏冷笑。
魏廣德肯定有想法,否則昨日他就該有所行動了才對。
可他沒有,張科其實多少心裏也有數,因為魏廣德還依仗他這裏。
隨著東征時間臨近,兵部、戶部各種調撥文書發出,京城官場上,其實已經有流言傳播。
隻不過大家不確定此事真假,知曉詳情的人,都被下了最嚴厲的封口令。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泄密,直接進詔獄就是下場。
沒看到很多時候進行機密商議時,劉守有都在一旁旁聽。
至於那些流言,其實就是下麵一些經手人通過一些文書和命令猜測出來的。
對此,魏廣德等人都不以為然。
反正最後還是要皇帝下旨,大軍才會開拔,到時候都會知曉。
倭國金山銀山的消息,在京城早就不是秘密。
隻不過大明討伐倭寇,肯定不需要說這才是主要原因,而是為東南倭亂中的冤魂複仇。
戶部,張學顏聽到消息大吃一驚,急忙招魏時亮過來詢問。
“此時具體我不曾得知,不過昨晚去了魏閣老府上,當時我們就猜測到會有這彈劾奏疏,隻是對內容猜不出來。
張尚書不必擔心,早有預料,若是魏閣老這麽容易就被彈劾,那回頭我們也可以彈他張四維下去。
不管怎麽說,都察院掌院還是陳大人。”
魏時亮不慌不忙說道。
張學顏微微點頭,不過臉上不動聲色問道:“昨晚魏閣老相召?”
“不,是我自己去的,感覺最近風頭有些不對,特別是關於吏部尚書人選的事兒,想問問善貸的意見。
沒想到,他卻說張四維可能想玩什麽把戲。
當時主動去的還有張科等人,我們當時討論後就覺得可能會用這個法子,暫時把魏閣老逐出內閣。
如此,下午推舉吏部尚書人選時,可就是他張四維掌控了,他應該會借此極力推薦自己的人上位。”
魏時亮說道。
“原來如此。”
張學顏這才點點頭,魏廣德沒有把他區別對待就好。
在戶部,他和魏時亮關係處的還不錯,當然主要還是因為魏廣德的原因。
“其實,吏部維持現狀似乎更好,勞堪終究差點火候。”
魏時亮說道。
而在都察院裏,陳炌隻是微微皺眉。
昨晚他沒有參與,並不知道魏府裏的討論。
不過能做到這個位置,自然知道為官的根本其實還是看宮裏。
這也是他這個左都禦史不管麵對誰,都要板著一張臭臉的原因。
自己是不能顯露出偏向的,必須是隻忠於陛下。
“一個禦史兩個科道,科道我動不了,難道還不能動你一個禦史。”
陳炌心裏嘀咕,不管此事結果如何,那上彈劾奏疏的禦史,肯定是不能留了,讓他去雲南還是廣西好呢
乾清宮,萬曆皇帝坐在禦書案後,已經看完魏廣德的奏疏。
“那三份彈劾奏疏在何處?”
萬曆皇帝皺眉問道。
“通政使司轉進宮裏後,司禮監登記了就送到內閣,此時應該是在張閣老手裏。
畢竟首輔大人理應避嫌,是不能看彈劾奏疏的。”
張宏恭敬的站在一旁,回答皇帝的提問。
“司禮監應該看過彈劾內容吧,他們說魏師傅出了什麽岔子?”
和張居正不同,魏廣德一向比較低調。
當然,這個低調是指在朝堂上,和張居正不爭不搶的形象,隻知道本分做事。
“是馮公公的事兒,前日馮公公離京,魏府是唯一派人送行的,此外”
張宏聽看過奏疏的太監說了彈劾內容,此時小聲複述給皇帝,萬曆皇帝臉色也是微微變化。
這一切,都被站在門口的劉若愚盡收眼底。
能看得出來,在萬曆皇帝聽到魏廣德派人給馮保送行時,臉色就脹紅了。
顯然,此事卻是對萬曆皇帝有影響,由此也可以看出萬曆皇帝對馮保那是真的恨極。
“朕記得,魏師傅和馮保沒什麽關係才是。”
終於,萬曆皇帝開口說道。
“皇爺,想來還是裕袛的香火情。
據老奴所知,如今四九城裏,出身裕袛的人,走了馮保後,隻剩下首輔大人一人了。”
張宏故意說出裕袛出身,自然也是想讓皇帝消氣。
畢竟,他們當初可都是服侍他父王的人。
“張宏,你記下,下去查查,當年裕袛出身的,還有哪些人在朝,哪些人在野。”
萬曆皇帝吩咐道。
當初裕袛的遭遇,他其實幼年曾聽馮保說過一些,特別是自己父王這邊,不受祖父待見,處處被自己那個皇叔針對,還有嚴家從中作祟,可是很吃了不少苦。
依稀記得當初魏廣德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和裕袛有了聯係。
好吧,他們那些人麵對當時的境遇,支撐他們信念的就是“無嫡立長”。
毫無疑問,他也是此信念的受益者,如果不是他占著“長”字,這個皇位還真未必落到他頭上。
不自覺中,萬曆皇帝摸摸自己的右腿。
“裕袛啊”
嘴裏喃喃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