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0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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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叔大兄之前一些政策,惹到不少人,這些流言中傷,不過是往死人身上潑髒水罷了。”
    乾清宮裏,魏廣德手裏拿著幾份奏疏,小聲對萬曆皇帝說道。
    今日魏廣德忽然被從內閣叫到這裏,萬曆皇帝就拿出幾份奏疏遞到他的麵前。
    雖然魏廣德進殿時就注意到萬曆皇帝一臉忿怒的樣子,知道是出了事兒,隻是沒想到居然還是張居正的事兒。
    人都死了半年了,居然還有人堅持不懈的往他身上潑髒水,不僅說張居正為官期間不僅大肆收受賄賂,更是侵吞宗室財產,遼王府家產半數盡入張家。
    對於當初處置遼王的事兒,魏廣德介入不深,不是很清楚內情。
    說張居正報複遼王,似乎是有可能的,畢竟確實整的比較慘,但有些事兒也是機緣巧合下達成的。
    至於說張居正能夠侵吞遼王府財物,魏廣德就不怎麽相信了。
    就算真有人出手,那也隻能是馮保。
    畢竟,宗室其實都是內廷的人在看著,包括宗室財產,最後都是內廷接收,地方府衙查封,錦衣衛抄家,然後轉到內廷,張居正能在哪個環節侵吞財物?
    “魏師傅的意思是,張師傅沒有侵占宗室財物了?”
    萬曆皇帝這時候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剛才他也是看到奏疏被氣炸了。
    侵占宗室財物,欺壓宗室,說起來都是打他皇帝的臉麵,他當然是不能接受的。
    就算皇室和宗室之間已經隔了一層,但終究是親戚,他不能不過問。
    “陛下,微臣不敢確定。”
    魏廣德可不想扛這個雷,他不清楚,怎麽應承。
    “不過,既然有奏疏遞到陛下這裏,陛下不妨派都察院核實,包括這上奏之人,一並查查。”
    魏廣德開口說道。
    其實,他這會兒更想知道的是這奏疏是怎麽來到乾清宮的。
    內閣,可沒有這份奏疏的留檔,而且上麵也沒有票擬。
    這也就意味著是大臣直接遞到宮門的密奏,但這樣的奏疏,按說司禮監應該會先給內閣通個氣才對。
    魏廣德對張宏還算了解,他不是這樣的人。
    除非,司禮監有人背著他把奏疏直接送到萬曆皇帝手裏。
    而且很顯然,這次上奏不是個人行為,而是一個集體行為,幾個人分別上奏,彈劾張居正一些列罪狀。
    今天這幫子人膽大到能夠彈劾已故內閣首輔,保不準哪天槍口就對準自己。
    彈劾張居正的,他還能夠發言。
    如果是直接對自己開火,這解釋也不是,不解釋也不行。
    這會兒,魏廣德已經把寫奏書的楊四知、李植等人的名字記下,就算這次都察院查不到什麽,他也不會讓他們好過。
    必須暗中好好處置了,打發到蠻荒之地去,這種攪屎棍,京城是留不得的。
    “魏師傅,你說,這事兒直接明旨都察院核查還是”
    萬曆皇帝這會兒氣消了不少,也意識到如果大張旗鼓查辦此事,對朝廷,對他都會有影響,可不僅僅是針對張居正。
    魏廣德對於萬曆皇帝今天的表現,其實是有些納悶的,他不知道萬曆皇帝為什麽會因為這幾份奏疏憤怒成這樣,不該是先核實,居然直接就生氣了,還把他叫來問該如何處置。
    其實,萬曆皇帝自從看了《病榻遺言》後,就因為書中所說,特別是其中隱晦提到張居正和李太後之間不清不楚的關係就對張居正意見大了。
    隻不過,事關母後,萬曆皇帝總不能對別人問這個事兒,討論此事的真假。
    他隻能將此憋在心裏,但是對張居正的惱羞成怒卻也是隱藏不了的。
    今日看到奏疏,萬曆皇帝當時火就躥起來了,根本沒考慮這些告發的真實性,就是想借題發揮,特別是侵占宗室財物這個罪名,實在是太契合他的心意了。
    處置張居正,狠狠的處罰,剝奪他的一切。
    文官不是最看重這些虛名嗎?那就扯掉,不留一絲體麵。
    不過魏廣德的話說的不疾不徐,倒是讓他稍微冷靜下來。
    真要因此處置張居正,對朝廷和對皇帝,其實都會有不好的影響。
    “陛下,此事臣下去知會一聲,讓都察院密查為好。”
    魏廣德開口說道,“等核實有了結果,陛下再考慮處置。
    若張叔大真做了違法亂紀之事,就算人不在了,朝廷該懲罰還是要懲罰。
    可若是是居心叵測之人構陷,也應該嚴肅處置。”
    “嗯,魏師傅,你剛才說許多人對張師傅不滿,詳細給朕說說。”
    魏廣德不明白萬曆皇帝為何如此,雖然他能感受到皇帝對張居正不滿意,但真沒想到氣性這麽大。
    現在又問反對張居正的人的情況,魏廣德躊躇片刻就開始說起。
    畢竟,皇帝或許也能想到,其實不過是他不是很確定而已,希望從魏廣德口中得到準信。
    地方士紳以為清丈田畝和重編黃冊對張居正是不滿的,這讓他們承擔了更重的賦役。
    本來按照原來的魚鱗冊和黃冊,再由和地方官吏的勾接,大部分賦役都已經被成功轉移到百姓身上,他們隻需要承擔很少一些賦役。
    但是張居正的清丈,不僅暴露了他們隱瞞的田產,賦稅改革被分攤到田畝裏,直接向他們收稅後,他們不僅承擔應該承擔的賦稅,還要替那些無地百姓繳納役稅。
    用張居正的話來說,誰叫你把人家的田地拿走了,沒有了生養的田地,如何創造財富繳納國稅。
    其實,在張居正的認知裏,國稅來源於民,民之財來源於土地,說穿了就是“有土斯有財”。
    既然如此,有地的地主承擔賦役是很合理的事兒。
    此話張居正不僅在朝堂上大講特講,就算是文人聚會上,他也是以此辯解,駁斥那些反對清丈和攤丁入畝的意見。
    雖然大家其實也知道,工商也能創造財富,但是在以農為本的封建社會,這話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說出來隻會被認為沾染了一身銅臭。
    除了改革影響到士紳階層,對士人,張居正關閉天下書院的事兒鬧得動靜也是不小,特別是心學門人的強烈反彈。
    理學和心學本就在民間鬥爭厲害,張居正關閉書院其實就是在壓製心學傳播,自然被心學門人痛恨。
    其實內閣不是沒收到地方上請求重新開放書院的意見,不過魏廣德都暫時壓下來了。
    書院,還是要開的。
    現在下麵那些都隻能算是學堂,教會大部分人識字,根本不會產生思想的碰撞,產生推動社會發展的火花。
    倒是學院裏,山長、教授鼓勵學生辯論,甚至他們以身作則,親自下場參與。
    當然,這是張居正要關閉書院的重要原因之一,但魏廣德雖然有時候覺得他們多事兒,但真關閉了,魏廣德又覺得不好。
    實際上,那時候魏廣德是反對此事的,隻不過張居正態度堅決,所以他隻能默許。
    現在他掌權,張居正時期的政策肯定要調整,隻不過他和高拱、張居正不同,不會上來就全盤否定前任留下來的政策,而是逐漸的調整。
    隻不過書院這東西,開還是關,沒有循序漸進的過程,所以他打算壓兩年,再讓白鹿洞書院悄悄開門。
    朝廷不會明旨允許重開書院,但是他們恢複書院朝廷也不會再禁止就是了。
    借著這個機會,魏廣德也不他的想法說了下。
    “魏師傅,你的意思朕懂了,田畝改革朝廷會繼續,不會有太大變動。
    其他的政令,會逐漸調整,比如關閉書院的事兒,以後會重新開放,是吧?”
    萬曆皇帝靜靜聽著魏廣德講述完,這才開口說道。
    “聖明不過天子,臣正是這意思。”
    魏廣德躬身道。
    接著寒暄幾句,魏廣德就以內閣事務繁忙為由,請辭離開。
    萬曆皇帝微微點頭後,就在魏廣德準備離開時,忽然又被叫住:“魏師傅,當初裕袛時,朕還小,有些記不得了,那時候魏師傅和張師傅常去王府,是不是經常去後院見父王?”
    “嗯?”
    魏廣德停下腳步,回身看向禦座。
    “陛下,當初在裕袛,王府後花園有內侍看守,我們是不能隨意進入的,除非有呂公公帶著。”
    魏廣德開口說道。
    這話絕對沒錯,要麽是隆慶皇帝相召,會有內侍帶著他們進入後院,或者就是和呂方一起進入後院找裕王,單獨進去,想什麽呢。
    至於後院的人想單獨出來,那也是休想,這裏事關王府體麵。
    當然,有兩個人可以自由進出,一個是裕王,一個是萬曆皇帝,他那會兒就在前後院隨意跑,反正馮保帶著內侍跟在他屁股後麵,還時常跑到魏廣德他們所在的小院,也就是裕王讀書的地方來玩兒。
    “嗯,朕隱約記得那時候有個小院.”
    萬曆皇帝似乎是在懷疑幼年時經曆,說的毫不經意的樣子,魏廣德當然也沒當一回事兒,以為是因為張居正這事兒,讓小皇帝想到當初和張居正帶著他在前院遊玩,還帶他出王府逛街。
    好吧,馮保是沒資格帶著世子出門的,不過魏廣德和張居正可以,隻要他們說帶世子出去,隆慶皇帝就從未拒絕過。
    畢竟很小的時候,隆慶皇帝就已經選定張居正和魏廣德來教朱翊鈞。
    又聊了一陣,魏廣德這才走出乾清宮。
    他其實沒心思和萬曆皇帝回憶當年事兒,心裏還想著找人打聽一下,這奏疏怎麽沒經過內閣就到了皇帝手裏。
    就算是密奏,張宏那邊為什麽沒有提前打招呼,打他個措手不及。
    魏廣德不知道,在他離開乾清宮時,一雙陰鷙的瞳孔一直盯著他。
    雖然和魏廣德談論此事時,萬曆皇帝支開了周圍太監,但這個人還是可以守在外麵,多少、隱約聽到不少裏麵的談話。
    “張公公,皇爺讓你進去。”
    就在這時,一個內侍來到他麵前,小聲說道。
    “嗯,知道了。”
    張鯨麵無表情朝著殿門走去。
    魏廣德在宮道上緩緩走了一陣,就像是累了般,站到一旁休息。
    片刻後,一個太監快步過來。
    “魏大人,不知有何事喚我來此。”
    來人是乾清宮太監劉若愚,魏廣德出宮時對他暗中打了手勢,讓他出來一趟。
    “若愚,我問你,今日張宏張太監進了乾清宮嗎?”
    魏廣德開口問道。
    “今日還未來過,都是要到午膳的時候才會過來,送來司禮監上午處理的奏疏。”
    劉若愚馬上說道。
    “剛才我覲見陛下,他給我看了幾份奏疏,你覺得是誰帶進宮裏的.”
    魏廣德把楊四知、李植等人的奏疏內容和劉若愚說了下。
    就算他現在不告訴他,後麵也會知道,畢竟在乾清宮裏,劉若愚地位不低,也經常幫著萬曆皇帝整理禦書案,收拾奏疏。
    甚至,那些留中的奏疏,都是劉若愚在登記存放。
    而那幾份,注定會留中的奏疏,早晚也會落到他手裏,進而把消息傳到陳矩那邊。
    至於什麽時候收起來,就看萬曆皇帝是否還有動張居正的心思。
    如果有,自然會攥著,想辦法放出去,讓更多人站出來彈劾他,彈劾一個死人,然後他再順水推舟。
    不過魏廣德不希望這樣,張居正不應該被這樣對待。
    他的政策雖然有些讓人詬病,但是大體上於國有利。
    後世沒人會質疑張居正為大明續命一說,隻不過被萬曆皇帝自己搞砸了。
    或許,他一開始隻是想扳倒張居正,收回他的一切賞賜,並沒有想到否定他的改革。
    不過到最後,牆倒眾人推的時候,皇帝有時候也刹不住車了。
    魏廣德不希望這樣,這會對他的執政帶來巨大副作用,完全就是把已經建立起來的新秩序搞的一團糟,得不償失。
    不得不說,不管是張四維還是申時行,其實都沒有能夠在張居正死後,妥善履行大明首輔之責,讓事態惡化。
    “魏大人,按你說的,我猜,這奏疏應該是張鯨帶進宮裏的。”
    聽了魏廣德的話後,劉若愚小聲說道。
    “張鯨,他這個時候做這些,有什麽用?”
    魏廣德有些納悶,朝局已經變了,這個時候繼續打擊張居正,對他有什麽好處?
    魏廣德完全理解不了。
    “或許,他就是想要動那些改革,進而把目標對準你。”
    劉若愚很聰明,以後也是宮裏大太監的人物,所以很敏銳的點出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嗬嗬,我懂了。”
    魏廣德點點頭,他知道了,張四維和張鯨應該還有聯係,這事兒背後或許是張四維的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