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1內廷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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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嗬嗬,我懂了。”
    魏廣德點點頭,他知道了,張四維和張鯨應該還有聯係,這事兒背後或許是張四維的布置。
    楊四知他不清楚是怎麽和張四維有的聯係,但是李植他知道,張四維的學生。
    拋出一部分暗子,同時也給出一個他的代言人,讓朝中敏銳的官員知道背後是有靠山的。
    雖然張四維離開朝堂,但這種內閣閣臣丁憂,一旦兩年後歸來,就算不入閣,至少也是一位尚書。
    不過按照慣例,大概率還是官複原職,也就是依舊是內閣閣臣,因為他頭上還頂著大學士頭銜。
    原本魏廣德以為把張四維弄回去,朝中就沒他什麽事兒了。
    沒想到,張四維居然還是在丁憂的過程中按照操弄朝中局勢。
    “有勞劉公公跑一趟。”
    魏廣德依舊禮貌的衝劉若愚拱拱手,這才笑道:‘我就回內閣去了,麻煩你關注下張宏張公公那邊的反應。’
    魏廣德當然不會這麽輕易放過這事兒,雖然張四維可以做,但多少還是留下了不好的影響。
    丁憂期間居然還在和京中書信往來,這說明什麽,他的“孝道”可是有瑕疵的。
    最遲今晚,四九城街頭巷尾和酒樓茶肆裏,絕對少不了有人議論。
    就算張鯨直接把奏疏遞進乾清宮又如何,他會直接把奏疏捅出去,看他張四維如何自處。
    魏廣德邁步回到內閣,坐進值房後,直接就寫了張條子,隨後讓蘆布送出宮去。
    這個事兒,他不需要在內閣裏提及,隻需要讓宮外人散布出去就好了。
    至於宮裏,都不需要他張嘴,陳矩、劉若愚自然知道。
    或許,張四維叮囑張鯨是私密交給皇帝,讓皇帝在暴怒之下做出決定。
    隻要旨意下發到內閣,一切都能掩蓋的很好。
    可惜,萬曆皇帝已經沒有了年少輕狂,真正親政這一年多時間裏,他經曆的已經不少了,所以在最後一刻依舊保持了冷靜,沒有擅專,而是把魏廣德喚到乾清宮,聽取他的意見。
    他自然想不到此奏疏其實根本就沒有在司禮監報備過,自然也沒有懷疑到張鯨身上。
    其實,就算知道了,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也不會對張鯨發作。
    皇帝,終歸還是對自己人比較信任,超過對外朝的信任。
    隻能說,張鯨猜到了萬曆皇帝的心意,但是跟在小皇帝身邊時間太短,或者過去的印象太深,沒有發現現在的萬曆皇帝已經更有城府了。
    張鯨的誤判,自然也影響到張四維。
    於是,在下午的時候,申時行忽然來到魏廣德值房。
    “首輔大人,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麽?”
    對於申時行的問詢,魏廣德裝做無知的說道。
    “聽說有人彈劾張居正張首輔。”
    申時行其實有些懷疑,不過此時還是回答道。
    “哦,那事兒,我上午進宮就是因此事而去。”
    魏廣德開口說道。
    “哦,是你這裏接到的奏疏?”
    申時行似乎鬆了一口氣似的,看似風輕雲淡的說了句。
    不過魏廣德馬上就搖頭,這個鍋他絕對不背。
    遇到棘手的奏疏,居然不是現在內閣通個氣,這是有違內閣傳統的事兒。
    “首輔大人,你沒接到?”
    看到魏廣德的反應,申時行馬上問道。
    “我還是在乾清宮才看到這幾份奏疏,之前絕對沒有見過。
    我和寫奏疏的李植、楊四知他們也不熟,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聚在一起去的。”
    魏廣德淡淡開口說道。
    “那就是說,這奏疏是司禮監報上去的了?”
    申時行微微驚訝過後,馬上說道。
    魏廣德依舊搖頭,“出了乾清宮我就打聽了下,好像司禮監都沒有這奏疏的記錄。
    聽說是張鯨直接送到禦前的,不過不管他,內廷的事兒,想來很快張公公會給我們一個說法的。
    就算是密奏,也不至於內廷裏都要瞞著吧。”
    魏廣德麵無表情,開口說道。
    “李植,張子維那個學生?”
    申時行這會兒應該也想到了,不過還是外麵流言裏其實就已經提到此事。
    隻是,他沒見過奏疏,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那人。
    畢竟,在大明,同名同姓的官員絕對不是沒有,隻不過奏疏上會寫明官職,如此就能分辨了。
    吏部,是絕對不會把同名同姓官員放在一個官職上的,這就好像雙胞胎,會讓上官完全無從分辨誰是誰,憑空增加難度。
    申時行看了魏廣德一眼,心裏就了然。
    如果說之前他和張四維的關係還隻是同僚的話,那現在他其實已經和魏廣德一樣,是張四維的對手了。
    是的,丁憂後回朝,張四維雖然不會直接成為內閣次輔,位列申時行之上,但也會因為大學士頭銜領先後麵三位閣臣。
    除非這兩年時間裏三人都能不斷提升殿閣銜號,否則張四維回歸肯定會插隊,排在他們前麵。
    那時候,魏廣德和他自己,都是張四維要打擊的對象。
    想要進步,就隻能掃清前麵的障礙,就如當年高拱所為。
    一下子拌不倒李春芳,那就先搞下去陳以勤,自己取而代之,再對李春芳逼宮,硬生生踏著兩人登上內閣首輔之位。
    “這些閹人,竟然連法度都可以置之不理,實在可惡。”
    申時行隻是罵了一句,之後隨意閑聊幾句就請辭離開。
    今晚京城官員和百姓熱議的話題,顯然不止是魏廣德在推波助瀾,他申時行也會發動自己這邊的人開始往張四維和張鯨身上潑髒水。
    這可是來自首輔的明確確定,其實來之前申時行就已經通過自己的關係查過司禮監那邊的留檔,還真沒有那彈劾奏疏的記錄。
    而此時司禮監裏氣氛肅穆,張宏高坐上首,兩邊坐著幾個司禮監秉筆,還站著幾個隨堂太監,一群人都盯著中央那個跪地的人。
    那是張鯨,曾經張宏的幹兒子,很得寵那種,否則也不會被分派往乾清宮跑。
    沒有外人,這裏或坐或立的,都是張宏身邊的人。
    張誠和陳矩等人都自覺的把他們的人叫回去,這是張宏自家的事兒,門戶不幹淨了。
    “張鯨,算我看錯了人,沒看出你這吃裏扒外的東西居然包藏禍心。”
    “幹爹,兒子絕地沒有你說的那意思,都是”
    聽到張宏的話,張鯨想要分辨,不過顯然他找不到充足的理由。
    本來就是兵行險著,想著激怒皇帝以後,再由他們逐漸把消息放出去,帶動其他官員上奏彈劾。
    先從張居正開始,帶動利益受損官員先推翻張居正以前的政策,再把火燒到魏廣德身上。
    如果朝廷亂起來,說不定為了維持朝局穩定,萬曆皇帝還會特旨奪情,讓張四維起複。
    像這種特旨奪情,朝中一般都不會說什麽,和張居正那種在京城奪情是完全不同的。
    畢竟,魏廣德當初就經曆了這一遭,免了十個月的丁憂,回到朝中大家都平靜對待此事。
    好吧,隆慶皇帝沒了,需要他認可的顧命大臣幫助幼主穩定朝局,真沒有可以辯駁的理由。
    也不是說隆慶皇帝不信任高拱、張居正,而是應有之義。
    張四維顯然在老家沒有白待著,而是在考慮如何讓朝局混亂起來,然後他可以以救世主的身份重回朝堂。
    畢竟,張四維當年也在內閣,魏廣德和張居正之間那種聯係,他多少也知道很多,甚至他還知道攤丁入畝這個事兒,其實就是魏廣德私底下和張居正建議的。
    直接把固定丁稅分攤到清丈後的田地裏,讓士紳權貴替泥腿子交納丁稅。
    這些,就是他扳倒魏廣德的把柄。
    當然,引爆這些問題的時機,得他來斟酌,可不是隨隨便便放出去就有用的。
    畢竟,現在的魏廣德在內閣權威很重,有權利就有話語權,能左右朝堂輿論。
    今夜注定不會因為寒冷的氣候影響到京城的夜生活,僅僅一晚上的時間市井坊間都充斥著對張四維的各種負麵言論。
    “司禮監那邊,張公公把人都清理了一遍,我也不清楚他是怎麽處置的張鯨。”
    魏廣德書房裏,幾個炭盆冒著火焰溫暖了屋子,屋內魏廣德和陳矩相對而坐隨意閑聊,在他們麵前則是熱氣騰騰的火鍋。
    是的,火鍋。
    火鍋的來源眾說紛紜,至今也沒有明確的說法。
    最早有人認為火鍋來自鼎食文化,鼎是貴族禮器,不能既撈既食的。
    鼎中之物,需要煮好了分食,是燉食,煮食的源頭。
    但是還有類似火鍋的濯法,來自於釜。
    在馬王堆出土的《遣策》裏,也有濯豚的記載,所謂濯,就是涮。
    在釜中涮食的吃法其實在漢代以前就出現了,主要見於平民。
    貴族以鍾鼎食,民以釜食,釜就是鍋的前身,其實吃法和後來的火鍋已經非常類似。
    而火鍋這個名字之所以產生,和古代軍隊製度有關。
    火鍋這個詞最早在唐朝正式出現,本意是軍隊一火十人共食之鍋,是名副其實的部隊火鍋。
    鍋為土釜,土屬,質地金,燃木舉火,燒水烹食,暗含五行元素,和中華榮養平衡之道,這種飲食方法很快也在民間擴散開了。
    唐,遼,宋代至今,都有許多與火鍋有關的繪畫和民間文字記載。
    冬天圍坐火爐吃上一口火鍋,那自然是享受。
    不過,在大明朝,吃火鍋得偷偷吃,至少市井坊間不可能開火鍋店,因為明初時朱元璋就暗中禁止民間火鍋,隻能在家裏偷偷吃。
    洪武二年時,朱元璋就下旨禁止民間私自開設“煮沸湯”店。
    這個“煮沸湯”,其實就是那時候民間對火鍋的通俗叫法。
    為什麽朱元璋對火鍋反應這麽大,那是因為火鍋這東西本來就適合軍伍中使用,朱元璋、張士誠沒少利用這東西收買人心。
    其次,這東西適合下毒,一毒就是一夥人。
    因為知道火鍋的作用,朱元璋自然對這東西有警惕之心,特別是有人利用這個拉幫結派,威脅他的統治。
    因為《資治通鑒》就有隱晦的描述,每當改朝換代的時候,新的勢力往往是從老百姓一起吃飯聚會中冒出來的。
    因為這種時候最容易拉關係、搞小團體。
    火鍋呢,正好是大家聚在一起吃飯的好方式。
    一幫人圍坐一桌,氣氛熱鬧得很,很容易就產生了一種“咱們是一夥的”的感覺。
    這對於一個新建立的政權來說,可是個不小的隱患。
    當然,作為一種吃法,大家隻是不在公開場合這麽吃。
    在家裏,還不是隨便了,這就沒人查。
    “不過現在的張鯨可不是他張宏能輕易動得了的人了,在皇爺那裏掛了號,還兼著東廠,唉。”
    陳矩歎口氣說道。
    其實東廠提督沒後世人以為的那麽位高權重,主要是廠衛出動,往往都是廠公帶頭,對外朝來說威脅很大。
    但是在內廷,如果沒有其他職位,隻是兼任個廠公的名頭,在太監排位裏隻能落在五、六名之後,叫聲大太監都不配。
    因為東廠是對外的機構,代表皇帝臉麵,往往也是皇帝信任倚重的宦官,所以在後世看來廠公就是位高權重的代名詞。
    “也就是說,張宏最多把張鯨逐出門牆?”
    魏廣德小聲問道,“就算你們幾為大太監合作,也很難把他”
    “得看皇爺的心意了。”
    陳矩知道魏廣德的意思,馬上就接話道。
    張鯨搞的這麽一出很出格,其實是內廷不能容忍的事情。
    不過還是那話,他們隻是家奴,一切全看皇帝的意思。
    “張鯨很貪財。”
    魏廣德忽然說道。
    陳矩搖搖頭,苦笑道:“此事你以為皇爺不知道?張鯨時不時就給皇爺送寶貝,都說是他在外麵找的。
    你以為皇爺會不知道其中蹊蹺,其實就是他洗白的手段。
    承認在外麵收錢,不過收的錢都給皇爺收集寶貝去了。”
    “挺厲害。”
    魏廣德讚一句,隨即提起酒杯向陳矩伸去。
    陳矩也端起酒杯和魏廣德碰了一個,兩人都一飲而盡。
    魏廣德提起酒壺又給倒上,這才問道:“那張誠那邊,有沒有和張鯨聯係?”
    “我讓人盯著,張鯨失去了張宏這個靠山,肯定會想辦法的。
    我這裏他應該不會來。”
    說道這裏,陳矩還看了魏廣德一眼這才說道,“我估摸著隻能是去張誠那裏試試,他會怎麽選擇,我也不確定,等著看好了。
    也算是考驗,如果真接納張鯨,那他張誠怕是”
    外朝有潛規則,內廷也有,特別是現在這種情況,改換門庭在內廷就是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