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祭酒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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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幸學之後,於第二日,國子監祭酒率全體學官上表謝恩,而後皇帝賜祭酒以下等宴於皇極門,監生賜宴於丹墀之下。賞祭酒呂瓚、司業,紵絲羅衣,每人二襲;學官等三十五人每人一襲,另加賜紗帽帶;賞監生二千七百五十四人,每人絹一疋、米一石。
賞賜不可謂不豐厚,皇恩不可謂不浩蕩。
但凡賜宴,都由禮部精膳司負責、光祿寺操辦,人有尊卑之分,宴同樣有高下之等,駕幸太學宴是洪武時期就定下的規矩,宴席等級不僅高,菜品格外豐富,上桌還會供應僅供上賓食用而且非常尊貴的羊背皮(注1)。
如此,無不彰顯等級,以及皇恩。
筵宴之後,永明帝留下了祭酒呂瓚,君臣二人於乾清宮上書房日常敘話。朱仲簷當太子時,呂瓚曾是太子老師。既是君臣,又是師生,呂瓚也深得他的器重。
其實皇帝留下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想征詢呂瓚的意見,對於鄔闌,這個‘特立獨行’的學生,究竟該怎麽辦?
呂瓚心中早拿定主意,於是對陛下道
“我朝子高祖皇帝設立太學以來,不僅教官人才輩出,監生當中同樣人才濟濟,臣記得過去有確切記載的四十五次廷試,共取中進士一萬二千多人,其中監生出身者就有六千六百二十五人。更有先帝時,一次包攬一甲頭三名的時刻。那時臣還是幼衝之齡,但對那一次的記憶尤為深刻。”
永明帝微笑著點頭,道“朕倒想起來,鄔闌那本亂糟糟的公文裏寫得‘祭酒生涯’,想必那時的先生心裏就已埋下一顆種子……”
呂瓚一聽,心中好別扭,隻是皇帝的話他又不好反駁,前麵那些話隻是鋪墊,為了不讓陛下再去聯想什麽‘祭酒生涯’的,他幹脆省去鋪墊直接說重點。
“所以臣以為有教無類,一指不分貴賤賢愚,皆可進行教育;二指通過教育消除原本存在的不足。鄔闌的才幹並不體現在學業上,而是她的能力,能力高低與學識有關,但未必一定有關係。她完全可以省去坐堂學習的時間,直接開始曆事,想來憑她的聰慧過人,將來定是我大明頭一位有著卓越成就的女子官員。”
“先生說的好,想當年思宗也曾封秦將軍為忠貞候。”
“是的,陛下,思宗皇帝也曾讚秦將軍是‘由來巾幗甘心受,何必將軍是丈夫’。還有一個畢著,幼工文翰,兼能挽一石弓,善擊劍……後來畢著隨父從軍,曾夜襲清軍大營,令士氣大振,督師聞捷上報朝廷,請求授予軍職,隻可惜……”
“臣之所以提及她們,就是想說,天下女子有才能者不勝枚數,才智上非但不輸男子,更是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去建功立業,所以大可不必墨守成規。女子能封侯,能授軍職,難道就不能授文官?臣倒願意世間能多幾個像秦將軍、畢著那樣的女子,或許也像鄔闌這樣的女子。”
“好!”永明帝聽他一席話,很是高興“那以先生之見,鄔闌該如何曆事?”
“臣發現,鄔闌的算學反而比其他科優秀,次次考試成績都名列前茅,她精通算賬,不如讓她先去戶部曆事。”
這一點倒是被所有人認同。
“以半年至一年為一期,選三五衙門曆遍,最終仍以積分來評上、中、下等,上等就送吏部附選,遇有缺官挨次采用,中等再曆,下等仍回國子監讀書……”
永明帝沉吟,半晌,說道“此法還需斟酌,朕還得問問吏部及戶部的意見。”
“那時當然。”
呂瓚與陛下敘事完畢便起身告辭,接受賜宴的學官和監生此時已結束宴飲返回國子監繼續學業,鄔闌自然隨同一起。
回到國子監,王有仁找來,將一封才收到的家信拿給她看。
鄔闌挺詫異,手拿著信,眼神裏帶著詢問。
王有仁解釋道“且看無妨,你也知道我家做的牙行,最近我家牙行生意火爆異常,全是因為買賣土地。我就是有些擔心。”
鄔闌笑笑“生意好還擔心啊?”她一聽就明白了,但並未立馬打開信來看。
“哎,正是好才擔心,反常既是妖,或許隔得遠吧,反而我成了一個旁觀者,覺得這事像有人故意操縱來著,不像正常的買賣。”
鄔闌來了興趣,問道“你怎麽看出來的?”
王有仁睜大眼睛,驚問“難不成真有人操縱買賣?”
“我並非這個意思,你怎麽會覺得有人故意操縱?”
“這還不明顯?朝廷政令其目的就是打壓地價,地價跌到穀底時,再有人出麵收購……我猜下一步就是再抬高地價,而後之前賣地者再蜂擁贖回,原價贖回是不可能,此間差價不就為收購者賺去了嗎?如此賺一波快錢倒是容易。”
王有仁雖誌於學,但並非不通庶務,商人家庭的孩子普遍比單純做學問的才子要更理解世事。
“你是想問是不是太巧了,政令、打壓,然後大跌、收購……簡直配合的天衣無縫?”
王有仁點點頭。
鄔闌想了想,道“你王家都按規矩來做,有啥可擔心的?就算有問題也安不到你家頭上啊。”
“話是這麽說……”他一時沒了語言,又聽她這口氣,就算知道估計也不會說實話。
“我家自然都按規矩來的,哎~隻是想到這般規模的收購,豈是普通商人能夠承擔的?除非資本雄厚,背景過硬,而且膽識過人……若非以上幾點,則不可能為之。”
鄔闌想到了曹淓毓,對比一下,好像他蠻吻合。但就算她心中知道答案,也不可能告訴他。
“你家隻要按牙行規矩來,沒有賣家會怪到你家頭上的,放寬心吧。”
王有仁隻得道“那就承你吉言吧。”
王有仁滿懷心事的走了,鄔闌並沒有看他那封家信,不過猜也能猜到一些。還有,他倒也提醒了她,舒代宗走了有些時日,想必對那邊情況已有所了解,現在自己就要多多關注那邊的進展了。
翌日,永明帝招了吏部尚書,戶部尚書來禦前議事,內閣首輔李琚也參與其中。
他如今對鄔闌的印象大為改觀,雖然還是有點‘不學無術’,至少她的確是個能辦事的,而且有錢……
這麽想好像隻會惦記人家的錢一樣,其實非也,如今朝廷所麵臨難題,恰恰是缺錢。並非惦記她有錢,而是能掙錢,若是朝廷有半點她掙錢的本事,也不至於時時刻刻都捉襟見肘。
永明帝說起祭酒的薦言,堂上三位閣部大官默然不語,內心的想法各有不同。一時間,殿內倒是安靜得可以聽到針落的聲音。
“此事還需擬個章程出來,三位都說說吧。”皇帝說道。
“陛下,”古德海進前,道“戶部正缺曆事監生,她來,臣自然願意,也好解決人手缺乏的問題。”
韓尚汶臉色有些難看,乜斜著他“古尚書,你倒仔細說說,戶部哪裏缺人了?”
人都安排不下了好吧!後麵挨次等授官的還多著呢……
“本來曆事項目和名額都是固定的,你戶部特殊,要隨事而定,年初才退了不少正曆監生,如今又說缺人?”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我戶部缺精通賬務的曆事生,不缺辦事的,這樣不行?”
“哼!荒謬,一個女子就隻是做了買賣就成了精通賬務的了?這天下精通賬務的主母多了去,豈不是她們也能來你戶部算賬了?”
“你才荒謬!主持中饋跟我這手中的賬可不一樣,怎可相提並論?”
“那你說,怎麽不一樣?”韓尚文有些不依不饒了。
“誒誒誒,打住,二位,”李琚連忙出聲阻止“跑題了,陛下是希望有個具體章程,這種情況也許以後還會遇著,誰敢說以後不會再有闌司珍這樣情況的出現?有個章程來對照著,就好辦。”
永明帝聽了半天,才道“老先生說的對,兩位卿家就不用扯那些有的沒的。”
“陛下,臣希望闌司珍從戶部開始曆事,當然,至於她能否被評為上等,還得看她曆事的表現,臣定會嚴格執行。”
“老臣以為,雖然可以直接從曆事開始,但對於她學業上的要求還是不能放鬆,否則她將成為一個極壞的表率。”
“嗯,老先生說的極是,那,韓卿家的意思呢?”
“臣其實沒什麽意思,一切照章辦事,該考核的考核,絕不會因她的‘特殊’而放鬆標準,定會嚴格執行。”
“既如此,那不如正曆、雜曆、長差、短差都曆一遍,也不用僅限於某幾個衙門曆事。”
“也好,多些曆練對她將來任官也有益處。”
鄔闌並不知道,她苦逼的曆事生涯即將展開,並不比她在國子監讀書輕鬆多少。
因為都是做具體工作,好比隨同禦史刷卷、出巡,什麽督修水利,丈量土地,核實稅糧,清查戶口等,都是具體而且繁雜的工作。還有清黃、寫誥、續黃、清軍、天財庫、承運庫登基錢糧、工部清匠、禮部寫民情條例、修齋、參表、報訃、齎俸、查馬冊、大木廠磨算賬目等等……
而且考核是各曆事衙門先給出評語,分為勤謹、平常、才力不及、以及奸頑四項,若是得了勤謹以外的評語,那意味著一切將又從新再來。
但這對鄔闌來講,不僅隻是業務能力的提升,更是對她為人處事的磨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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