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罵聲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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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記事起,商三兒很少做噩夢,被驚醒更是頭回。

    額上有冷汗。

    聽“嘩嘩”聲,外間下著雨,而且不小。

    瘦骨人眉兒蜷縮在懷裏,睡得還穩當。

    本正當雨季,但今年有些旱,沒落幾場好雨,今晚這場要算數得著的,記得天黑前天色都不陰沉,與眉兒折騰時,也沒聽見動靜,後半夜才下起。

    雨大,但並無雷聲。

    官衙裏桂花定要被打落許多,都是功德葉,待天明後,還得叫坤道府女道兵去掃攏、收取。

    城隍廟那邊,指不定又要起積水,雖已交給宇文兄弟管,明早也要去看看。

    定下神,回想先前所夢。

    也並非全是夢,是青牛從花狗魂中提取的景象,不過平日看時,是以那賊廝所見為主,今晚所夢,己身變為趙同,迎麵撲來那片拇指寬、無聲無息的陰影,帶著深邃難言的泯滅道意,掠到麵前,索命!

    大羅所賜景象中,剁骨刀、雁翎刀、陰影三樣還具道意,為觀摩煉白棋子,平日一次次查看,全記得深,給他嚇出一聲冷汗的,就是那片小小陰影。

    陰影掠過,便要身魂俱滅,大羅不能救,再莫講甚輪回,說啥九轉遇舊。

    醒過來,再睡不著,便往心田裏翻那出景象,品三份不同的道意。

    將之揣摩透,才有可能提防,才不會再生懼意!

    那片小小陰影上所具的道意,於廢地仙而言,要算極難,但若丁點心氣兒都沒有,怎配稱大羅親傳?

    修行本圖逍遙自在,不為逞強鬥狠、高人一等,但外間邪魔如芒在背,自保也是必須。

    除幫眉兒釣蝦,以前煉棋子、溫養棋盤、練千裏目,從未覺緊迫,隨心而動,想到啥做啥。

    現在,不行哩。

    要也落得身魂俱滅,大羅無計可施,救不回來,老娘該怎辦?眉兒、窈娘等府裏府外指望著自己的人怎辦?向氏和她肚裏的小小子璽怎辦?

    再沒心沒肺,人生在世,總有些個在意的。

    說來也怪,如今眉兒一月隻陪他兩三晚,之前窗外落雨、鼻鼾聲響,還睡得穩,但鼾聲停下後,沒過多久,反倒醒來“爺沒睡麽?”

    商三兒退出沉浸的景象,手上輕撫,問“平日聽不到爺扯鼾,還睡得著?”

    眉兒被他逗笑“老夫人也說,打我進府,她搬進桃蹊院,初時聽不到爺鼾聲,還睡不踏實,一晚醒幾回!”

    商三兒也笑,過一會,再問“還不要得子棗?”

    外間“嘩嘩”雨聲不歇,黑暗中,眉兒將頭靠在他肩上,發絲擾得人癢“說了麽,待我娘先生個弟……”

    商三兒哼聲“官子前晚求得子棗,爺允了,推說開年就給,是給你留日子呢,你倒隻想落後麵,心不急!”

    大丫頭“嘻嘻”笑“官子與靜馨做對頭,才搶個先!我也有對頭,可雜貨鋪浪貨還隻小低階,心思不在孩兒上,我生出來都尋不著人顯擺!”

    眉兒平日斯文,也隻有提到韓窈娘時,才帶幾分不正經。

    官子開口討得子棗,是想搶做妾,壓靜馨一頭,兩個丫頭鬥上氣,這還沒幾日功夫,但後院人人都已心知肚明。

    官子進府早,與瑤觥、奉羹、蘭舟同侍桃蹊院、書房,早晚相處,情分自然厚幾分,別起苗頭後,獨奉羹因舊交情,與靜馨相處如常,官子在時,另那兩個已再不與靜馨說話。

    靜馨潑辣爽利,直來直去不帶架子,與陶千巧、佟梅等一群後來的苦命侍女處得來,又是夫人體己通房丫頭,要緊時還能狐假虎威,兩邊鬥氣,並不落下風。

    眉兒曉得內情,不急討得子棗,讓商三兒歎氣“邪魔作祟,大羅也不能保全爺性命,養個孩兒不好麽?”

    眉兒翻起身,黑暗中看他“爺是怕那個?”

    商三兒偏開頭去“說不上怕,防個萬一,也是應該。”

    邪魔手段不在大羅之下,遭一擊便要身魂俱滅,驚懼怎易消?真落到那一日,向氏之外,眉兒、窈娘、官子這些個依附自己的女子,有子女傍身,日子好熬,老娘也能多些個盼頭。

    “爺,我是笨丫頭,”端詳一會,眉兒再依偎到胸前“說不來解愁的話,但以往問奶奶,怎就喜歡罵人。奶奶說,煩心事多,罵幾句得個輕快,爺也是這般人哩,沒了趙大爺,倒未聽你罵外間邪魔!”

    罵天罵地罵人,原是市井之徒解愁的好法子,但曉得邪魔連師父、青牛、挖耳都敢暗算,趙同死後,確實因心生懼意,未敢開罵。

    眉兒提起,商三兒真就破口“狗爬出的邪魔,親娘盡遭驢,才生出這群雜種來!”

    變成人上人,盡享廣廈、佳肴,再養些個美眷,左擁右抱軟語花嬌,在拜師大羅之前,是唯夢中才會有的神仙日子,吹牛時都要省著些說。到如今,商三兒躲著人時,常會掐自己,就怕某日驚覺,僅是一夢,待真正醒來,又隻能與曹四在街上廝混。

    一句最髒的話罵出,真覺得痛快不少,罵聲裏,又覺卻是在活生生的世間,懷裏瘦骨佳人、高階人仙也要任他予取予求。

    解氣,也並非夢裏,後續就更不停,深夜裏,以最惡毒的汙言穢語罵個痛快。

    大丫頭提的頭,但聽到這些汙言,臉上先是火燒,把臉埋進他懷裏,後又顫抖著,“吃吃”笑個不停。

    眉兒過來伺寢,怕被使壞,多半時候不肯讓瑤觥、蘭舟兩個隨進屋,沒人在外間,又有雨聲遮掩,任他扯脖子一通亂罵,也吵不著別個。

    陳婆婆沒有說差,罵一場,就覺心頭輕快。

    痛快了,又摟解語花“不急生孩兒也成,你病雖根治了,左右還不見長肉,真當了娘,哪夠我兒子用?”

    眉兒嬌嗔不依,問他“我這瘦的,真不好麽?”

    商三兒“嘿嘿”壞笑“於爺這兒,瘦有瘦的妙,滿有滿的好,不能下斷語,隻怕餓著孩兒!”

    嬉鬧中,興致又起,潑皮再翻身折騰。

    商三兒在書房受用,可憐的阿醜卻要從荷葉被窩裏爬起,冒雨出府敲響四更鑼。

    風雨無阻地打更,並非誰不饒,隻是煉心。

    今夜大雨,沒聽到雄雞打鳴,快天明時,方有電閃過,隨即雷聲乍響。

    受一夜滋潤,天明後眉兒起身,不用抹金風玉露,也神采奕奕,伺候著潑皮漢子洗漱畢,又取來蓑衣鬥笠,助他穿戴了出門。

    前院廊下,早早聚起五六個男仆,東郭濟也在其中,見到商三兒,歡喜著領頭施禮“老爺早!”

    非隻東郭濟,廊下這幾個,麵上都帶喜,叫商三兒好奇“大早上呢,有甚歡喜事?”

    東郭濟叫“老爺,看今兒這場大雨,可不易停!街上人少,那黑毛狗討得足十枚銅子?”

    原是歡喜花子將遭重刑,商三兒眨眨眼,也笑“老天爺也看不慣,叫那狗賊受死!”

    東郭濟點著頭,又道“明早動刑,請允小的們隨老爺去看!”

    商三兒嬉笑“又不是機密事,自如你們意!”

    怕宇文兄弟忘了差事,出府,要去城隍廟看積水。

    過十字口,先送今早常例刑罰,躺水裏的花子忍著疼痛,哭告“三爺!今兒天氣不好,街上沒人,若討不到錢,可莫怪我!”

    商三兒冷笑以應“狗襠裏掉出來的狗雜種,天要收你,怨得誰?”

    眼下黑狗的可憐模樣,有九成是裝出來的,囚進城這般久,頭回聽聞城主開口亂罵,有些吃驚,但打量時,潑皮兒丟下他,自往南邊去了。

    水道通著的,城隍廟附近並未積水。

    掏水道有功德葉領,不說陸娘子幫記著,宇文兄弟自也上心,哥倆後半夜就起來通過一次,天明又常時瞧著,不會讓城主挑到毛病。

    這一天,果如東郭濟等所祈那般,降雨時大時小,但一日未止。

    雨不停,城裏沒要緊事的,就不再上街,外間商隊也多半在尋地避雨,沒人進城。

    有支商隊住在城裏,見雨大,領隊求告城相韓思,暫不好走,寬容他等多留一晚,得允後,幾個囊中富裕的去柳絮院耍,其餘隻在仙客來、客舍消磨光陰。

    除領隊外,商隊仙凡都未到十字口。

    酒樓二掌勺送吃食,仍有一枚銅子給花子,但晚間冒雨去賭錢那些,各個都沒菩薩心腸,回程潑皮城主收錢時,石牛下破碗隻得四錢。

    花子頭回未討足十錢。

    隔日大早,雨仍未停,東郭濟、佟梅、陶千巧等城主府雜役,幾乎全來看城主施刑。

    黑狗先是哀求“三爺!再施懲天仙的刑法,小的保不住命,再做不成餌!”

    商三兒右手伸過去“不說還要兩次麽?大羅與我說,你懷甘露養身的本事,隔上兩三月,就能複原些,哪至於?”

    潑皮說破隱秘,不變心意,黑狗便挺起胸脯,改了話“狗的,爺爺同伴定能打進城,捉到你老娘渾家,也開家柳絮院……”

    這般威脅話語,沒讓商三兒手上停半分,隻頭湊過去,嘶吼著懟回“狗雜種,來啊!”

    “啊……”

    受著重刑,花子撕心裂肺的叫聲不過維持兩息,很快就大小便失禁,髒了一地,慘叫都發不出了。

    東郭濟等拍手叫好,更祈求老天爺,這雨再下足一日,讓惡賊立馬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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