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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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東山進綠柳城廝混,曾氏夫唱婦隨,為拉攏關係,她住進城主府桃蹊院,整日隨商大娘身側,奉承逗笑,瞧著比正經兒媳向氏還貼心孝順。

    府中濟水鯉,已送得有幾尾到地龍山,中秋節一起嚐過,但九月上旬,兩位山神又來綠柳嚐魚。

    嚐魚隻是其一,重陽節將有群地仙到綠柳酒樓聚會,頭回這般待客,怕出亂子,商三兒請兩位山神哥哥來助陣的。

    遇著事,不好隻指望天仙搭救,自家該做的,不能省。

    兩位山神不白跑一遭,送濟水鯉吃。

    山神都請來助陣,香燭店鬼婆婆也不再羞澀,磨蹭一個多月後,重陽前總算把自己的命物棺木做好,嚐試晉級地仙。

    酒道人丟開修行,在蕁麻頹廢多年,道意消退,壽終前晉地仙,得輕鬆太多;鬼婆婆這破而後立的,新道意打磨得少,同樣容易,也占著運道,真用上心,一舉就成。

    但這般都有代價,兩位新晉的地仙一階,道意不夠精粹,本事要弱好些,按追求極致者的說法,往後泯然於眾,難成大地仙,此道並不足取。

    商三兒不管那些,聽城隍報信,曉得晉級,頓時歡喜,也送上一枚神意丹,除望她早日晉到二階,更望得複青春。

    童氏晉級地仙,嗓子上的傷果然不藥而愈,隻是多年習慣養成,再加難抑羞意,在商三兒麵前話還是少。

    便有丹助,地仙晉階也不容易,梅興、酒道人、王乾到現在全沒動靜,唯獨肥如意馬寬,因曾降過階,得丹後恢複了舊日修為。

    修行講究過猶不及,六階以下地仙可借一枚神意丹晉級,一階就用丹,不怎麽合算,不過商三兒、酒道人、鬼婆婆,沒一個願等。

    鬼婆婆晉成地仙,可把甄藥神瞧饞,左右他在九階人仙裏本事也弱,再打磨也成不了氣候,還不如晉地仙得個逍遙,更正經。

    嫌家裏三位娘子年老,比起曹四,甄藥神才是柳絮院中常客,在他看來,家裏再鬧騰,那是名士風流,不算丟人,但棄掉打磨多年的道意,遭人嘲諷無誌氣無恒心,倒抹不開臉,便幾次到飯館,慫恿趙嬸兒也早晉地仙。

    拉個人一起,被笑也有分擔的。

    如今家裏缺佐料時,趙虎兒已能自家跑去雜貨鋪買,整日追著白鶴鬧騰,調皮搗蛋,讓張果果這位新寡婦傷心稍解,但又聽曹四轉告,便三十年期滿,離了綠柳城,恐還要遭外間邪魔算計暗害。

    任再把害人精城主翻來覆去地咒罵,也已無法轉圜,她隻得死了滿期遠走的心。

    邪魔麵前,道意精粹許多的趙老頭也不抵事,城裏不安穩,論陪孩兒更久,九階自比不過地仙,甄藥神一勸,張果果大為心動,但她原用的寶器菜刀,用料上不講究,要充作地仙命物,可差了些,得先換件好的。

    靠賣鹽漬豆,她已攢下些家底,但想留給兒子,舍不得花,酒道人、童氏晉地仙,加甄藥神堪做命物的寶器,全是城主府所備,憑啥輪到她時,就得自己出?

    先前遇著害人精城主,要麽狠罵,要麽不理睬,一時還抹不開臉討要命物,拖了幾日,才在茶坊與商大娘說,想請主家幫定把好菜刀,晉地仙用。

    甄藥神、張果果壽數都還長,看酒道人、童氏晉級眼饞,也想做地仙,但他倆畢竟都打磨道意多年,是否有那運道,幾時能成,就連四方天帝也不敢下斷言。

    老天爺行事拖延,八月那場大雨下滿一天,第二日換了天晴,就讓花子討足十錢,得免重刑。

    狗日的潑皮可不是說耍,動手時並不遲疑,真看天氣碰運氣,許不用半年,他黑狗爺就得交待在石牛腳下,最多臨死前供出某位生肖真名,拖一個墊背泄恨。

    天氣稍好轉這幾日,花子也絞盡腦汁地猜潑皮心思,天仙給留性命,是要釣餘下的邪魔外道上鉤,真難信那廝敢忤逆天仙之意,就這般打殺自己。

    但也難說,市井潑皮做的廢地仙,要不論後果,隻憑喜怒厭憎行事,又有何稀奇?那天若不是河神公子殷蛟意外出手,都將不忌指天立誓,當場打殺花狗兒了!

    潑皮無賴喜怒不定,反而更難揣測,一意施難承之重刑,究竟是要逼未羊等早日來救,還是有別的圖謀,又或受陶千巧、佟梅迷惑,真隻為取他性命,免去隱患?莫說黑狗還沒有掐算過去的本事,便以大羅修為,算得清,也不會常歎人心之不可度。

    受指派打殺潑皮前,想過最壞的局麵,暗中也篤定,未羊等出全力的話,定大大出乎天仙意料,得著機,救走他並不難,但遭囚這些日子,定要吃足苦,隻也沒想到有這般苦楚。

    乞討是舊日活計,如今討不到就是死,撿起來,倒越發得心應手了,隻祈禱神魂傷勢複原前,賊老天開些眼,別再給讓人整日不願出門的天氣。

    艱難煎熬著,到九月初九。

    彭望那廝,昨晚就被使喚備佐料,大早上藏夏又去城主府,領回一尾鯉魚,隻等客人們進城,開刀宰殺。

    吃鯉要圖個鮮,且一尾鯉四十五葉,青牛那肥豬似的徒兒,百裏大胖隻收到三十葉定錢,恐遭意外壞在手裏,倒折本錢,客人不來不會殺魚。

    今日也有秋雨,好在不大,頭回開張,百裏大胖想得周全,怕花子說出不中聽的話,故意衝撞客人,帶著徒兒們拉人,早幫他把十枚銅錢討齊。

    碗裏錢夠,黑狗拍著胸脯擔保,便客人們濃痰吐到臉上,今日也定隻說奉承話。

    未時許,石牛上金鈴連響七聲,該是吃魚的地仙客人們到了。

    不中用的昔日北山王,跑去西門外迎客,之後潑皮城主帶兩個充數的山神、新晉的鬼婆婆,與寅虎眾弟子中改做啞巴那個,齊進茶坊喝茶。

    瘦皮瘦骨的老狗也隨著,身量大的骨鵬,落去酒樓後院。

    不愛喝茶的酒道人,與那些個隻配給黑狗爺洗腳的爛九階,同樣一個不少,他們是直接進酒樓,在二樓擺一桌,下著瓊花露喝酒,算城主請客。

    不知情的,還以為潑皮城主布下陷阱,是要殺某個大地仙!

    百裏大胖掙個幾十葉,叫綠柳城如臨大敵,花子其實想笑。

    生肖們若全力動手,各處擠擠,是拉得來二三十個地仙,但多年布置也將毀於一旦。三友確實要緊,但未羊算計的,本不是一兩個大羅,絕不會舍本逐末,為個小城廢地仙崩壞局麵,且各處能使喚的地仙多是遭利誘,好些與醜牛、寅虎門下相似,尚蒙在鼓裏的,叫他們進大羅因果地作亂不易,似花狗兒那般不惜命的,更難挑到!

    待王乾領客來,一行共七人,其中有兩個,黑狗見之就曉得是誰。

    一個個狀似逍遙,但全在六階以下,以往聽到赤腳仙大名,定都要變臉色。

    七名地仙經過十字口,先隨王乾拐去禮賓司,等報備回來,王乾自進茶坊喝茶,那七位先在石牛旁頓足,圍觀他黑狗爺。

    有十枚銅錢的麵兒,黑狗爺一臉諂笑,還給唱上一段蓮花落!

    無冤無仇,更沒人敢與邪魔外道扯上關係,七名鼠輩既不會拍掌叫好,也不敢露鄙夷之色,麵無表情聽完,有人叫聲“走罷”,便齊進酒樓。

    還不如不忘天天丟石子砸的昔日小廝東郭濟。

    地仙們登上三樓,花子要真有心,言談聲也聽得見,沒那興致而已。

    小城別無風景,沒啥可看,地仙們便有隱秘事,也不會在這城裏說,席上,無外乎就讚兩位掌勺的好手藝,說龍山桂花茶香醇,鯉魚味鮮,瓊花露還行,鹽漬豆好下飯。

    等酒足飯飽,地仙們下樓,黑狗倒又給唱了段蓮花落,不忘奉承。

    不是白費,七人並不一起走,當日隻離城四個,剩三位去禮賓司歇息,隔日逛街,過十字口時,他黑狗爺開口討銅子,沒人敢不給,一人一枚。

    但不知哪裏不恭敬,犯著賊老天忌諱,晦氣來了擋不住,再隔一日,雨又纏綿起來,看著沒個住的預兆。

    上半年的幹旱樣,哪裏去了?

    賊老天!

    午後仍還如此,叫花子慌亂,雨中扯著脖子喊“彭大爺!幫著討些銅子來,往後修行上遇到難處,小的許就能教!”

    彭望出來,給掉自己的一枚,摸著頭就有些為難。

    潑皮城主定下規矩,花子一人隻許討一枚,小小銅子,關乎赤腳仙性命,城裏有人恨之入骨,有人不願沾惹邪魔外道,有人不想得罪殷蛟、東郭濟等,彭望每日送這枚銅子,已常遭人白眼,哪好勸別人?

    但離上次受天仙之刑不滿一月,今日雨要再不停,花子討不足十錢,怕就挺不過去,撓頭半天,粗糙漢還是心軟,開口“黑狗爺,就我徒兒兩口子好說話些,別的真不好拉來!”

    潑皮的規矩,他人代給都不行,要打賞花子的,須親自來十字口。

    先多得兩枚也好,花子忙催“快去叫來!”

    彭望不拿雨具,冒雨跑走,圓滾滾又笑嘻嘻地出來。

    花子忙奉承“百裏大爺,可要聽蓮花落?”

    百裏大胖應他“哎喲!我師徒四個,幫你怕惹那雜碎城主惱,門裏門外的,不幫又覺過意不去,左右都為難,合計好久,湊出一枚銅子,算個交情罷!”

    四個人湊給一枚銅錢,虧他說得出口!但往後再遇難關,或有就差這一枚之時,不敢嫌少,還得奉承“大爺與裏間三位小爺,定得日進鬥葉、招財進寶、修行順暢!”

    這邊奉承完,韓窈娘打著把青油傘,從雜貨鋪過來,狐疑著問“修行上遇著難,你都能教?”

    打被囚困在這,雜貨鋪離得近,但任花子說唱再好聽,韓窈娘也沒打賞過分文,今日聽到大地仙能指點修行,出來問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那潑皮養這外室,算不得絕色,以往他黑狗爺風光時,都不會給個正眼,不配做洗腳丫頭,換她那妹子還差不離。

    但眼下,花子立馬一副感恩戴德樣兒“肯定的!奶奶隻管放心,黑狗兒還想活命,有大羅聽著,斷不敢教偏去!隻求賞一枚錢!”

    天下人求指點修行,真沒這般便宜的價,但隻眼下,求到救命錢,花子還覺不虧。

    韓窈娘果就往已積滿雨水的破碗裏丟下枚銅錢,轉身回去,不一會,她那管酒坊的妹子也來送一枚。

    但彭望訕訕地回轉,他隻拉來曹四,任說破嘴,曹四媳婦也不給師父麵兒。

    碗裏已有五枚錢,花子迎雜貨鋪又叫“小的要丟了命,哪還能指點修行?奶奶不還有兄弟麽?但求開恩,請來施舍!”

    這話好使,沒多久,韓窈娘果然打著傘,去城主府請兄弟。

    韓思兩口子冒雨過來,花子還不甘,問“不有位小爺麽?怎不抱來,齊結個善緣?”

    韓思答“年歲小,怕吹著風受涼!且足下這,結緣恐還不是好事!”

    也罷了,碗裏已有七枚,離交差已近。

    但等到周邊幾家忙碌起晚飯,再沒得添一枚。

    賭錢人癮大,晚間會有人冒雨過,但已試過的,莫想討到一文,黑狗心急如焚,嘶吼著叫喚“諸位好心大善人,賞黑狗兒枚銅子!”

    力氣使不出五塊青石板外,此時運用道術、靈氣嘶吼,聲音也隻如常,同樣傳不遠,叫他絕望。

    嘶吼得聲聲慘,奇珍閣分號走出唐諾,丟下枚銅錢,再迎空抱拳“生意人和氣生財,不是要與人結因果,恕罪恕罪!”

    言畢,淋著雨轉頭回去。

    晚間賭錢的路過,黑狗再慘叫求賞,啞巴和尚、外來的呂公子等全不理會,反倒是有仇的殷蛟停下,饒有興致地數完碗裏八枚銅錢,再冷笑“爺爺這,其實見不得你這狗雜種早死,這般一直困著,日日受罪,方覺痛快!”

    說完,袖中一彈,落下枚銅錢,他轉身走。

    這就隻差最後一枚了,不知提前賣掉南晉圖謀,可會叫大羅算出別的事,黑狗丟開叫回呂家公子的念頭,再對殷蛟背影喊“小的願日日受罪,給殷爺爺出氣解恨!家裏人多,再請位來打賞罷!”

    殷蛟頭也不回“莫想多,隻觀你自家運道!”

    任黑狗再賣慘亂叫,這之後,已再沒人停在石牛旁。

    碗裏就隻差一枚,但有時,世事偏偏如此弄人!

    仿佛與午馬那醜兒子一樣,體內也裝著漏壺,能計時,數到二更天,與往日一樣,更夫從南邊敲響了鑼。

    未羊本事堪比大羅,但到不了天地兩界的輪回,撈不回魂,看著黑暗中,踩木屐淌水過來的潑皮廢地仙,黑狗真怕了,咳著哭著,嘶聲問“爺爺供出個同伴真名,也立馬就死!你究竟要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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