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史的感情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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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鐵石率領一千多個兵士,分作三班,不分晝夜的埋頭苦幹五日,攏共弄到六百多斤細鹽。
按照每日人均攝入食鹽十五克計算,這些鹽足夠隴山關內的三千五百多彰義軍將士,七八日的用量。
史匡威說這些細鹽堪比上等青鹽,朱秀不以為然。
也就是祛除毒性,基本達到食用標準的粗鹽而已,類似砂礫的雜質還是無法完全剔除,吃進嘴裏,還得時不時吐吐渣滓。
如果自己食用的話,還得用厚棉布多過濾幾道。
隴山關內的缺鹽危急暫告緩解,史匡威可以專心對付吐蕃人。
這次襲擊隴山關的吐蕃軍隊,隸屬於河湟一帶的地方首領,拉欽貢巴。
拉欽貢巴同時還是河湟地區最大寺院—丹鬥寺的大堪布,大堪布是吐蕃政體裏的高級僧官,政jia合一的地方首領。
河湟之地自安史之亂後被吐蕃人趁機出兵占據,百年後,沙洲敦煌人張議潮趁吐蕃內亂發動起義,收複河隴十州之地,唐宣宗據此置歸義軍,淪陷百年之久的河西、隴右故地,再度回歸中原王朝治下。
可惜張議潮入長安後,歸義軍內部派係傾軋,爭權奪利,導致四分五裂,回鶻人、吐蕃人趁勢出擊,河隴地區再度與中原王朝割斷聯係,陷入四方戰亂的局麵。
吐蕃人占據渭州鹽井,如今又覬覦原州馬場,這才屢次出兵襲擾隴山關。
朱秀在關城內無所事事地轉悠幾日,關裏關外的情況摸的門清。
史匡威也不限製他的人身自由,想去哪就去哪,也不派人監視,似乎給予他最大程度的信任。
正因為如此,朱秀才覺得憤怒。
老史這是相當瞧不起他,知道他有逃跑的心,卻沒有逃跑的膽量。
朱秀羞惱之下跨上灰驢子,叫上馬三,主仆兩個在關城內門徘徊許久,望望那山勢崇峻、數十裏內無人煙的六盤山,兩個戰五渣終究提不起勇氣上路。
不得不說,老史這黑廝太了解他了。
在無法確保安全的情況下,朱秀是不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的。
又熬了幾日,朱秀實在憋不住了,衝到軍帳找史匡威討說法。
看到氣衝衝的朱秀,史匡威揮手讓幾個都頭曹官下去。
“你不守信用!說好的,等你們學會製鹽法,就派人送我回涇州!”朱秀委屈大吼。
史匡威雙手捧著粗陶茶壺,懶洋洋地斜靠著,黑臉笑的很嘚瑟“你忘了,那日你提出的條件,老子可沒說答應!”
“王八蛋你又騙我!”朱秀氣的跳腳,四處找尋,看看有什麽東西能直接朝他招呼過去。
“急個屁!老子話還沒說完!坐下!”老史沒好氣地翻白眼。
放下大茶壺,史匡威起身離開帥案,一臉諂笑在朱秀身邊坐下。
朱秀重重哼了聲,扭過頭不做理會。
“番子退兵了,兩日後,我們啟程回涇州。”
老史唏噓地搖搖頭“你小子剛來就為我彰義軍立下大功,免去分兵運鹽之辛勞,也為軍中省下一大筆糧食。
在開封、洛陽,粟麥一斤三十五文錢,白米一斤五十文,鹽每斤二十文。
在涇州,人稀物賤,粟麥一斤隻要二十文,白米一斤四十文,鹽最低卻要百餘文一斤,而且有價無市。
六百斤鹽,老子得拿三十石糧食去跟靖難、鳳翔二鎮換,相當於八斤糧食換一斤鹽!
現在你知道,為何涇原二州去年豐收,糧食依舊不夠吃,弟兄們餓肚子又缺鹽!”
史匡威說話聲有些發顫,眼圈泛紅,砂缽大的拳頭死死攥緊。
“軍中吃糧、百姓吃糧,還得拿出大部分換鹽,再多的糧食也經不起折騰!去年到現在,上繳朝廷的賦稅老子全部扣下,自己都不夠吃,還繳個屁!京兆鹽池監得了朝廷命令,不給彰義軍賒欠鹽款,鹽路徹底斷絕
他娘的,現在好了,老子自己產鹽,用不著看那群狗鹽官的嘴臉,也不用拿自家百姓辛辛苦苦種出的糧食,去跟那些扒皮鬼換鹽!”
老史飛速抹了抹眼角,黑臉直麵朱秀,通紅眼睛脈脈地道“朱小子,留下來,讓我老史慢慢償還你的恩情”
朱秀駭然瞪大眼,感覺到自己的手被這黑廝抓住,再看看他那雙“款款深情”的牛眼,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
“動手動腳!成何體統!滾~”朱秀羞憤甩脫開,恨不得拿鞋底拍在這廝的黑臉上。
或許是覺得自己演的太過了些,史匡威尬笑幾聲縮回黑爪,粗聲大笑道“總之,你小子傳授製鹽法,立下大功,對我彰義軍有大恩!我老史和幾千個弟兄感激你,留下來,彰義軍從此就是你的家!”
朱秀大翻白眼,鬧了半天,原來在這兒跟他打感情牌。
“你先別忙著拒絕,跟我上城頭看看。”
史匡威黑手一擺,拉著他衝出軍帳直奔關城頭。
三丈多高的關牆上,朱秀看見了關外的景象。
冬日裏,六盤山的風景本是獨好的,皚皚白雪覆蓋岩土,天地間灰蒙蒙一片,細碎的雨雪伴隨霧氣,繚繞在巍巍群山之間。
可是,當積雪下不時露出幾張猙獰殘破的死屍麵孔時,朱秀就失去了欣賞風景的興致。
關牆下,彰義軍將士和吐蕃番兵的屍體堆積在一塊,血水混合著澆築下的滾水,再經過連日來雨雪的覆蓋,竟然冰凍成了一塊塊冰雕。
冰雕裏的死屍形態各異,令人望之毛骨悚然,寒氣自心底而生。
有軍民將大桶猛火油運出關,準備柴禾焚燒屍體。
時間倉促,死屍太多,山地狹小,無法仔細分辨哪些是自家將士的遺體,隻能一把火匆匆燒掉了事。
老史拍打血跡斑斑,冰涼潮濕的牆垛,衝著遠處白茫茫的山巒,滿臉激昂地吟誦“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但使但使”
憋了半天接不下去,老史黑臉難得的出現一絲赧紅“嘿嘿~但使啥來著,老子忘了!”
朱秀沒心情嘲笑他,輕吟道“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史匡威一拍巴掌“啊對!就是這兩句!老子從小就喜歡杜甫的詩,立誌要當衛霍這般名傳千古的將軍!”
朱秀歎口氣,幽幽道“這首《出塞》是王昌齡寫的,稱讚的是飛將軍李廣”
“呃”老史慷慨之色戛然頓止,黑臉透紅。
氣氛一度沉默。
朱秀仰麵望天,冰涼的絲絲雨雪落在臉上,鉛雲滿布的天穹令人壓抑。
“啪!”
老史重重一掌拍在垛牆上,豪邁道“來吧!加入彰義軍!做一個立誌報國的大好男兒!以你的才幹,必將在這片廣闊的土地上大展拳腳!”
朱秀斜他一眼,吸吸鼻子,裹緊身上的羊皮襖,兩手攏袖,默默轉身往城下走去。
獨留下史匡威張開雙臂做擁抱天地的豪邁姿態,冬風吹來,顯得有些淒涼。
老史慢慢放下手,激昂的神情變成落寞的苦笑,挺直的脊背駝下去幾分,寸頭上一層白發越發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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