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郭大爺的及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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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關以東,黃河南岸大營。
郭威率軍抵達後,進駐南岸大營,將北岸大營交給白文珂和常思繼續鎮守。
郭威畢竟是來接替白文珂,出任平叛大軍最高統帥,他居南岸,讓白文珂和常思居北岸,也是為了安撫眾將士之心,讓他們知道,雖然戰事不順,但朝廷依舊信任、重用他們,並無責怪之意。
白文珂和常思感激不盡,諸路藩鎮兵馬漸漸心安。
老將常思生性吝嗇,唯獨對當年在年幼之時依附他的郭威慷慨接濟,郭威心存感激,至今私下仍然以叔父敬稱。
人的名樹的影,郭樞密出任統帥,三軍將士士氣大振,諸鎮節帥無不順從,以往對主帥軍令置若罔聞、敷衍了事,各路兵馬人心浮動、各自為政的局麵當即得到扭轉。
李守貞得到消息後,馬不停蹄親自統兵增援潼關,又加派兵馬鎮守蒲津關,扼守兩處進入關中的咽喉要道。
郭威接掌帥印已過十餘日,除了下令兵馬操練不輟,加強警戒,其餘再無別的動靜。
每日裏帶著柴榮和魏仁浦,一眾幕僚部將,爬上高塬丘陵,觀察潼關守備情況。
南岸大營,中軍帥帳內。
半月已過,平叛大軍沒有任何動向,開封派遣使臣問詢,郭威不得已,召集部將屬官商討進兵。
郭威一身戎甲,大馬金刀高坐帥位,捧著一卷黃河圖誌,似乎看得專心致誌。
一名身穿紅錦袍,麵白無須的太監坐在左側首位,此人名叫範剛,乃是內侍省少監,內宮副總管,劉承祐派來問詢,了解戰事進展的使臣。
大帳兩側分坐各軍節度使、各禁軍將領。
柴榮和魏仁浦也居於其中。
此刻,為了商討如何出兵,眾將領各執一詞,爭吵不休,場麵吵鬧混亂。
柴榮和魏仁浦相視無奈,範剛翹著二郎腿,塗了脂粉的白臉上滿是不耐煩。
“郭大帥,這仗究竟該怎麽打,您倒是拿個主意呀?總這麽耗著,白白浪費朝廷的錢糧,終歸不是辦法!”
範剛實在忍不住了,陰柔的嗓音裏充滿抱怨。
郭威輕撫髯須,目光從書冊上挪開,笑道:“範貂寺莫急,你看,大夥不正商量著嘛!”
範剛翻白眼,撇嘴冷哼:“這也叫商量?跟菜市口寡婦吵架差不多!”
郭威笑嗬嗬地道:“都是一幫大老粗,說話嗓門大,範貂寺見諒!你有所不知,這軍中商討戰事,曆來如此,吵著吵著,辦法也就有了!”
範剛公鴨嗓“嘎嘎”笑了幾聲,沒好氣道:“郭帥還是盡快拿出主意來,打兩場勝仗,雜家也好回去向官家交差。”
“嗬嗬,讓範貂寺和我們這群大老粗住一塊,實在委屈了,抱歉抱歉!你且耐心等候,隻要戰機出現,本帥立馬揮師西進!”
郭威客氣地笑道。
範剛輕輕哼了聲,沒有再說話,眼皮一耷拉,耐著性子聽這幫老殺才吵嘴。
郭威瞥了他一眼,微眯的目瞳深處,劃過濃濃的厭惡和嫌棄,更多的卻是無奈。
他前腳剛到軍中,接手軍務還沒幾日,官家就迫不及待地將範剛派來,名義上是問詢戰事進展,實際上就是監軍。
近十萬大軍屯守在潼關外半月不動,官家和朝堂上一些臣子,隻怕都坐不住了。
郭威深知不能再拖了,大軍必須要盡快有所動作,否則開封城內,對他不利的流言蜚語將會越來越多。
可戰機未顯,潼關固若金湯,蒲津關也是重兵防範,如何進兵?
郭威放下書卷,扶額深感頭疼。
柴榮見狀,滿麵擔憂,心裏歎口氣。
父親得不到官家信任,即便做了統帥,也是處處掣肘,稍有不如意,就能生出各種各樣的謠言。
既要想辦法盡快平定關中叛亂,也要耗費心力應付朝堂暗箭,實在勞累無比。
“咳咳~”郭威重重地咳嗽兩聲,帳中立刻安靜下來。
郭威虎目掃視眾將,沉聲道:“吵嚷了一個時辰,可有大致方略?”
左軍指揮使李蒨抱拳道:“郭帥,末將建議調集重兵強渡蒲津橋,取蒲津關而後繞過蒲州,直撲華州,先攻破趙思綰,然後派兵支援鳳翔軍,剿滅王景崇!待擒下這二賊,再調頭全力對付李守貞!”
鎮節度使扈彥珂當即反駁道:“不可!三鎮叛亂,以李守貞為主,趙思綰、王景崇二逆不過附庸,不足以成事,繞開李守貞而擊趙、王二人,豈不是本末倒置?
某請郭帥堅決以平定李守貞為主!蕩平河中,則趙、王二逆失去倚仗,不攻自破!況且岐州已有焦繼勳、趙暉,華州有王守恩,足以對付叛軍,我主力大軍的目標,還是河中!”
郭威點點頭,滿臉嚴肅,沒有說讚同哪一方的建議。
柴榮和魏仁浦相視而笑,老將扈彥珂的想法與他們不謀而合。
帳中眾將又七嘴八舌地爭論起來,兩種建議都有人支持。
“咳咳~”範剛捏著嗓子咳嗽幾聲,似乎有話要說,可惜帳中眾將沒有聽到他的咳嗽聲,依舊吵吵鬧鬧亂哄哄。
“肅靜!”郭威低喝,大帳再度安靜,眾將大眼瞪小眼。
郭威側身笑道:“範貂寺有何指教?”
範剛捏著蘭花指哼唧道:“雜家想說的是,雜家也讚同打蒲津關!”
郭威皺了皺眉:“為何?”
範剛瞪眼道:“近呀!潼關、蒲津關就在眼皮子底下,你們說潼關難打,那就打蒲津關嘛!等攻入蒲津關,就直搗蒲州城,何必繞遠路去打什麽華州、岐州?趕緊漂漂亮亮地打幾場勝仗,雜家好回開封交差,也好給你們請功!”
郭威麵皮顫了顫,攥緊椅子扶手,想嘲笑又惱火不已,恨不得一掌捏死這狗屁不懂的死太監。
眾將領麵麵相覷,要是換做別人說這番話,隻怕要被罵得狗血淋頭。
“範貂寺當真好見識!”郭威笑眯眯地豎起大拇指,“範貂寺的建言,本帥會認真考慮!”
範剛挑眉得意地笑了,打仗嘛,哪有這麽麻煩,這幫帶把兒的老爺們,還不如雜家一個閹人。
柴榮冷冷盯著他,暗暗氣惱。
大唐末期宦官弄權,甚至行廢立天子之舉,殷鑒不遠,當今官家卻不思教訓,依然我行我素寵信宦官,實在令人失望又無奈。
郭威沉吟許久,似乎有些躊躇不定。
原本按照他的計劃,等岐州、華州的戰事平息,趙思綰和王景崇兵敗,李守貞大後方生亂,到那時他再出兵,一戰克定的概率就能大增。
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戰機。
可是現在,關中久久沒有消息傳來,而官家在開封心急火燎,範剛又在軍中百般催促,若是他再不出兵,種種謠言隻怕要甚囂塵上。
郭威歎口氣,揉揉眉心,剛想說話,隻聽帳外傳來急報:
“報—
岐州趙暉、焦繼勳聯名軍報送至!
長安留守王守恩軍報送至!”
郭威雙目迸芒,大喝:“趕快送進來!”
兩名軍士入帳,行禮後將兩份軍報恭送至郭威手中。
一眾將領目不轉睛地望著,大帳內氣氛有些凝重。
岐州、華州久久沒有消息傳回,這兩處地方的戰事,對於整個關中戰局至關重要,眾將領都暗暗捏了把汗。
柴榮目光深沉,攥緊拳頭,若是兩鎮戰事順利,父親身上的擔子和來自朝廷的壓力就能大大減緩,主力平叛大軍可以從容布局。
可一旦兩鎮戰事受阻,平叛的壓力將會全部集中在父親和主力大軍身上,李守貞的氣焰將會愈發囂張,官家和朝廷更會不顧一切地催促出兵。
“希望是好事吧”柴榮默默祈禱。
郭威滿臉肅穆地看完第一份軍報,又拿起長安留守王守恩送來的一份展開看。
範剛伸長脖子張望,心急地道:“哎呀~究竟如何了?郭帥您倒是吱一聲呀!”
郭威看罷,閉了閉眼,深深吸口氣。
一眾將領緊張不安,柴榮兩鬢滲出汗水,連一向注重養氣功夫的魏仁浦,也禁不住滿眼擔憂關切。
“哈哈哈~~”
郭威猛地仰頭大笑,笑聲洪亮豪邁,有一種盡舒胸中鬱結煩懣之氣的感覺。
“月前,順義軍趙暉、鳳翔軍焦繼勳、彰義軍朱秀,三鎮聯軍在郿縣大破王景崇!聯軍采用朱秀之計,假扮蜀軍援兵,引誘王景崇出城,最終兵敗而死!
而後,朱秀率軍趕至華州增援,用震天雷炸毀鄭縣城牆,王守恩率軍殺入城中,活捉趙思綰!
逆賊趙思綰,自知死路一條,在押解過程中撞囚車而亡,王守恩已派人將其首級秘密送來。”
郭威聲震如雷,語氣鏗鏘,聽得眾將士心潮澎湃,群情激動,興奮地議論起來。
範剛迫不及待地接過軍報,瞪大眼一字不落地瀏覽一遍。
塗脂抹粉的白臉綻放笑容,像一朵衰敗的老菊再度盛放,發出一陣“咯咯咯”地尖細笑聲,不知道的還以為大帳裏養了一隻下蛋的老母雞。
軍報又從範剛手裏依次傳閱下。
郭威撫須笑道:“範貂寺這回可以向朝廷交差了!”
範剛愣了愣,眼裏亮起光芒,激動地道:“對對!多謝郭帥提醒!雜家這就回去寫一份奏疏,再請郭帥附名,然後趕回開封向官家報喜!河中這裏,就有勞郭帥多操心,盡快拿下李守貞!”
郭威抱拳道:“好說好說,範貂寺寫好奏報,本帥簽名用印,再派人護送範貂寺回京!”
“哈哈~好!雜家告辭,晚些再來拜見郭帥!”範剛拱拱手,歡歡喜喜地一溜小跑離開大帳。
郭威長長鬆了口氣,身子骨從裏到外隻覺得無比舒爽輕鬆,周遭的空氣都清新了幾分,心情格外愉悅。
這兩份軍報當真來的及時,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送走指手畫腳的範剛,安撫官家和朝廷,讓他可以從容謀劃進兵潼關的戰事。
柴榮反複看了兩遍軍報,連連深呼吸才壓住心中的激動和驚喜。
兩大功勞裏,竟然都出現朱秀的名字,而且是反複提及。
焦繼勳、趙暉、王守恩,三名藩鎮節度使,朝廷重臣,對他讚不絕口,簡直將他誇成天上僅有,地下絕無的曠古爍今之大才!
柴榮欣慰不已,不愧是他打心眼裏看重的靈蛇之珠、荊山之玉,不管走到哪裏都難掩其光芒萬丈!
欣慰的同時,柴榮又有些疑惑。
這份軍報寫的著實有些奇怪,著重描述朱秀和彰義軍的戰功,反複誇耀朱秀的才幹,將他捧上了天。
按理說,三位節度使都是老成持重之輩,即便朱秀功勞顯著,也不應該在寫給主帥的軍報裏大書溢美之詞。
柴榮暗暗搖頭,滿心困惑。
忽地,他愣了愣,這兩份軍報不會是朱秀自己寫的吧?
柴榮神情古怪起來,按照他對朱秀的了解,那小子還真有可能幹這樣的事。
老將扈彥珂疑惑道:“這朱秀是何人?震天雷又是何物?”
“是啊,彰義軍朱秀?從未聽過?現居何職呀?”
“焦繼勳和趙暉皆是我朝名將,還從未聽過說,他們會如此誇讚誰!”
“涇州那地方,也就史匡威算個人物,其他的還真沒聽說過!”
眾將軍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朱秀這個名字對於他們來說,實在太過陌生。
郭威朝柴榮看去,讓他向眾將解釋。
柴榮笑道:“諸位將軍,朱秀其人我略知一二。當年在滄州時,此人助我守城,我見其有幾分才幹,便收他入天雄軍,擔任行軍參謀。後來此人隨史匡威去了涇州,眼下應該在彰義軍中任職。
諸位有所不知,此子師從一位檀州隱士,博學多才,遍通古今,黑火雷,便是由他所造”
如今黑火雷已被朝廷定為重點研製的新式火器,軍中無人不知其大名,傳聞中那可是有驚天動地之威能的利器。
可惜親眼見識者寥寥無幾,平叛主力大軍裏,隻有天雄軍才有幾個,被郭威和柴榮列為重點管控之物,輕易不對外示人。
“原來是黑火雷的製造者,難怪難怪!”
“能得柴將軍看重,此人一定是一位絕世英才!”
“如此良才竟然去了涇州效力,實在可惜!史匡威那胡蠻,命可真好!”
“某猜此人一定是一位年過半百的智者!如果有幸遇見,扈某一定要親自拜訪!”
扈彥珂捋捋白須,搖頭感歎。
柴榮苦笑道:“恐怕要讓老將軍失望了,此子比某還小十歲,是一位嗯聰穎歡脫的少年郎!”
大帳中的議論聲戛然而止,一眾將領不可思議地瞪大眼。
扈彥珂驚呆了:“這這世上竟有如此少年英才?”
郭威起身道:“好了,總之,三位將軍的軍報不會有錯,趙思綰和王景崇皆已平定,三鎮之亂,隻剩河中李守貞一家!諸位各歸軍營,操練兵馬,等候軍令!破李守貞之戰機,已在眼前!”
“謹遵帥令!”眾將軍抱拳大聲應諾,戰意高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