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符二娘子愛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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兗州。
泰寧軍。
節度衙署兼魏國公府上。
後宅一座三層樓閣是符彥卿幾個女兒的閨樓。
符彥卿共有六女,嫡女三個,庶女三個。
嫡女中,長女金盞早年嫁人,第二任正室夫人楊氏所出的小女金菀隻有七歲,楊氏便帶在身邊照顧。
三個庶女兩個已經出嫁,還有一個也在年初許了人家,在府上單獨劃設庭院居住。
一整座閨樓,便成了嫡出二女符金環的閨房。
符金環與符昭信、符金盞都是一母所生,他們的母親是符彥卿的元配夫人,可惜生下符金環沒過幾年便病逝。
現任正室夫人楊氏,與元配夫人前後腳嫁給符彥卿,多年來姐妹相處和睦,符氏家宅安寧。
楊氏識得大體,將符昭信兄妹三人視若己出,兄妹三人也將楊氏視為嫡母。
要論治家有方,符彥卿在當朝勳貴裏絕對榜上有名。
二樓臥房內,符金環坐在梳妝台前。
她一襲紅羅大袖長裙,肩上搭著披帛,光潔的額頭貼著花鈿,發盤斜插朱釵,巧笑之間顧盼生輝,一顰一簇既有萬般風情,也不失青春靈動。
符金環身前擺放一個做工精美的紙盒,紙盒上書寫幾個筆法清麗的字跡:廣和糖大禮包
符金環皺皺鼻頭仔細嗅嗅,聞到一股獨特的香甜氣息,從紙盒裏飄散出來,頓時明眸彎彎成月牙兒,迫不及待地打開盒子。
紙盒裏又有五顏六色的紙包,裝束成花朵形狀,相當別致好看。
每一份花朵紙包,都裝有一份不同的糖果,紙包上還書寫不同的名字:白糖酥、橘糖、花糖、芝麻糖、桃糖、油糖
一份大禮包裏,大概有十幾種口味不一的糖果。
符金環最喜歡吃的一味叫做太妃糖,帶著濃濃糖漿焦香,一口咬破還會流出香甜乳酪,能甜到人心頭,因此又被稱作軟心糖、乳心糖。
符金環找出太妃糖紙包,兩根蔥嫩玉指小心解開絲線,裏麵包有八塊太妃糖。
她拈出一塊放入檀口,雙唇抿緊,閉上眼仔細回味。
當甜糯的乳酪觸及味蕾時,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生出,令她滿臉陶醉,眉梢都顯露出雀躍歡喜。
回味了好一會後,符金環用力咂咂嘴巴,睜開雙眸,望著隻剩七塊太妃糖的紙包,小臉苦哈哈地一陣心痛。
隻得氣鼓鼓地嘟嘟嘴,又用絲線小心束緊紙包。
“每日隻能吃一塊!”
符金環嘀咕著,認真告訴自己。
可是轉念一想,一日一塊,也隻夠吃七日。
“那就兩日吃一塊?”
她又歪著腦袋自言自語,可是一想到兩日才能嚐到那種甜膩在心頭的滋味,又讓她有些不甘,心頭像小貓撓癢癢,十分難耐。
符金環萬般糾結,隻能解開裝有花糖的紙包,拈出一塊塞嘴裏,含著糖塊在嘴裏打轉,用花香甜味撫慰內心。
“一份小份太妃糖要四百文錢,小份十塊裝,夠我吃十日,大份九百文錢,有二十五塊,夠我吃二十五日,我一月的例錢是一貫究竟買哪種更劃算呢?”
符金環鼓起莫大的勇氣,將糖果大禮包合攏,推到一旁,掰著手指頭認真盤算。
“哎呀好難啊!”
可是很快她就放棄了,小臉皺成一團,趴在梳妝台前,下巴墊著手背,滿臉鬱悶。
她的算學屬於能氣死先生的那種,符彥卿曾經請來一位南唐國子監致仕的算學博士,負責教授符家子弟算術。
二娘子符金環作為其中學渣之最,差點沒把老博士氣得蹬腿升天。
符金環悶悶地撐著下巴,嘟嘴抱怨:“要是一塊太妃糖隻賣一文錢就好了!哼哼~真是黑心商人~~”
符金環腦海裏似乎形成一個沒有相貌的虛擬小人,她拿針狠狠戳他,以泄心中不滿。
“咯咯咯~~”很快,她又被自己的惡趣味惹得嬌笑連連。
“唉~可是糖果真的很貴啊!”符金環想到自己每月隻有一貫的例錢,全部拿來買糖的話,就剩不下多少了。
摸摸空癟癟的荷包,符金環小嘴一癟差點難過地哭出聲來。
三月前,開封城裏新開了一間廣和商匯,主要經營河西、蜀地、西域一帶的商貨買賣。
廣和商匯的標誌性產品,就是廣和白糖。
一經推出便轟動開封城,成為達官顯貴之家必備的糖品。
這種糖又被稱作糖霜,潔白如雪,細如砂礫,清甜可口,光從賣相看就相當高級。
當然,價錢也是尋常飴糖、蜜糖的兩到三倍,輕鬆步入奢侈品行列。
以目前的生產力來說,糖作為一種解饞的小貴產品,本就不是尋常百姓家裏的常備品、必需品。
廣和白糖迅速在開封打響名頭,得益於官宦士族和商賈富戶的追捧,尋常百姓隻是得聞其名,卻不見真容。
符彥卿去開封覲見官家,回來時恰好碰上廣和商匯開張,聽友人議論,知道了糖霜之名,便派人去采買了一些,又買了些店裏售賣的各色糖果,帶回兗州給兒女們嚐嚐鮮。
符金環作為最受寵的二丫頭,自然擁有優先選擇權,見太妃糖的名字起得有趣,便挑選一些帶回閣樓,沒想到吃過後,從此便不可自拔,深深為那甜膩香味迷醉。
這些新奇的糖果隻有開封城裏的廣和商匯才有得賣,符金環隻能每月使喚家中仆役,趕到開封采購。
二娘子使喚自家仆人,自然是不用給路費和報酬的,但采買糖果的錢卻要她自己出。
符彥卿和楊氏雖然寵愛她,但也不會過分寵溺,每月隻有一貫的例錢,供她自己支用,超過的,賬房打死都不會給,除非有符彥卿的首肯。
即便如此,以她每月微薄的例錢,依舊負擔不起高昂的吃糖錢。
太妃糖不愧有太妃之名,在廣和商匯所有糖果裏屬於高端產品,每月限量供應,價錢也高得令人望而卻步。
符金環為了每月能吃得上太妃糖,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不得不勒緊裙帶過日子。
每月花錢吃上心心念念的糖果,是她最開心也是最心痛的時候。
每吃一次,就要在心裏拿針戳那廣和商匯的黑心大東主
糖果大禮包是廣和商匯新推出的產品,聽說隻在逢年過節時才有,還需要提前預訂。
大禮包裏裝有種類繁多的糖果,價錢比平時單獨買劃算不少。
符金環這次派人買回來的,是慶賀端午的新款
她攢了兩月的例錢,還跟幾個貼身侍女借了些,才夠買一份大禮包。
往後兩月,符二娘子不得不再把裙帶勒緊些
樓梯口傳來腳步聲,侍女墨香端著一盤鮮果送上樓。
“剛洗淨的櫻桃和紅柰,二娘子快用些,可新鮮啦!”
墨香把果盤放在桌案上,走到梳妝台旁笑道。
符金環有氣無力地趴著,癟嘴哭訴:“墨香,我好窮啊~~”
墨香無奈道:“二娘子少吃些糖果,錢就攢下了。”
符金環拽著她的衣袖,委屈巴巴地道:“我可以窮,但是不可以不吃糖”
墨香翻著白眼,推開符金環的手,準備下樓去。
“等等!”符金環急忙拉住她,可憐兮兮地央求道:“那個好墨香,再借我兩貫錢”
墨香果斷地搖頭道:“二娘子,你每月大把大把的錢扔進那廣和商匯,弄得自己荷包空空,當真不值得!那商匯的黑心東主,隻怕要將你當成財神爺供起來。
不是婢子不借,實在是婢子也有難處。一來呢,婢子每月的工錢,還要帶回家奉養父母。二來呢,夫人已經發話了,不許婢子們再借錢給二娘子買糖,婢子可不敢違背夫人命令。”
符金環狡黠地嬉笑道:“你不是還藏了些私房錢?攢著做嫁妝的?”
墨香臉蛋一紅,害羞道:“上個月就給了二娘子,當真不剩多少了!”
“好墨香!再借我些嘛!一點點就夠了!等大哥回來,我馬上讓他賠你!還算利息!”符金環搖晃著她的手臂,苦著小臉哀求。
墨香不為所動,隻是搖頭:“不行!夫人知道會罵死我的!”
“哼!~”符金環佯裝生氣,鼓著嘴巴:“你不借給我,我就模仿爹的字跡,寫條子讓賬房支錢!”
墨香急忙道:“二娘子千萬不可!上次就被老爺訓斥,要是再犯,非得罰你禁足不可!”
符金環氣鼓鼓地道:“禁足就禁足!反正有你陪我!”
墨香哭笑不得,倍感頭疼。
二娘子有一絕技,擅長模仿字跡,特別是學老爺寫字,那叫一個惟妙惟肖,以假亂真。
為了買廣和糖,符金環已經鋌而走險用過一次,賬房結賬時很快發現不對,稟報符彥卿,符彥卿一看就知道是自己閨女做的好事,叫過去罵過一次。
要是故技重施,符金環非得受責罰不可,連帶著閨樓的侍婢也要受罰。
墨香咬咬唇,有些委屈地道:“就再借二娘子一貫好了,那可是婢子最後的家底。”
“墨香你真好!”符金環喜笑顏開,緊緊抱住她的腰。
兩個少女嬉笑一會,墨香又幽怨地道:“二娘子可要快些還我,那些都是我攢的嫁妝錢,人家將來還要出嫁呢!”
“我知道啦!大哥有錢,到時候讓他再賞你些。”符金環嬉笑,“墨香你才十六,比我還小一歲呢,就著急嫁人了?真不害羞!”
墨香粉臉染紅暈,辯解道:“我們做婢子的,當然要為自己找個好歸宿!否則將來老了,幹不了活,也不能留在府裏養老呀!二娘子不嫁人,是因為眼界高,尋常的郎君哪能入眼!要是二娘子想嫁人,放出話去,登門求親的官家子,隻怕能從開封排到兗州來!”
符金環趴在榻上,手指卷繞發絲,嬌笑道:“誰說你不能留在府裏養老?將來等我出嫁,你做我的陪嫁丫鬟不就行了!”
墨香急忙搖頭:“不要!誰知道老爺會把二娘子嫁給什麽人!萬一萬一是個五六十歲的糟老頭子咋辦?”
符金環氣得羞紅了臉蛋,張牙舞爪地朝她撲去:“死丫頭敢咒我嫁給糟老頭子?撕爛你的嘴!站住!”
墨香嬉笑著躲開,兩女圍繞桌案追逐打鬧,相互撓癢癢,最後又雙雙倒在榻上。
二女鬧得氣喘籲籲,墨香烏黑的眼珠滴溜溜轉了轉,趴在符金環耳邊,小聲道:“二娘子,方才我去主宅臥房時,聽到老爺和夫人在說話呢!好像說的就是你的婚事”
符金環一驚,急忙警惕地問道:“爹說什麽?”
墨香蹙眉努力回想:“好像好像老爺接到一封信,是從河中府送來的,寫信的人叫做郭郭啥來著?”
“郭威?”符金環疑惑道。
“不對!不叫這個名,叫郭郭樞密還有郭大帥”墨香點頭滿臉肯定,“二娘子,這人有兩個名字嗎?聽起來怪怪的”
符金環笑嘻嘻地在她腦門上輕輕拍了拍:“笨蛋墨香,人家叫郭威,當朝樞密使,兼領朝廷大軍主持平叛戰事,乃是大軍統帥,所以爹稱呼他為郭樞密、郭大帥!郭叔叔可是我家的世交!”
墨香捂住腦門,嘟嘟嘴:“我一個小小婢女,哪裏懂得這些”
符金環催促道:“快說,郭叔叔信上說什麽?”
墨香眨眼想了想:“婢子就是出門前聽到那麽一嘴,老爺嘀嘀咕咕地對夫人說,什麽郭大帥想與符氏結親什麽兩家互為犄角,守望相助好像還說,要送二娘子去去哪裏來著?婢子沒敢多聽,不知道了!
噢對了,大娘子的家信也到了,老爺和夫人看了可高興呢!大娘子平安無事,真是菩薩保佑,我明日就去廟裏上香,感謝菩薩”
墨香絮絮叨叨地說著。
“大姐寄回家信了?”符金環驚喜過望。
符金盞平安脫困的消息,在蒲州城告破第一時間就被送回兗州,符氏一家喜極而泣。
符金環也期待著趕快與大姐重逢。
墨香好奇地問道:“二娘子,老爺想把你嫁給那位郭大官人的兒子嗎?”
符金環蹙眉想了想,搖頭道:“應該不是,郭叔叔有一養子,早已成婚多年,其餘親子聽說年紀尚小。”
“那就是侄子?外甥?”墨香又判斷道。
符金環白了她一眼,起身拉著她往樓下走:“去聽聽他們說什麽不就知道了!”
“哎呀二娘子,我可不敢去!”墨香掙紮著。
符金環想了想鬆開她:“我自己去!”
蹬蹬蹬輕快跑下樓,符金環跑出小院,往主宅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