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雪賦之謎終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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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鉉跟隨朱秀步入書房。

    書房的布局和辦公官房相仿,都是走簡約格調派路線。

    房屋寬敞明亮,擺放假山盆景,再用長春花、水竹裝點素雅,相同款式的寬大書桌、太師椅,三架頂梁高的書架靠牆支放,碼放滿當當的文書賬冊、府州縣誌等。

    最惹人矚目的,還是太師椅背對處,兩架書架中間露出的牆壁上,掛著四副書法大作。

    “有權”、“有錢”、“有顏”、“有閑”!

    徐鉉逐一望去,先是驚愣,而後搖搖頭神情古怪。

    “這四副行楷蒼勁有力、宏肆絕塵,筆法新穎獨特,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

    徐鉉捋須毫不吝嗇讚賞之言,“隻是這八個字嗬嗬”

    朱秀笑道:“先生莫非覺得太過俗氣”

    “倒也直擊人心,坦誠直白,畢竟萬丈紅塵之中,又有幾人能不落俗”

    徐鉉雖是譽滿江南的名士,卻也不會故作清高。

    “其餘六字徐某倒能理解,隻是這‘有顏’該作何解釋”徐鉉好奇道。

    朱秀擠擠眼睛:“便是寄希望有宋玉、潘安之容貌的意思。”

    徐鉉一愣,撫掌大笑:“有意思!當真有意思!隻是亂世當中,身為男子要麽能文,要麽能武,容貌俊美縱然能惹人傾慕,但也絕非立足之道。”

    朱秀嘿嘿道:“徐先生說的是尋常男子的進身之階,若有潘高宋衛之容貌,用不著能文能武,也能走其他路子安穩度日。”

    徐鉉好奇道:“褚少郎指的是”

    朱秀一臉向往地道:“譬如找個世家豪族入贅,受妻族庇護也不錯。又或者遊走於諸多貴婦裙脂之間,惹來群芳爭搶”

    徐鉉睜大眼,指著他笑罵道:“原來你想做馮小寶、蓮花郎之流!”

    朱秀聳聳肩:“人家畢竟也是憑實力吃飯,個中辛苦,不亞於十年寒窗、沙場搏命,隻是不足為外人所道。”

    “詭辯!一派胡言!”徐鉉氣得吹胡子瞪眼,“小小年紀竟然生出貪圖享樂的腐朽思想,若是讓褚掌櫃知道,定會好好教訓你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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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秀撇撇嘴,之前他就跟潘美討論過吃軟飯的話題,潘美流露無比向往的神情,一點不排斥,反而還興致勃勃。

    論硬件條件,潘美容貌不俗,紅麵長髯,身材魁梧,使一口長柄花刀,頗有幾分關公在世的風範。

    以關二爺名垂千古的名聲,世間仰慕他的女子不知幾何,如果潘美肯好好拾掇拾掇,肯定有許多大姑娘小媳婦好他這一口。

    隻可惜潘美跟李重進一個德性,有些軸有些二,傻裏傻氣不討女人喜歡。

    徐鉉沒有繼續爭論吃軟飯的問題,負手欣賞那四幅行楷大字。

    忽略俗氣的內容,這筆字當真不凡,足以開宗立派。

    就算放在綜合人文素養高出北方一截的江南來說,也足以驚豔當世。

    “四有四有”徐鉉猛地反應過來,這莫非就是四有先生之意

    徐鉉想起來了,那篇《雪賦》據查,正是從彰義軍節度府裏流傳出。

    作者署名四有先生,與這八個字豈不是正好相應和

    “褚少郎,四有先生莫非就在府中”徐鉉神情急迫,鼻尖甚至冒出些汗水,感覺自己與神秘的雪賦作者隻有一步之遙。

    朱秀微微一笑:“正是!而且先生剛剛已經見過了”

    “見過了”徐鉉震驚,腦中閃過電光火石,“難道難道四有先生就是少使君”

    “更準確的說法是,少使君乃是四有先生的獨門大弟子!”

    朱秀一本正經,朝東北方向拱拱手,滿眼崇敬:“四有先生隱居檀州,遠在幽雲邊塞,乃是一位不世出的傳奇人物!”

    朱秀用悠揚的語調,緩緩講述著彰義軍少使君的神奇經曆。

    徐鉉聽得入神,喃喃道:“原來如此,沒想到世間竟然還有這般隱士高人”

    徐鉉腦海浮現史向文剛才的身形樣貌,可是不管他怎麽聯想,也很難跟想象中的名師高徒形象重合在一塊。

    違和感太過嚴重。

    頭疼似的撫撫額頭,徐鉉苦笑道:“恕徐某無禮,隻是少使君他與我想象中的差別太大,一時間難以接受。”

    朱秀理解地道:“少使君不管為人還是行事,都特立獨行,已成習慣,徐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徐鉉點點頭,看看四幅字:“如此說,《雪賦》的作者其實是遠在檀州的四有先生”

    “正是!少使君思念恩師,故而才把雪賦抄錄下,沒想到無意間流傳到了江南,還引來了徐先生這般的金鳳凰,也算是緣分。”朱秀笑道。

    徐鉉凝視著四幅書法,感觸良多。

    因為一篇《雪賦》,他在官場失意之時,賭氣遠走涇州,一來想散散心,二來也是被文章所折服,他自問寫不出這般古風濃厚、文采飛揚的作品,所以想拜在這位名聲不顯卻有真才實學的文壇奇人門下,苦學幾年,打磨意誌,想想今後的人生道路應該怎麽走。

    從江寧到涇州,太過遙遠了,中途,徐鉉冷靜過後,也覺得自己一時的決定有些衝動,也曾遲疑、彷徨過。

    離開世居的江南,去往遙遠的西北邊地,真的能找到人生的意義何在嗎

    也幸虧李從嘉陪伴左右,讓徐鉉在迷茫時堅定了初衷。

    看看坦然舍下皇子尊榮的李從嘉,徐鉉深感慚愧,覺得自己的格局還是不夠高,心性還是不夠灑脫,舍棄不了錦衣玉食,割舍不下繁華風流。

    李從嘉說,他並非要舍棄父母兄弟遠走他鄉,隻是天下這麽大,不應該局限在小小的江寧,眼裏更不應該隻有榮華富貴,天下很大,他想去走一走,看一看,希望日後回到江寧時,能換回父親的體諒,兄長的包容,讓他不再為爭權奪利之事苦惱。

    李從嘉小小年紀,尚且能將這世道看得如此通透,心性如此淡泊灑脫,更令徐鉉佩服,同時也堅定了他前往涇州求學的決心。

    就因為這八個字,徐鉉做出了一生中最瘋狂的決定。

    是這八個字,把他帶到數千裏之外的涇州,這個原本他一輩子都不會踏足的地方。

    徐鉉默默地凝望著,不知不覺地潸然淚下。

    朱秀咧咧嘴,徐鉉這些複雜的心路曆程他可就猜不透了。

    “文人果然矯情啊”朱秀在心裏感慨。

    “讓褚少郎見笑了,尋覓《雪賦》作者許久,如今一切水落石出,感喟的同時難免悵然若失”徐鉉自嘲一笑,擦拭眼角。

    “無妨,徐先生可以多哭一會”

    招呼徐鉉坐下,朱秀端茶倒水甚是熱情。

    “彰義軍此番北上抗擊定難軍,一場大勝提振人心,可是徐某擔心,黨項人會不會惱羞成怒,再度南下侵犯”徐鉉喝口茶擔憂道。

    朱秀道:“此事我聽少使君議論過,他和史節帥都認為,李彝殷忌憚於兒子生死,絕不敢再出兵挑釁。”

    徐鉉忙道:“對了,某正想問,李彝殷之子李光睿,史節帥和少使君想如何處置他可是他燙手山芋,稍有不慎就會釀成大禍。”

    “先生不必擔心,李光睿罪有應得,先讓他好好幹一段時間苦活,等和李彝殷把價錢商量妥了,再放人不遲。”朱秀漫不經心。

    徐鉉震驚了,聽這口氣,是想用李光睿狠狠訛一筆

    “某聽聞,李彝殷豺狼心性,殘暴凶狠,黨項人能征善戰,驍勇無敵,此舉會不會惹惱了他”

    “惹惱了他又能如何別人怕他定難軍,我彰義軍可不怕!”

    朱秀一副激昂熱血青年的樣子,“原州羅山口的歸夏墓便是建給黨項人看的,如果他們還不識趣,還敢再三挑釁,來多少,我彰義軍就給他埋多少!敢戰、能戰方能止戰!一味退讓,隻會讓敵人覺得我們軟弱可欺!”

    徐鉉苦笑道:“話雖如此,但定難軍百年經營,在河套之地根深蒂固,連曆代中原朝廷都拿他們沒辦法,隻能施以懷柔籠絡之策,某擔心鬧到最後,吃虧的還是彰義軍。”

    朱秀笑道:“這一點先生大可放心,李彝殷再跳腳,也不敢公然率領大軍南下。黨項人的確驍勇,但他們的族群在人數上不占優,別看現在占據五州之地,以黨項人的體量來說,已是他們能夠掌控的極限。

    黨項人的核心利益不在涇原,他們想要穩住陣腳,一來要討好北方強鄰契丹人,二來要與中原朝廷保持明麵上的和平,為此黨項李氏不惜稱臣納貢,三來還要防備西麵吐蕃、回鶻騷擾,四還要警惕治下的漢民、吐蕃人、羌人、沙陀人作亂。

    黨項部族原本落後原始,長久以來還是氏族家長製度,學習中原漢家禮製沒多長時間,在政治、軍事、商貿各方麵還處於學習摸索階段。

    李彝殷可不傻,五州地盤足夠黨項人消化好長一段時間,若是再擴張,開封朝廷不會坐視不管,周邊藩鎮也會視他為敵,治下百姓生活艱難,內亂外戰一起爆發,到時候連祖宗留下的老本都守不住”

    一通分析,聽得徐鉉頻頻點頭。

    他久居江南,從未跟黨項人打過交道,對這個偏居河套,卻能屹立百年不倒的新興勢力非常感興趣。

    “嗬嗬,這些都是學生從少使君口中聽來的,長了不少見識”朱秀喝口茶,總結性地說了一句。

    “少使君人不可貌相,竟然有如此長遠的目光,當真厲害!”

    徐鉉滿心佩服,努力克服形象差距造成的違和感,把史向文的形象和他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少使君模樣生硬地重疊在一塊。

    朱秀又詳細介紹了一下原州戰事的經過,徐鉉聽得極為仔細。

    將來如果有機會跟黨項人打交道,這些可都是寶貴的第一手資料。

    “徐先生何時啟程回農墾鎮”朱秀問道。

    “兩日後吧,今日拜見完少使君,明日再去縣衙拜見溫縣令,還要和裴支使、宋判官等人見見麵,商討公務”徐鉉笑道。

    “農墾鎮是涇州的糧食生產基地,徐先生切記,一切的工作重心都要圍繞糧食這個終極目標展開,不論如何,都要確保糧食生產的安穩。”朱秀鄭重道。

    徐鉉有些奇怪,褚少郎這口氣,聽著像是在教他做事,有些上級指導下級的錯覺。

    “褚少郎放心,徐某明白。”

    頓了頓,徐鉉看看書房門外,輕聲道:“還有一事,請褚少郎幫忙留意,陶文舉近來可有異相。

    實不相瞞,徐某在農墾鎮時,經常覺得周圍有無數雙眼睛在暗中窺探,時刻注意我的一舉一動,某擔心,陶文舉收了錢財,卻出爾反爾,欲圖對我和李嘉不利!”

    徐鉉搖搖頭隱憂不已,朱秀幹咳一聲,略顯尷尬地端起茶盞飲了口。

    嚴平這家夥,讓他派幾個人盯緊徐鉉,一來為保護他,二來也怕他想方設法與南邊聯係。

    也不知道嚴平究竟撒出去多少人手,弄得徐鉉神經兮兮

    難怪這廝經常抱怨,撥給藏鋒營的活動經費不夠用,如此浪費人手,就算再多的錢也不夠他花銷。

    朱秀心裏把嚴平臭罵了一頓,打算等會就叫他回來,好好訓斥一番,以節省開銷、精簡人手為整頓目的。

    “徐先生放心,陶文舉膽子再大,也不敢對先生不利,況且先生是我們介紹的,看在這層麵子上,他也不會拿先生怎麽樣”朱秀安慰道。

    徐鉉苦澀地歎口氣,褚少郎和褚掌櫃可不知道他和李從嘉的真實身份。

    陶文舉以此作為要挾,他們才不得不忍氣吞聲。

    “希望徐彪快些來,平安帶走安定郡王”徐鉉在心裏默默祝禱。

    至於他自己倒是無所謂,農墾鎮是一片廣闊天地,他覺得自己能夠大有作為。

    倆人各懷心思,又敘談了小片刻,朱秀送他出府。

    一路往府門而去。

    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跟在他們身後,一路尾隨,目光始終落在徐鉉身上。

    曹吏蘇貞常躲在廊道拐角處,親眼看著朱秀送走徐鉉。

    “太像了簡直太像了!”蘇貞常遠遠看著徐鉉坐上馬車,神情震驚又懷疑。

    “難道之前有關江南的傳聞是真的如果真是那樣”

    蘇貞常陰沉的目光飄忽不定,悄無聲息地縮回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