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燙手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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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哐啷!”一聲響動,屋門被猛地推開,兩名節度府衛士攙扶著一名渾身是血的人闖進。

    朱秀嚇一跳,嚴平下意識拔出擱在桌子旁的長刀,縱身一躍攔在朱秀身前。

    裴縉第一時間往桌子底下鑽,撅著屁股瑟瑟發抖。

    那血人見到朱秀和嚴平,掙紮著跪倒在地。

    嚴平仔細打量,驚訝道:“杜方你、你不是在農墾區保護徐鉉和李從嘉怎麽搞成這副模樣”

    嚴平從那張血糊糊的臉依稀看清,此人正是他派到農墾區執行保衛任務的藏鋒營一等甲兵杜方!

    朱秀一聽頓時色變,手裏的撲克散落在地,上前兩步喝問道:“農墾區出了何事”

    杜方強忍傷痛,哭訴道:“啟稟少使君、副統領,今日晌午,有幾夥賊人裝扮成販賣農具的商販,混進農墾區暗中布置,擄走了徐鉉和李從嘉!

    賊人有一百五六十之多,分批混入農墾區,有的負責在集市蹲守,以販賣農具為名引誘徐鉉前往,等抓到人後,又從農墾區東南麵撤離,一路上都有他們的人接應

    我等第一時間向鹽廠駐軍求援,然後組織鎮署衙門差役追趕,與負責斷後的賊人相遇,苦戰一場,差役死傷數十,藏鋒營弟兄除小人拚死逃出趕回報信,其餘弟兄全都戰死當場”

    朱秀倒吸一口涼氣,眼前有輕微眩暈,身子微微搖晃。

    “少使君!”嚴平急忙攙扶住。

    朱秀掙脫開,憤怒地低吼道:“如此多身份不明之人進入農墾區,事先你為何沒有半點察覺”

    “我我”嚴平羞愧地低下頭。

    朱秀咬牙,也知道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又問杜方道:“賊人身份可查清他們離開農墾區後,往何處逃去”

    杜方忙道:“具體是哪方勢力派出的人馬還未查明,不過小人在那夥賊人裏看見一個認識的麵孔!”

    “是誰”朱秀喝問。

    “節度府度支署下屬曹吏,蘇貞常!”杜方語氣篤定,“小人曾經在縣城見過他幾次,絕對不會認錯!”

    朱秀一愣,一股無可抑製的怒火從心底生出,惡狠狠的怒視嚴平。

    嚴平臉色瞬間煞白,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啊!蘇貞常進入節度府之前,我、我派人調查他的來曆背景,沒有問題啊”

    裴縉從桌子底下鑽出,扶著歪斜的襆頭,急吼吼地辯解道:“少使君明察,下官當真不知道這蘇貞常竟然是敵人派來的奸細”

    朱秀臉色陰沉得可怕,百密一疏,沒想到層層布控,看似防衛嚴密的節度府,竟然這般輕易就被敵人滲透,關鍵時刻給予致命一擊。

    徐鉉和李從嘉絕對不能出事,他們身份也不能暴露,否則一個勾結敵國的罪名逃不過,開封朝廷可以名正言順地對付彰義軍。

    這倆人也是他為自己在南邊留下的一條退路,狡兔三窟,即便他已經進入郭威和柴榮的勢力集團,但天下大勢沒有徹底明朗之前,絕不應該吊死在一棵樹上。

    天知道這該死的蝴蝶效應有多可怕!

    萬一將來的曆史走向大變,在開封混不下去,還能逃到南方混日子。

    可若是徐鉉和李從嘉有個三長兩短,唐主李璟和江南士族隻怕會恨他入骨。

    私情來說,他和徐鉉李從嘉相處愉快,大有相逢恨晚的感覺,雖然一開始就抱有強烈的目的與他們接觸,相處以後也確實頗合口味,結下深厚友誼。

    如果二人因他的緣故丟了性命,於心不安。

    “鹽廠駐軍現在何處”朱秀叱問道。

    杜方捂住胸口,滿臉痛苦,虛弱道:“關鐵石將軍見到烽燧示警,已經率領駐軍追擊,想必現在已經追到乞活道入口處”

    “乞活道!”朱秀立時反應過來,乞活道是涇州通往邠州最近的一條通道,賊人擄走李從嘉和徐鉉,撤往乞活道,是想逃回邠州!

    他們極有可能是後讚派來的人!

    杜方話音剛落,側身摔倒在地,身下流淌出一灘血跡。

    節度府衛士檢查過後,發現他胸口中了刀傷,背上還有一個迸裂的箭瘡在流血。

    “快把他抬下去,請大夫救治!”朱秀大喊。

    衛士急忙抬著杜方離開,朱秀望著地上一灘黑紅色的血跡,眼神一陣變幻,攥緊拳頭厲聲道:“傳我軍令,速速調集彰義軍牙城五千兵馬,潘美率領兩千騎軍隨我先行,餘下步軍隨後趕至乞活道待命!”

    屋門口有衛士領命而去。

    “少使君我”嚴平沒有聽到有關於他的安排,有些慌了。

    朱秀冷沉的目光注視著他,嚴平臉色愈發慘白,慢慢跪倒在地,垂著頭不敢發一言。

    朱秀咬牙一字一句地道:“來人!把嚴平押入監牢,等候審查!傳令胡廣嶽,從現在起,由他暫代藏鋒營副統領職務,封閉縣城,搜捕一切可疑之人!凡節度府和安定縣衙新進官吏,一律嚴查背景來曆!”

    兩名不知從何處冒出的黑衣大漢,悄無聲息地步入屋子,朝朱秀抱拳施禮,一左一右鉗住嚴平的胳膊,把他拽起身。

    他們是藏鋒營隱衛,專門潛伏在節度府內,保護朱秀和史匡威一家的安全。

    嚴平麵若死灰,渾身癱軟,兩條腿無力地拖在地上,任由兩名黑衣大漢拖出屋。

    “少使君!嚴平死罪!”

    嚴平猛地回頭大吼,兩行熱淚滾滾落下,聲音淒涼。

    朱秀麵無表情地看著。

    裴縉滿腦門子虛汗,訕訕道:“嚴平畢竟是少使君一手提拔的,向來忠心耿耿,這次一時不察讓敵人有了可趁之機,少使君稍加懲戒也就是了,千萬不可”

    話沒說完,朱秀冷冷地瞥他一眼,裴縉後麵的話便像是卡住般說不出口,額頭冒出冷汗,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朱秀大踏步離去,裴縉這才長長舒口氣,擦擦腦門上的汗水,苦笑嘀咕:“少使君身上的威勢越來越重了,這一眼差點沒把我瞅趴下”

    兩山夾壁的乞活道內,蘇貞常率人拚命奔逃。

    關鐵石率領數百鹽廠駐軍騎卒緊緊追擊在後,兩支人馬一前一後衝進乞活道,在狹窄的山穀夾道裏上演生死時速。

    蘇貞常騎在馬背上,扭頭回望去,彰義軍已經追到了身後隻有一箭之地的距離。

    蘇貞常忍不住罵咧幾句,彰義軍的反應比他預料的還要迅速,他們剛剛逃出農墾區,這支駐紮在鹽廠附近的守軍就出動追來,在進入乞活道之前相遇。

    還有大概兩裏路才能衝出乞活道,與軍使大軍匯合,在此之前千萬不能被追上。

    蘇貞常衝著幾個飛龍軍騎士大喊了幾句,很快,幾個嗓門大的騎士按照他的吩咐,齊聲吼叫起來:

    “邠州留後、彰義軍節度副使後讚,奉朝廷旨意捉拿唐國奸細,凡是阻攔者一律視同謀逆!”

    喊叫聲回蕩在山穀通道內。

    率軍追擊在後的關鐵石側耳傾聽一陣,冷笑數聲,揮手下令:“放箭!”

    “唰唰”

    一陣箭矢從後方射來,十幾個飛龍軍騎士應聲墜馬。

    蘇貞常嚇得麵如土色,他已經表明身份,沒想到彰義軍還敢放箭,根本沒把後讚的身份放在眼裏。

    可想而知,一旦被追上,彰義軍可不會因為他們的身份而手下留情。

    “快!告訴他們!再敢放箭的話,我現在就殺了徐鉉和李從嘉,誰也討不了好!”

    蘇貞常惡狠狠地吼道。

    前方傳來喊話聲,關鐵石側耳聽清楚,揮手下令停止放箭。

    徐鉉和李從嘉是朱秀千叮萬囑保護好的人,一定不能有事。

    萬一後讚的人狗急跳牆,殺了二人,豈不是功虧一簣。

    有一快馬飛奔上前稟報:“傳少使君軍令,請關將軍務必咬緊敵軍,凡事以人質安危為重!”

    關鐵石側過頭大吼:“少使君何在”

    “已和潘將軍率軍進入乞活道!”

    “好!回稟少使君,後讚已經率領兩千餘飛龍軍進駐土城,這夥賊人擄掠了人質,逃出乞活道一定會趕往土城與後讚匯合!”

    傳令兵抱拳應諾,拔轉馬頭原路往回趕。

    不出關鐵石預料,蘇貞常率人逃出乞活道後一路往土城方向跑。

    土城是當年彰義軍為了接納邠州遷移百姓修建的,方圓二三裏,時隔兩年多,偶有荒廢,如今成了邠州境內的一處小城鎮。

    後讚率領兩千飛龍軍進駐土城,早早在此準備接應蘇貞常。

    城門緩緩朝兩側打開,蘇貞常率人衝進城,而後又迅速合攏。

    片刻後,城外傳來轟隆隆的馬蹄聲,土城四麵是一片空敞野地,深冬時節被大雪覆蓋,城頭兵士驚慌地望去,隻見有大股兵馬從四麵圍攏過來。

    城下,朱秀和潘美率軍與關鐵石匯合趕到。

    城上,人影晃動,一身戎裝的後讚出現在城頭,手扶堞牆往下望來。

    徐鉉和李從嘉被推上前,身上綁縛繩索,嘴裏塞著布頭,看見城下黑壓壓的兵馬最前頭,一杆彰義軍大旗之下,朱秀騎著一匹炭紅色駿馬,正仰頭望來。

    雙方目光交匯,俱是一愣。

    朱秀苦笑,滿心無奈,沒想到會在此種情形下暴露身份。

    “朱秀小兒,你敢率軍圍城,難道想要造反”後讚色厲內荏般厲聲大喝。

    朱秀拽緊韁繩,仰頭冷冷看著他,默不作聲。

    “速速撤走,否則本將軍現在就宰了這二人!”後讚大吼,讓手下軍士拔出刀架在二人肩頭。

    朱秀馬鞭指向城頭:“他二人若有分毫損傷,你今日也走不出這土城半步!”

    後讚憤怒地捶打牆垛,土城裏物資匱乏,就算他據城而守,頂多兩三日就會缺水缺糧。

    況且彰義軍兵馬數量占據優勢,如果強攻的話,吃虧的也還是己方。

    蘇貞常湊上前,望著城下黑壓壓一片,虎視眈眈的彰義軍數千大軍,戰戰兢兢地道:“軍使三思啊,敵軍勢大,切不可衝動!依我看倒不如照朱秀小兒所說,放了那二人吧”

    後讚怒視他喝罵道:“費盡力氣才抓到手,如何能輕易放掉沒了這二人,我回開封如何向官家交代朝廷如何定史匡威和朱秀的謀逆之罪”

    蘇貞常哭喪臉道:“事已至此,如果不放人,朱秀一定會攻城!這座土城又破又小,如何能抵擋得住”

    後讚惱火不已,罵道:“還不是你這蠢貨,瞎出主意,害得老子跟彰義軍徹底鬧翻臉!”

    “蘇某也沒想到,彰義軍反應這般神速,朱秀竟敢親自率軍圍城何況當初定下計策時,也是得到軍使您讚同的”蘇貞常委屈地嘟囔。

    後讚怒瞪著他,蘇貞常脖子一縮,訕訕道:“軍使放心,彰義軍反心已顯,今日諸多飛龍軍將士都是見證,隻要平安回到開封,向官家曉以利害,他日調集大軍,再來平滅這夥叛賊不遲”

    後讚臉色陰晴不定,看看徐鉉和李從嘉,又看看城下的朱秀,滿心不甘。

    朱秀見城頭上好一會沒有動靜,朝潘美使眼色。

    潘美會意,跳下馬往後跑,大吼道:“架起炮車,發射震天雷!”

    十幾名步卒推著一輛由床弩弩機改造的炮車上前,拋兜裏放一顆鐵葫蘆形狀的震天雷,潘美用發燭點燃,眼看火線燃燒過半,大吼一聲:“放!”

    強勁的弩臂將拋兜裏的震天雷高高拋出,劃過一道優美的拋物線,飛過二十幾丈遠,精準地往城頭砸下。

    “轟”

    震天雷落下瞬間爆炸,崩碎的鐵片四散開,擁擠在城頭的十幾個兵士慘叫著倒地,幾個倒黴的甚至被炸得翻下城頭,活活摔死。

    巨大的爆炸聲震得土牆城頭微微顫動,沙土唰唰脫落,一處堞牆甚至裂開一道口子。

    後讚抱著頭蹲下身,滿麵惶恐,這就是彰義軍一直藏著掖著不肯輕易示人的震天雷,果然威力驚人呐!

    這座殘破的小土城,再扔幾顆震天雷隻怕就要被轟塌。

    蘇貞常嚇得抱著腦袋哇哇大叫,哪裏見過這般驚天動地的新式火器。

    “停!停!我放人!”後讚趴在牆垛後,見到朱秀又要揮手下令拋射震天雷,嚇得急忙伸手搖晃,驚慌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