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坦誠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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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讚透過牆垛往城下看,氣急敗壞地大吼:“朱秀!你究竟要如何才肯退兵”
朱秀擺擺手示意暫停拋射震天雷,朗聲笑道:“後軍使,你把人留下,率軍退走,我絕不為難!”
後讚咬咬牙,喊道:“你退兵至三裏外,一個時辰後,我把人給你送去!”
朱秀嗤笑,一個時辰,足夠這廝從容地率軍撤回宜祿縣。
宜祿縣城比這土城不知堅固了多少倍,就算能夠強攻打下,也得折損不少兵馬,怎麽算都劃不著。
“休要囉嗦!打開城門,給你一炷香的時間撤軍,否則震天雷伺候!”
朱秀鼓足嗓門大吼,“等我打破城來,軍使再想走可就晚了!”
“踏破土城!雞犬不留!”潘美高舉花刀怒吼。
“踏破土城!雞犬不留!”數千彰義軍將士齊聲怒吼,聲震四野,氣勢動天!
城頭飛龍軍士卒麵露畏懼,蘇貞常渾身發抖麵如土色。
後讚氣得一張臉憋成醬紫色,自從成為天子近臣以來,他何時受過此種裸的威脅和折辱。
看看被捆成人粽的徐鉉和李從嘉,他心裏忽地有些後悔,不該輕易聽信蘇貞常的鼓惑,與彰義軍撕破臉皮。
抓了兩個燙手山芋,搞得自己騎虎難下。
可惜形式比人強,不放人的話,隻怕他真的走不出土城。
“好!就依你!”後讚恨恨地捶打牆垛,“人還給你,但你要讓我率軍安然離開!若敢耍詐,我就先宰了他二人!”
朱秀揚手下令:“全軍後退五十步!”
傳令兵飛速朝土城四麵而去,很快,四麵圍攏的人馬各自往後退了五十步。
城門嘎吱嘎吱打開,磨蹭了好一會,後讚才騎馬率軍出城。
徐鉉和李從嘉押在最後,有幾個騎卒提著刀跟在一旁,綁縛二人的繩索一端係在馬鞍上。
隔著數十丈遠,後讚恨恨地朝朱秀看了眼,剛要抬手揮打馬鞭,又聽見朱秀的聲音喊道:“且慢!”
後讚一驚,身子一晃,還以為朱秀要出爾反爾。
“軍使留步,我要的可不止兩人,還少了一個!”朱秀笑著拍馬上前,潘美提刀緊跟身旁。
後讚怔了怔,看看徐鉉和李從嘉,他綁來的兩人全都在這,還少了誰
跟在後讚身邊的蘇貞常驚駭地睜大雙眼。
朱秀指著他冷笑道:“還有此人也得留下!”
蘇貞常臉一垮快要哭出聲來:“軍使救我!”
後讚怒不可遏:“你休要得寸進尺!”
朱秀冷冷道:“今日要麽留下這三人,要麽就請軍使留下,再搭上幾百上千條飛龍軍士卒的命!孰輕孰重,軍使自己選吧!”
潘美花刀一揚,大批打頭的彰義軍騎軍將士威壓上前,成排的戰馬不安地刨動馬蹄,打著響嚏,這是大戰衝鋒前的緊迫感。
後讚餘光瞥見那可怕的炮車已經放置好鐵葫蘆,隻等朱秀一聲令下,那威力驚人的震天雷就會從他的頭頂砸落。
後讚臉色陰沉,目光閃爍不定。
蘇貞常看在眼裏,雙腿發軟,跌落馬背,似乎已經預感到了自己的下場。
後讚朝幾個心腹親兵使眼色,親兵會意,跳下馬拎著一根繩索就朝蘇貞常撲去。
“軍使不可!軍使糊塗啊!”蘇貞常拚命反抗,被親兵一陣拳打腳踢,滾在泥雪地裏哭嚎求饒。
後讚麵無表情地轉過頭去。
蘇貞常被捆得嚴嚴實實,渾身沾滿泥雪,像一頭待宰的豬,悲憤之下衝著後讚破口大罵,被親兵一腳踹碎牙齒,滿嘴流血。
後讚深深看了眼朱秀,似乎要把這場羞辱銘刻在心。
一聲吆喝,後讚揮打馬鞭疾馳而去,飛龍軍兵卒緊跟在後。
彰義軍令旗揮舞,圍城兵馬讓開一處缺口,讓後讚率軍離開。
隻留下兩名軍士拿刀架住徐鉉和李從嘉的肩頭留在最後,他們要等後讚走遠,撤離到安全位置才能走。
隨著大隊人馬遠去,兩名軍士握刀的手有些發抖。
潘美跳下馬背大踏步上前,惡狠狠地道:“還不快滾留下來找死不成”
兩名軍士相視一眼,扔下刀爬上馬背,倉惶逃去。
“徐先生和李賢弟受苦了,我之過也!”
朱秀小步快跑上前,滿臉懊悔地親自替二人鬆綁。
割斷繩索,徐鉉和李從嘉取下嘴裏塞著的布團,如釋重負般喘氣。
二人模樣狼狽,頭發散亂,衣衫不整,臉色有些發青,嘴唇有些慘白。
徐鉉嘴角淤青,李從嘉半邊臉高高腫起,想來是反抗時被人狠狠毆打了一頓。
兩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被一群窮凶極惡之徒綁架,也真是難為他們了。
“來人!快拿皮袍來!”朱秀大聲吩咐。
徐鉉滿眼複雜地望著他,李從嘉張張嘴想說什麽。
朱秀略顯不自然地笑笑,使勁搓搓手。
場麵一度陷入沉默。
直到二人披上暖和的皮襖,發僵的手腳漸漸鬆活開。
“原來彰義軍少使君一直就在我們身邊,是徐某有眼無珠,蠢笨不堪,這麽長時間竟然無從察覺”
徐鉉喟歎一聲,拱拱手苦笑道:“徐某見過朱司馬”
朱秀忙擺手:“徐先生叫我一聲朱少郎便可,不必客氣!”
徐鉉搖搖頭,自嘲般地道:“本來徐某身為農墾區鎮長,應該尊稱一聲少使君,可徐某這鎮長職務,隻怕做不成了,所以”
徐鉉沒有說完,意思很明顯,既然後讚派人潛入農墾區綁架他們,說明他們的身份已經暴露,涇州隻怕再也待不下去。
朱秀無奈地攤攤手,徐鉉和李從嘉的身份過早暴露,是他沒有預料到的。
更麻煩的是,此事一旦稟報朝廷,彰義軍百口難辯,一個逆罪之名是逃不了的。
如此一來,等於提前和開封朝廷決裂。
可是乾祐三年的大變局還未開始,彰義軍過早冒頭,打亂了朱秀的布置。
後續又該如何應對,朱秀現在還一籌莫展。
李從嘉眨巴眼看著朱秀,又看看他身後,開始有條不紊撤退的軍隊,小聲道:“兄長當真是彰義軍少帥褚珣朱秀本就是一人”
朱秀歉然地擠出個笑容,“李賢弟見諒,出於種種緣故,迫於萬般無奈,不得已才用假身份與賢弟交往”
李從嘉肉乎乎的臉上一片癡怔,忽地像是想起些什麽,細縫小眼一點點睜大,喃喃道:“邸舍掌勺大師傅說,泰和樓大廚的廚藝都是少使君所教,那豈不是說”
朱秀謙虛地作揖道:“讓賢弟見笑了,泰和樓開張之前,我舉辦過一個名廚培訓班,挑選了一批精通庖廚技藝之人,稍加點撥,傳授他們一些新式菜肴”
李從嘉胖臉驚喜地道:“原來兄長的廚藝才是最高超的!請兄長收我為徒,不吝賜教!”
“小郡王”徐鉉無奈地苦笑一聲。
李從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小聲道:“褚珣噢不,朱秀兄長不肯以真麵目示人,一定有什麽難言之隱,我倒覺得無傷大雅。我們相識半年多,朱兄一直對我們照顧有加,這次又率軍親自前來救援,足見朱兄是真誠相待先生還是不要責怪朱兄了!”
朱秀朝李從嘉投去感激眼神,多麽淳樸善良的兔牙小胖子啊!
徐鉉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人心隔肚皮,小郡王千萬不可被某些偽善的外表所欺騙!”
“先生”李從嘉皺眉,覺得徐鉉這話說的有些過分了。
徐鉉緊盯朱秀,沉聲道:“朱司馬身為彰義軍儲帥,在涇州地界竟然要化名示人,想必是因為早就得知我二人真實身份,所以才借用假身份故意接近吧”
朱秀搓著手,訕笑道:“徐先生目光如炬,不過在下也並非有意接近,起先也是被先生和李賢弟的才華品性所吸引”
徐鉉毫不客氣地冷哼一聲,嘴角閃過一絲嘲弄。
他可不會被三言兩語輕易糊弄。
如今知曉了朱秀的真實身份,前因後果聯想起來,很容易猜透他當初為何要化名故意接近。
什麽為才華人品所傾倒,一派胡言,還不是為了二人身份不一般,掌控在手的話,便有奇貨可居之奇效!
朱秀編不下去了,被徐鉉的冷嘲熱諷弄得有些惱火,兩手一攤,擺出一副無賴樣:“先生說的不錯,我的確早就知道你二人是何身份!為了避免惹人非議,才用化名前去跟二位結識!
但是相識交往之後,我的確被徐先生的才華人品所折服,被李賢弟一顆淳厚的赤子之心所感染,出於傾慕之心,才想與二位保持一份純潔的友誼關係!
我們三人的確各有身份,不過朋友交往,難道不應該摒除世俗利益,放下高低貴賤,忘卻各自立場,隻以一顆真心換真情這一份純粹的友誼,難道不值得被珍視”
徐鉉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反駁。
朱秀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又占據道德製高點,說的好像他徐鉉才是背叛友情,應該被處以極刑的那一個。
李從嘉滿臉動容,深情道:“朱兄所言極是!我們與朱兄相識、相交、相知,隻因為意氣相投,絕不受世間紛繁所擾!”
“賢弟與我,果然是知己啊!”朱秀拍拍他寬厚的肩膀。
倆人目光深情交匯,重重點頭,仿佛一切盡在不言中。
徐鉉自問也是機辯之士,沒想到遇上朱秀竟然幾度被弄得啞口無言,頗有些惱火不服氣。
他突然間想到一件事,嚴肅地質問道:“既然褚珣的身份是假的,那麽褚掌櫃,你家二大爺褚美的身份也是假的”
朱秀笑了笑,朝潘美大喊了一聲。
潘美正忙著整訓隊伍,回過頭看了眼,咧開大嘴朝徐鉉招招手。
“他便是褚美,真名叫做潘美,乃我彰義軍都知兵馬使!”朱秀笑道。
徐鉉滿臉凝重,又追問道:“那陶文舉又是何人”
“陶文舉姓名、身份全都不假,他是鹽廠負責人,乃我節度府下轄重要僚屬!”朱秀誠實回答。
“那日你帶我們去拜見陶文舉,他威脅我們說,如果不拿出七十萬貫贖金,就要暴露我們的身份!此事,可是由你授意”
徐鉉上前一步,目光咄咄逼人。
朱秀傻吧了,暗道一聲糟糕,情急之下怎麽把這一樁事忘記了
看來徐鉉這家夥對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隔了好長時間還記得一清二楚。
不就七十萬貫麽,你徐家和唐主李璟隨便湊湊不就有了
朱秀耷拉眼皮有些泄氣,這件事說起來的確是他做的有些不厚道。
一方麵想跟人家套近乎、攀交情,一方麵又想趁機勒索一筆。
“怎麽,朱少郎無言以對了這件事究竟是不是你在背後指使”徐鉉進一步厲聲質問道。
朱秀有些底氣不足地弱弱道:“這事啊它是這麽個情況因為呢這個啊嗯在下本不想要那七十萬貫隻是陶文舉貪心,擅自做主事後我也曾臭罵他一頓”
朱秀硬著頭皮,吭哧吭哧絞盡腦汁地解釋著。
不知道徐鉉會不會信,反正連他自己也不相信
徐鉉憤怒地重重哼了聲,拉著李從嘉大踏步離開。
“先生!”李從嘉大驚,回頭看著朱秀,“朱兄!”
可憐的兔牙小胖子被悲憤交加的徐鉉強行拖拽走。
朱秀攤攤手,無奈地望著。
得,這麽一個天大的謊話還是沒能圓過來,被徐鉉抓住關鍵處毫不留情地戳破。
看來他們之間純粹的友情要告吹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關係也得破裂。
“嘿嘿鬧過頭了吧早就警告過你,敲竹杠這種事虧損陰德,小心生兒子沒屁眼七十萬貫呐!你小子可真夠心黑的!最可恨的是竟然半文錢也不願分給咱”
潘美湊過來鬼祟地嘲笑著,兩手一抱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朱秀忿忿地剜他一眼:“滾蛋!”
潘美撇撇嘴:“後讚知道你窩藏唐國皇子,很快開封朝廷也就知道了,你準備好如何解釋還有嚴平那小子,你要如何處置”
朱秀沉著臉思索片刻:“後讚手裏有兩千飛龍軍,不好對付,這件事瞞不住了,我們隻能早做準備,從今日起,你駐守在土城,嚴密監控邠州動靜,我猜後讚不敢繼續留下,一定會盡快趕回開封。
等他一走,我們全麵接手邠州,重新修築土城,加固城防,加強乞活道防守,要讓邠州成為涇州的東麵屏障!
就算要打仗,也不能把戰火燒至涇州!”
潘美摩拳擦掌,興奮大笑:“太好了!就等這一天!狗娘養的朝廷,早就該掀了它!”
“至於嚴平”朱秀目光陰沉,“依照藏鋒營軍規處置!能不能活,就看他的造化!”
潘美嚇一跳,“你真要處置嚴平他可是你一手提拔的親信”
朱秀冷冷瞟他一眼,潘美愕然,攤攤手識趣地閉上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