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廣政殿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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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在廣政殿議事,進了西華門走宮城甬道,再入廣政門才能看見廣政殿。
臣子們要在廣政門解下佩刀佩劍,才能在宦官的帶領下入殿麵君。
史弘肇三人來到廣政門,不見其他朝臣,正疑惑間,一名頂盔摜甲的將軍大踏步走來,向三人行禮。
史弘肇打量他,發覺此人似乎在哪裏見過。
“你是何人怎會在此廣政門守將常思奇何在”楊邠沉著臉喝問道。
那將軍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抱拳道:“供奉官孟業,拜見三位相公!”
縮在後邊的王章低聲道:“這孟業出身龍武軍,乃是吳虔裕的部下,吳虔裕外調鄭州節度使,把他留下舉薦給官家,聽聞官家有意讓他升任禁軍將領,隻是暫時沒有空缺職位,留在宮裏當個供奉官。”
楊邠和史弘肇相視一眼,難怪看著眼熟,原來是不久前跟在龍武軍都指揮使吳虔裕身邊的跟班。
孟業笑道:“三位相公有所不知,今日朝會官家有重大國事宣布,特地傳旨加強內宮防衛。
今日在廣政殿議政,群臣皆要通過廣政門入宮,官家特意派末將前來疏導秩序,以免耽誤上朝的時辰”
史弘肇不耐煩地揮手打斷道:“你把常思奇弄到哪裏去了”
孟業恭聲道:“常將軍奉官家旨意,前往廣政殿其餘四門巡視”
“哼一次例行朝會而已,又是督導又是巡視,多此一舉!”
史弘肇滿臉不悅,“官家是覺得本相安排的宮門守將不稱職,還是想把本相提拔的所有官員將領一並替換掉”
孟業麵不改色,抱拳微微躬身道:“史相公不必多心,官家也是為諸位朝官著想。畢竟天氣嚴寒,大雪封路多有不便。”
史弘肇背著手,斜眼瞅著他,毫不客氣地道:“你原來在龍武軍不過一個小小的指揮使,有何本事升任將領別以為你是吳虔裕舉薦的,就一定能當上將軍!本相執掌侍衛司,一應將領升遷皆有法度憑據,即便官家開了金口,本相也會考察你的功績過往。”
孟業又下拜了些,神情似乎愈發恭敬了:“懇請史相公給末將一個機會,讓末將能夠在史相公麾下聆聽教誨。”
“嗯看你表現了,本相一定會秉持公正,對你嚴加考察。”史弘肇覺得此人態度還算恭敬,語氣緩和了不少。
“走吧”
史弘肇正要從孟業身旁跨過,進入廣政門,楊邠忽地拉住他:“且慢!”
史弘肇回頭一臉不解,孟業低垂的眼睛裏劃過異色。
楊邠緊盯孟業看了會,對史弘肇說道:“我們先在這裏等候,派人去叫常思奇過來,或者我們往別處宮門去迎他也行。”
“何必如此麻煩”史弘肇睜大眼很是疑惑。
楊邠環顧黑沉沉的門洞,又仰頭看看巍峨的城樓,低聲道:“總覺得今日這宮裏的氣氛有些異常。”
“哪有”史弘肇一臉不信。
“哎呀,史公還是聽楊公的話吧,咱們走別處宮門,或者叫常思奇帶兵前來護衛一進了西華門,我這眼皮子就跳個不停,好像咱們走的不是皇城路,而是黃泉路啊”
王章哭喪著臉,作了作揖。
史弘肇指著他哭笑不得:“你個老夯貨淨胡說!成天躲在家裏聽曲,膽子也越來越小了!”
楊邠正色道:“史公不可大意,一切小心為妙!別忘了郭公臨行前囑托,讓我們萬事當心!”
史弘肇無奈:“好吧,聽你們的。”
轉頭對孟業吩咐道:“你馬上派人把常思奇叫回來。”
孟業為難道:“常將軍這會兒應該在廣政殿北門,離此一裏多地,一來一去豈不耽誤時辰”
楊邠拉著史弘肇扭頭離去:“不勞孟將軍,我們自己去找”
孟業眼看三人就要離開廣政門,心裏一急,一步跨上前攔住,同時從門洞裏衝出幾名披甲帶刀的衛士。
“大膽!你們想幹什麽”楊邠麵色一變,厲聲嗬斥。
史弘肇也一驚,隱隱覺察幾分不對勁,怒不可遏地嗬斥道:“你們放肆!還不退下”
孟業臉色略顯陰沉,側頭示意,衛士們才收刀退下。
“三位相公見諒,都是些剛從小底軍調來的新人,不懂規矩,衝撞了三位相公”孟業抱拳致歉。
史弘肇狠狠瞪他一眼,拉上楊邠和王章就要離開。
“史公留步!楊公留步!”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廣政門內側傳來,隻見客省使閻晉卿提著朝服下擺從門洞裏跑出。
“閻局使!”三人驚訝,急忙迎上前。
閻晉卿主掌客省局,職權不高但也是朝中清貴官之一。
閻晉卿也是先帝的從龍功臣之一,三人相識已久。
王章雖然加了同平章事銜,但在官階低於自己的閻晉卿麵前,也得自稱一聲晚輩。
閻晉卿在外人看來屬於中立黨,對官家恭恭敬敬,對李業、聶文進等帝黨大佬客客氣氣,與史弘肇、楊邠等老臣也是和睦相處,哪邊也不敢得罪。
三人交情還算不錯,相互見禮後,閻晉卿忙道:“三位為何在廣政門前駐足朝臣們都已進了廣政殿,就等著三位前去主持大局呢!”
史弘肇大咧咧地笑道:“難怪我說一路走來,連個鬼影都瞧不見,原來大夥都早到了。”
楊邠皺眉道:“官家朝會定在巳時初,現在應該還有不到半個時辰,百官為何早到了”
閻晉卿幹笑兩聲,說道:“連三位相公都提早到,其他同僚還敢延後不成自然是早到一步,迎候三位相公。”
“誒同殿為臣,何必這般客氣!我們可受不起啊!”史弘肇笑道。
王章插不上話,隻能賠著笑臉。
“三位還是莫要耽誤了,快快隨我入殿吧!免得耽誤了朝會時辰!”
閻晉卿一左一右拉上史弘肇和楊邠往廣政門裏走,還回頭朝王章示意跟上。
“閻局使不妨先入殿,我們去見見常思奇就來!”楊邠還想說什麽。
“哎呀等會下了朝再見不遲!”閻晉卿不由分說,走得很匆忙,緊緊抓住二人的胳膊不放,似乎擔心被他們跑了。
史弘肇無奈道:“既然閻局使親自來請,我們還是先入殿吧不過閻局使啊,能不能鬆開些,你這力氣使得也忒大了”
四人匆匆穿過門洞進了廣政門,往不遠處聳立的大殿走去。
孟業扶刀目送四人遠去,嘴角陰森一笑,揮手示意衛士關閉宮門。
門洞外側城牆上,開鑿一個小房間,用來堆放兵器,突然那兩扇木門從裏麵猛地被人推開,一個衣甲染滿鮮血的血人提著刀從裏麵跌跌撞撞地走出。
“啊!鬼!”有幾個衛士驚嚇出聲。
孟業麵色一變,拔出刀衝上前,沒等那血人反應過來,揮刀斬下他的腦顱。
人頭落地,屍身噗通倒下。
“連個死人也怕,一幫廢物!”孟業喝罵一聲,“還愣著作何,趕快把屍體搬走,清掃幹淨,若是讓反賊的髒血衝撞了皇城之內的祥和之氣,小心你們的腦袋!”
衛士們不敢多言,七手八腳地從器械庫房裏搬出十幾具屍體,有的甚至餘溫不散,顯然是剛死不久。
那具被孟業一刀砍下頭的屍體搬走時,身上掉落一塊鐵牌,正麵刻著官職姓名:宮門將常思奇,侍衛司頒
孟業俯身撿起,握著那塊沾血的腰牌冷笑不止。
四麵寬約百餘步的殿前廣場一片空寂,隻有閻晉卿和史弘肇三人走在其間。
楊邠回頭看著廣政門緩緩合攏,心頭又莫名沉重了幾分。
大雪簌簌飄落,模糊了視線,四人身後留下的一連串腳印,很快又被雪花覆蓋。
“哎呀!有一份孟蜀送來的通商國書忘拿了,放在客省局官署,我得去取一下,三位還請先行一步!”
走著走著,閻晉卿突然腳步一頓,一拍腦門懊惱地說道。
“閻局使還是這般健忘啊!哈哈快去快去!”史弘肇不以為意,笑哈哈地拱拱手。
“閻公慢走!”王章急忙揖禮。
不等楊邠說話,閻晉卿告罪一聲,提著官袍匆匆往西麵小跑而去。
走得匆忙,廣場上又覆滿積雪,閻晉卿連連滑了好幾下,差點摔倒,背影甚是滑稽。
“慢點跑!可別摔折了骨頭!”史弘肇大聲嘲笑了一句。
閻晉卿遠遠地回頭看了眼,看不清臉上神情,身影消失在宮牆拐角處。
三人繼續往廣政殿走。
楊邠環顧四周,凝重道:“有些不對勁,走了這麽久,為何連巡邏禁衛都看不見”
史弘肇指著殿前台階上,突然湧下來的一群甲士笑道:“楊公看,那不正是!”
王章回頭看了眼,又有一隊甲士從他們身後快步走來,不知道從哪裏冒出。
“咦不對!怎麽好像都是龍武軍的人”史弘肇笑容漸漸收斂,停下腳步。
“那邊有人,那邊也有”王章指了指左右,四麵八方好像圍攏不少甲士。
楊邠驟然驚駭大吼:“不好!快跑!”
話音剛落,從廣政殿下衝來的甲士紛紛拔出刀兵,怒吼著衝上前。
“史弘肇、楊邠、王章三人糾集黨羽,意圖謀反!特此奉旨誅殺!”
猛然間響起的喊殺聲響徹在殿前廣場上空,驚得三人肝膽俱裂!
史弘肇下意識往腰間佩刀摸去,卻摸個空,他的佩刀在廣政門被拿走了。
“我等冤枉!求見官家!”楊邠嘶聲竭力地大吼。
可惜的是,他的話音被淹沒在一片潮水般的衝殺聲裏,無數刀槍砍殺來,楊邠和王章慘叫著倒在血泊中,被一擁而上的甲士砍成肉泥。
史弘肇奮起反抗,赤手空拳打翻兩人,搶奪刀兵雙手握住,披頭散發、渾身浴血,被密密麻麻的甲士圍攏。
“劉氏小兒,你今日誅滅我等,他日必將不得好死!”
史弘肇眼見楊邠王章慘死,自知活命無望,悲憤怒吼著,被無數長槍捅穿胸腹,當場斃命。
甲士們又是揮刀將屍體砍得四分五裂。
殘肢、鮮血、碎肉灑落在雪地裏,三顆人頭整齊地碼放一排,片刻後,埋沒在紛落的大雪之下。
遠處宮牆拐角,閻晉卿親眼目睹慘劇發生,嚇得雙腿發軟,雙膝一曲跪倒在雪地,渾身更是寒涼不已。
“非、非是閻某有意陷害,實在是迫不得已啊!嗚嗚”
閻晉卿結結巴巴地哭訴著,抹著眼淚,“李業等人抓了閻某家眷,如果不聽命的話,全家滿門不保啊!冤有頭、債有主,三位日後千萬不要來找我每年四時供奉,閻某一定準時送到”
閻晉卿不顧泥雪冰涼,跪在雪地裏連連磕頭。
殿門緊閉的廣政殿內,上百名朝臣黑壓壓地蜷縮在一塊,數百個如狼似虎的衛士把守殿門四處,惡狠狠地監視群臣,有任何膽敢異動著,當場格殺。
李業、聶文進、郭允明、後讚四人,個個身穿華麗的朱漆山紋甲,頭戴盔帽,披大紅袍,腰間佩刀,威風凜凜。
四人站在皇陛之下,群臣最前排,那是原本屬於四位顧命大臣的位置。
大殿正中,躺倒十幾具帶著餘溫的屍體,還散落十幾顆滿是血汙的腦袋。
濃烈的血腥氣充斥著大殿,昏黃的火光之下,好像陰森的閻羅殿。
屍體是在場官員的,因為反對殺害史楊王三人,被李業等人揪出來當場斃命。
人頭是史弘肇和楊邠的幾大重要親朋,有史弘肇兄弟,小底軍都虞候史宏朗,侄兒右領衛將軍王旻、女婿戶部員外郎張貽肅。
楊邠兒子,員外郎楊廷侃、右衛將軍楊廷偉、右善讚大夫楊廷倚。
還有樞密院副承宣郭顒、控鶴都虞候高進、侍衛都承局荊南金、三司都勾官柴訓、如京使甄彥奇、內常侍辛從審等人。
史弘肇和楊邠在開封的親朋好友,幾乎被同日之內一網打盡。
正職宰相蘇逢吉垂頭喪氣地跌坐在皇陛下,目光癡呆,口中喃喃不停:“官家怎可如此怎可如此完了這天下要完了”
李業大搖大擺柴走上前,俯身笑眯眯地道:“蘇相公不必驚慌,誅滅了三大逆臣,往後您就是唯一的相公!我等定會全力支持蘇相公,輔佐官家理政。”
蘇逢吉目光複雜地看著他,搖搖頭苦笑連連。
雖說他和史弘肇楊邠不和,但從未想過要用如此狠毒的手段除掉他們。
蘇逢吉為人老道,深知朝廷之上,有不同政見乃是常事,但如果發展到刀兵相見的一步,那就代表著朝局失控,會引發意想不到的嚴重後果。
特別在眼下情形,殺人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引爆矛盾,雙方再無轉圜餘地。
看著李業四人肆無忌憚地得意說笑,蘇逢吉一顆心沉到穀底。
幾乎可以預見,一場劇烈的風暴,將從開封皇城傳出,最終波及天下,掀起一場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