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娥皇遭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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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憲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悠悠醒轉過來。
模湖的視線逐漸清晰,一扇緊閉的窗戶,房間的光線略顯昏暗,鼻息間有股澹澹的黴味,口齒之間充斥著一股苦澀味。
周憲覺得有些奇怪,昨夜睡前她隻喝了幾杯熱水,沒有吃其他東西,怎麽嘴裏一股苦澀味
她支撐著身子坐在床榻邊,渾身感到一陣陣的酸痛,腦袋也覺得昏昏沉沉,好像自己這一覺睡了很久
“冬梅”
周憲沙啞著嗓音輕輕喚道。
房間裏很安靜,無人應和。
周憲愣了愣,打量四周,發覺這是一個陌生的簡陋房間。
腳下很平穩,沒有船隻行船過程中傳來的顛簸搖晃感。
她已不在船艙裏!
周憲猛地驚醒過來。
“嗬嗬,你醒了。”
一聲輕笑突兀地響起,周憲“呀”地一聲驚叫起來,謔地站起身。
沉睡太久,猛地站起身子,一陣陣頭暈目眩的感覺襲上頭。
周憲纖弱的身子搖晃了下,又重新跌坐下。
她驚懼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那扇緊閉的窗戶下,四平八穩地坐在一個人。
聽聲音,那是一個年輕男子。
那男子端坐著,手裏輕輕搖晃著一柄像是扇子之類的東西。
他全身包裹在陰暗中,看不清容貌,在這陌生的房間裏,孤男寡女相對,給了周憲極大的恐懼和壓迫感。
“你是誰!”周憲背靠著牆壁,聲音裏帶著哭腔,一顆心撲通撲通跳,慌張之下隨手抓住一個花瓶,被她當作護身法寶般緊緊抱住,準備隨時朝那陌生男子砸過去。
窗戶“吱呀”一聲推開,光柱投射進屋,浮動的塵埃在光柱的照射下漂浮著。
房間裏的光線亮堂了許多,朱秀“唰”一聲收攏折扇,身子微微前傾,光線從他背後照來,讓周憲能夠稍微看清他的臉貌。
周憲驚恐地望去,發覺那是一個年輕俊朗的陌生男子,玩世不恭的笑容充滿邪性,兩隻漆黑深邃的眼童直勾勾地盯緊她。
“你、你是誰”周憲眼眸噙滿淚水,強忍恐懼,弱弱地問道,“我、我怎麽在這這是哪裏”
朱秀輕笑道:“周娘子不用怕,這裏是江寧城南門外,一處鄉野邸舍之內,乘坐車駕一個時辰就能進城。至於在下是誰,嗬嗬,昨日先是在運河,兩船相遇,在下與周娘子見過一麵,傍晚時在板橋店碼頭,客船之上,又是在下親自接待周娘子上船,難道周娘子當真不記得了”
周憲怔怔地看著他,掩住小嘴“啊”地一聲:“是你!”
朱秀“唰”地展開折扇,輕輕搖晃著,澹澹地道:“在下褚珣,在北地闖蕩多年,承蒙江湖朋友抬愛,人送外號‘玉麵小神龍’,曾經在遼東一夜之間屠盡十八戶權貴人家,所以也被人叫做‘十殿閻魔’!殺頭如切瓜,飲血如喝酒,平時喜歡煎人心肝下血酒在下廚藝自問不錯,改日請周娘子品鑒品鑒”
周憲俏臉煞白,渾身軟弱無力,緊貼牆壁緩緩跌坐下,胸腹裏一陣陣惡心感翻湧。
聽了這番自我介紹,眼前之人的形象,在周憲眼裏已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惡魔。
所謂知人知麵不知心,眼前之人,就是那種傳說中人麵獸心、衣冠禽獸的魔頭。
周憲顫聲道:“你、你為何抓我”
朱秀澹澹道:“我家中有幾個親戚原本是拱聖軍統軍周翎的佃戶,住在板橋店以耕種為生,沒想到周翎派人抓了他們,押回江寧殺頭。
聽聞那周翎也是你周家子弟,還是你爹的族侄,你的堂兄周家抓了我的人,我自然也要抓幾個周家人,怪隻怪在下與周娘子有緣,在運河上相遇,所以隻能暫時委屈周娘子了”
周憲緊咬薄唇,臉色煞白,猶如一頭驚懼的小鹿,渾身顫栗。
原來她是替人受過,遭了無妄之災。
“如果周翎放了我的人,我自然也會保證周娘子平安無恙。可若是我的人有什麽三長兩短”
朱秀故意停頓了下,留意周憲的神情反應。
隻見蜷縮在牆角的小娘子已是嚶嚶啜泣,顯然害怕到了極點。
朱秀故意獰笑道:“若是周翎害了我的人,我也隻能對不住周娘子了!十殿閻魔殺人飲血,周娘子二八年華,細皮嫩肉,滋味一定美妙至極!”
周憲泣不成聲,梨花帶雨的俏臉惹人心疼。
朱秀暗暗發笑,這小娘子果然還是個養在深閨,沒有見識過人心險惡的千金小姐,稍加恐嚇一番,就能把她嚇得痛哭流涕。
距離她成長為儀態萬千、端莊沉穩的一國之母,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啊
可惜,李從嘉那憨厚貪嘴的兔牙小胖子,和這嬌嬌怯怯的美嬌娘,不論從哪個方麵看,都不是很般配的樣子啊
李從嘉雖然文采斐然,但在涇州經過朱秀的調教,似乎對當廚子顛大勺,比對寫詩做文章更感興趣了
要是南唐後主沒了那份浪漫詩才,大周後還會不會死心塌地地追隨他
唔這個問題值得深究!
朱秀摩挲著下巴上的青胡茬,腦子裏思緒雜亂。
周憲可憐兮兮地啜泣一陣,強忍悲戚,胸脯陣陣起伏,捧著心口哀求道:“褚、褚大王,我、我家與周翎隻是族親關係,平素裏極少來往,他的事我一概不知可否請褚大王饒我性命,許我回府稟報家父,請家父嚴厲斥責周翎,命他放了褚大王的家卷”
周憲眼巴巴地望著。
朱秀沒好氣地道:“叫我褚公子!什麽大王不大王,你當我是占山為王的綠林強盜不成那些欺壓百姓的貨色本公子可瞧不上!我玉麵小神龍、十殿閻魔殺得可都是勳貴豪族!”
“褚、褚公子”周憲戰戰兢兢地小聲道。
朱秀這才滿意地“嗯”了聲。
沉吟了會,朱秀問道:“周翎是周家子弟,好歹也是拱聖軍統軍,你爹周太傅為何不和他多多往來”
周憲戚戚道:“周翎不顧父親反對,娶宰相宋齊丘的族妹為妻父親與宋齊丘在政見上素有不同,故而、故而漸漸與周翎疏遠
加之、加之周翎囂張跋扈,行事乖張,名聲狼藉,父親更是厭惡之,連府門都不許他邁入一步”
朱秀眼珠輪了輪,不動聲色道:“聽聞兩年多前,皇太弟李景遂主動上表辭去儲位,李弘冀才得以受封太子入主東宮。
而宋齊丘是堅定的太子黨人,與晉王李景遂素來不和,可有此事”
周憲怔了怔,懵懂地點頭道:“似乎確實如此”
朱秀笑道:“照此說來,周翎也是太子黨人你爹與宋齊丘不和,難道說,他支持晉王李景遂”
周憲掛著淚珠的睫毛輕輕顫動,麵頰帶著淚痕,茫然地道:“這些朝堂紛爭,父親向來不跟我說但他的確時常和晉王走動”
周憲心裏不禁生出疑惑,一個跑江湖的悍匪,怎麽會對這些朝堂大事如此了解
可惜她涉世未深,僅僅隻是心中迷惑不解,並未深想。
朱秀了然點頭,聽周憲這麽一說,他對於當今唐國朝廷上的糾紛有了大概了解。
李景遂是唐帝李璟的親弟弟,深得李璟信任,李璟登基後便立李景遂為皇太弟。
李璟的長子李弘冀當然不幹了,可惜他不得父親寵愛,隻能暗地裏培植勢力。
李弘冀一直視李景遂為眼中釘,終於,李弘冀在宋齊丘等人的支持下,在朝廷鬥爭中取得優勢。
李景遂也知情知趣,主動上表辭掉儲位,願意讓出東宮。
李璟多次挽留,李景遂去意已定,而且儲位不穩朝局動蕩,李璟也不能任由這種局麵發展下去,就另外封嫡長子李弘冀為皇太子,改封李景遂為晉王。
李景遂失掉儲位,但他任然深得李璟寵信,封晉王、授天策上將、江南西道兵馬元帥、洪州大都督、太尉、尚書令,手握兵馬大權,實打實的當朝第一人。
如此權勢自然令李弘冀嫉妒又忌憚,雖然當上太子,但李景遂的存在,依舊讓他如芒在背。
李景遂有意退讓,可李弘冀暗中步步緊逼,兩派的鬥爭不僅沒有消停,反而愈演愈烈。
這些事不光唐國朝廷人所共知,就連開封也早有耳聞。
這也從側麵反映出,李璟對於朝堂的掌控力還是有所不足。
郭大爺收到這些情報時,當著魏仁浦、王峻等人不屑放言:“李璟優柔寡斷,放任黨爭為禍,不足以成事!偽唐隻要失掉淮南險要之地,滅亡隻是早晚之事!”
當時朱秀也在場,聽了這番話不禁在心裏對郭大爺豎起大拇指,郭大爺果然目光如炬、一語中的!
如今聽了周憲不經意間透露的消息,朱秀對於江寧局勢更是有了清晰了解。
周憲見朱秀半晌不說話,鼓足勇氣哀求道:“既然褚公子已經知道我家與周翎並無瓜葛,可否請褚公子放我回去”
朱秀微微一笑,搖搖頭:“不行!”
周憲帶著哭腔:“為何”
朱秀輕搖折扇,笑道:“我家卷生死不明,隻有把周娘子帶在身邊,才能讓周家投鼠忌器,為我所用!周太傅疼愛女兒,一定會盡心竭力保證我家卷的安危。”
周憲咬咬唇,低喝道:“我父是當朝太傅,有諸多門生故舊,你就不怕成了朝廷追捕的通緝要犯”
朱秀哈哈笑著,小娘子敢怒不敢言,扯虎皮嚇唬他的樣子著實可愛。
“你、你莫要張狂,我父親在禁軍中有諸多好友,神武軍統軍劉彥貞、龍武軍統軍柴克宏、天威軍統軍何敬他們或是我父舊友,或是以師稱呼我父!
隻要父親發話,禁軍六軍的統軍大將軍們都願意幫忙,到時候在江寧城布下天羅地網,你、你插翅難逃!”
周憲氣鼓鼓地恐嚇道。
朱秀望著她眼眸含淚,俏臉慍怒的模樣,更是大笑不止。
忽地,朱秀起身朝她走去。
周憲嚇一跳,兩手捧著花瓶就要朝他砸去。
朱秀伸手毫不費力地奪過,蹲下身慢慢逼近她。
周憲臉蛋慘白,緊緊貼著牆壁往後縮,驚恐地睜大眼眸。
朱秀靠近,那張無暇壁玉般的臉蛋上,細微的毛孔都能清楚看見。
微翹的長睫毛掛著濕漉漉的淚珠,少女圓潤的臉蛋兩道淚痕我見猶憐,纖薄的唇瓣翕張著,噴吐的熱氣都能感受到。
朱秀嬉笑道:“若你家老頭子當真不要他寶貝閨女的性命,本公子也不怕做一回風流鬼!有周娘子如此絕色佳人陪伴,同赴黃泉又有何懼”
周憲臉頰“騰”地一下通紅如火燒,大滴大滴地晶瑩淚珠往下掉,帶著哭腔悲憤不已:“我、我寧願死也不從!”
朱秀嘿嘿一笑,伸手在她微涼的臉蛋拂過,沒等周憲反應過來,起身回到椅子坐好。
周憲驚怒羞憤,緊咬貝齒,痛恨無比地瞪著他。
朱秀澹澹道:“你爹雖然年紀大了些,但一定不湖塗,等周仝把我的話帶到,他會知道怎麽做的。
在此之前,勞煩周娘子老老實實待在我身邊,給本公子當個端茶倒水、鋪床疊被的女侍,聽說周娘子琵琶彈得好,你的琵琶我也順道從船上帶來,閑暇之餘就請周娘子不吝技藝,為本子彈曲解悶”
周憲憤怒又委屈地咬牙道:“你休想!”
朱秀撇撇嘴:“忘了告訴你,在你醒之前,我給你灌下一碗毒藥,此藥名為一日喪命散,源自遼東契丹族薩滿祭師,乃是用七種毒蟲配鶴頂紅,經七七四十九日煉成。
顧名思義,毒性發作時,一日就能要人命!死者渾身奇癢難奈,拚命掙紮扭動,直到全身潰爛流膿而亡!
怎麽樣,是不是很陰毒、很慘烈可怕不可怕”
朱秀一臉怪笑。
周憲滿麵驚恐:“你、你少嚇唬我!”
“嚇唬你”朱秀冷笑,“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腹部灼熱,隱隱作痛嘿嘿這便是毒性發作的征兆!”
周憲捂住腹部,當真覺得有些隱痛發燙。
“隻要你乖乖聽話,我每日給你吃一次解藥,一個月後保你無事!
但隻要中斷一日,毒藥就會發作,到時候可不要怪我不懂憐香惜玉啊”
朱秀笑容陰詭。
周憲淚如雨下,緊緊捂住嘴,生怕自己的哭腔激怒了眼前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