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你朱家的親戚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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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武三人剛被帶離府衙大牢,手腳就被綁縛緊,帶上黑布頭套,塞進一輛馬車裏,齊泗帶人護衛馬車,往城西甘泉坊駛去。
七拐八拐走了許久,馬車駛入一座宅院後門。
這處宅院是周翎豢養外室所在,不久前那個教坊歌伎出身的女人小產死了,周翎命人在花園挖了個大坑,草草掩埋,故而這座宅院至今空置。
周翎的正妻是宰相宋齊丘的族妹,算不得宋氏嫡女,但有了這層關係,他和宋齊丘也算郎舅姻親。
那宋氏女姿色一般,性格比較木訥,不懂得取悅人,按照周翎閱女無數的口味,本瞧不上這樣的女子,不過看在能和宋氏扯上姻親關係的份上,還是捏著鼻子大張旗鼓地將其娶回家。
娶妻之後,周翎繼續流連於風月場所,這處位於鬧市甘泉坊的精致小院,就成了他與無數新歡的幽會之地。
天氣炎熱,周翎隻穿一件薄絲內衫,坐在後院涼亭吃寒瓜。
寒瓜皮厚呈淺綠色,果瓤鮮紅,有黑籽,清甜多汁,又因源自西域,民間也稱為西瓜。
在江淮之地,隻有富貴人家能在酷熱的炎夏時節吃上一口冰鎮的寒瓜。
朱武三人被押到後院,摘下頭套,刺眼的陽光讓人睜不開眼,好一會才逐漸適應。
朱武驚惶地轉頭四望,發現他們身處一座陌生的宅院,亭台樓閣花池水榭,他們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宅子。
楊巧蓮攙扶著吳友娣,婆媳倆相互倚靠著,戰戰兢兢彷如待宰的羊羔。
“回稟統軍,這便是那逃戶朱武一家。”齊泗上前抱拳道。
周翎捧著一瓣寒瓜狠狠咬了一大口,紅汁水流得滿嘴都是,緊盯朱武三人,目光陰狠如狼。
抹抹嘴巴站起身,周翎指了指剩下一瓣的寒瓜,對齊泗道:“虔州送來的貢品,滋味不錯,你嚐嚐。”
“嘿嘿多謝統軍賞!”齊泗捧起寒瓜大咬一口,果然鮮甜多汁。
周翎拿著切瓜的匕首在衣襟上擦擦,走出亭子朝朱武三人走去。
楊巧蓮和吳友娣嚇得臉色發白,顫抖著往後縮。
朱武大吼一聲,想要撲上前攔在老娘和媳婦身前,被兩個凶狠兵差使勁摁住。
周翎輕蔑地瞥了他一眼,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泥巴窩子裏的泥鰍,倒也有幾條蜇人的水蛇做親戚!難怪要往北邊逃,原來是有靠山!”
朱武三人聽不懂他說什麽,驚懼不安地看著他手裏明晃晃的匕首。
“說!你朱家在北邊,可有人是做官的”周翎厲喝道。
吳友娣顫巍巍地道:“回稟官人,老婆子夫家世代為農,不曾出過吃皇糧的”
“不是為官,便是作匪!那夥北人究竟是何來曆快說!”周翎殺氣騰騰。
吳友娣惶惶道:“官人說的話老婆子聽不懂,老婆子一家可不認識什麽北人”
周翎眼一瞪就要發怒,齊泗忙上前低聲道:“統軍息怒,這三個刁民被抓時,那夥北人還未來到,說不定他們根本不知道會有人來找他們。”
周翎皺眉想了想,不耐煩地道:“你來審問。”
齊泗抱拳領命,掃視一眼朱武三人,冷笑道:“這位便是周統軍周大將軍,你們一家在板橋店租種的田地,都是周將軍的私產!”
朱武三人一驚,沒想到眼前這個吊青色眼袋的凶戾男子,就是他們的主家。
齊泗冷冷道:“在你們離開板橋店後,有一夥北邊來的匪人,自稱是你家親戚,在板橋店搶掠周家的遊船,打傷周家護衛仆從十數人,擄走周氏家主,當朝太傅千金,犯下死罪!
這夥人,你們可認識”
朱武三人麵麵相覷,他們一家在板橋店靠耕種討生活,農閑時便到各處船行、貨行幹活掙錢,哪裏會有當悍匪的親戚
吳友娣忙道:“老婆子一家都是本本分分的佃農,絕不敢和匪人扯上關係!”
齊泗罵咧道:“那你一家為何要出逃”
朱武忍不住忿忿道:“周家的田年年漲租子,一年忙活到頭,還不夠一家老小填肚子,不逃難道等死若是周家許俺們脫籍,讓俺們去種官田,俺們也不會逃”
周翎眼裏陡射出狠厲目光,拎著匕首走到朱武麵前。
朱武咬牙怒視,挺起胸膛毫無懼色。
周翎冷笑道:“田產是本將軍的,本將軍想收多少租子就收多少。”
朱武喝道:“你能漲租子,俺們也能不種你家的田!”
周翎眼眸一寒,獰笑道:“摁住他!”
兵差死死抓緊朱武的胳膊,周翎拿著匕首緩緩劃過他的胸膛,鋒利的刃口割開皮膚,殷紅的熱血流淌下。
朱武咬緊牙關,脖頸額頭青筋凸起,就是不吭一聲。
“倒是條硬氣的漢子,可惜了”
周翎冷笑,沾染血跡的匕首在朱武臉上拍了拍,揮揮手示意把人押下去。
齊泗湊上前道:“統軍打算如何處置他們”
周翎冷聲道:“暫且把他們關押起來,用他們來引誘那夥劫匪露麵。派人去告訴周仝,就說我這邊已經做好準備,他隨時可以聯係那夥劫匪,隻等匪人露麵,就將其一網打盡,一個不留!”
周翎眼裏迸射凶光。
齊泗嘿嘿道:“進了江寧城,那夥北人插翅難逃,要殺要剮還不是任由統軍做主。”
周翎冷哼道:“老爺子丟了寶貝女兒,嚇得六神無主,竟然想順從劫匪的意思交換人質,真是可笑!”
齊泗不屑道:“老太傅快七十歲了,人老了膽子也變小,堂堂周家若是跟劫匪談條件,傳出去惹人笑話。周家遲早有一日要交到統軍手裏,隻有統軍能讓周氏發揚光大。”
周翎陰鷙的眼裏閃過得意之色,冷笑道:“所以這一次,就是我和老爺子修複關係的好機會。救回周憲,老爺子一定會對我感激涕零,到時候再請他幫我疏通關係,調我進六軍任職。
侍衛司隻是個空殼衙門,要掌握兵權,還是要往六軍衙門裏走。”
齊泗摸摸腦門黑痣,忽地怪笑道:“就是可惜了那如花似玉的周娘子,落入匪人手裏,恐怕要壞了身子”
周翎也頗為遺憾地搖搖頭,縱使他閱女無數,但堂妹娥皇卻是他生平所見最美貌的女子。
“罷了,能保全性命已算不錯,哪裏還顧得上其他。”周翎漠然地道。
正說著,一名親衛匆匆趕來,奉上一份燙金名帖:“啟稟將軍,宋相公遣人送來請帖,請將軍今夜前往紫雲樓赴宴。”
周翎急忙接過,展開一看,大喜過望:“太好啦!今夜宋相公在紫雲樓擺宴,為江北防禦使陳覺升任水軍大將軍慶賀!太子也將微服出宮,前來赴宴!宋相公特意邀請我作陪!”
齊泗驚訝道:“宋相公是有意把統軍介紹給太子啊!”
周翎振奮不已,大笑道:“宋相公當真夠意思!今晚赴宴之人,全是一幫朝堂重臣,若是我能與他們相識,何愁今後不能平步青雲!”
齊泗先是狠狠拍了一通馬屁,又陰惻惻地道:“宋相公隻是統軍的郎舅,尚且對統軍這般照顧,老太傅可是統軍的族叔,卻對統軍置之不理,還說什麽同族情義,真叫人心寒!”
周翎聽了也是暗暗惱怒,冷聲道:“罷了,老爺子自命清高,又跟晉王交好,與太子和宋相公等人本就分屬不同派係,我娶宋氏女之前,他就揚言要跟我劃清界限。”
齊泗不屑道:“既然老太傅如此輕視統軍,統軍又何必出力幫他救回女兒去求晉王相助不是更好”
周翎看著手裏的燙金名帖,冷冷道:“老爺子還有些人脈可以用,暫時不能得罪,就幫他這一次。”
周翎吩咐齊泗在此看管好朱武一家,自己帶上親衛回府,他要為今晚的宴會好好準備一番。
齊泗命人把朱武一家鎖進柴房裏,每隔兩個時辰投送清水,每日給兩頓飯吃。
在周翎和齊泗的眼裏,這一家三口遲早要死,隻是現在還不能死,得留住他們的命換回周憲。
齊泗留下五名兵差負責看管,自己則偷偷跑到甘泉坊裏的瓦肆聽曲作樂。
柴房裏,朱武躺在地上,楊巧蓮和吳友娣撕破袖口,蘸著清水為他擦拭傷口。
“大郎受苦了”望著朱武胸口長長的刀口,吳友娣滿心疼惜。
楊巧蓮一邊掉眼淚,一邊埋怨道:“你個蠢牛,嘴硬個什麽磕頭求饒說兩句好話不就得了幹嘛非得逞能真要被人一刀殺了,你叫娘跟我咋活”
朱武氣憤地道:“姓周的不把俺們當人看,俺實在氣不過!”
楊巧蓮輕輕拍了他一掌:“人家是官,是做將軍的,手下有兵差,咱們是民,是小老百姓,拿什麽跟人家鬥”
朱武罵咧道:“狗屁將軍!就他那副慫樣,俺一刀就能宰了他的狗頭!早知道俺家要遭難,年初句容縣赤仙湖‘天保大將軍’起事,俺就應該和劉栓子的表兄去投奔他,殺官造反,救世濟民!”
楊巧蓮嚇得臉都白了,打了丈夫一下:“少胡說!閉嘴!我聽說那天保大將軍造反不過一月,就被朝廷水師剿滅,家裏三代祖墳都被刨幹淨哩”
朱武沒好氣道:“俺家祖墳在濠州定遠縣,他們想刨也找不到!怕個甚!大不了腦袋掉了留下碗大一個疤,也好過被他們像豬狗一樣宰殺!”
吳友娣擺擺手示意兩口子莫要吵嘴,低聲道:“那姓周的突然把咱們從大牢裏帶出來,十有是因為周家出了事!你們可記得那腦門長黑痣的軍漢說,有一夥北邊來的人到板橋店來尋咱們,然後和周家的人遇見,打了周家的人,還抓了周家的小姐!”
楊巧蓮振作幾分精神,忙道:“是這樣說的!還說那夥人是咱家的親戚!”
楊巧蓮興奮地看著吳友娣:“娘,咱家在北邊還有親戚”
吳友娣遲疑道:“朱家在濠州的確還有些遠房親戚,隻是許久不曾往來,自從他爹死後,更是斷了聯係我娘家兩個哥哥死得早,嫂嫂帶著外甥早就逃到外鄉去了。
倒是有幾個堂表兄弟留在濠州,隻是自從咱們逃到江寧就再沒聯係過,沒來由的,人家又怎麽會突然找上門來
就算找來,咱家的那些窮親戚,哪有膽子劫周家的船”
朱武苦笑道:“八成是找錯人了。”
楊巧蓮道:“甭管他是不是找錯人,聽那姓周的和黑痣軍漢話裏的意思,這夥強人可不好惹,連周家也吃了大虧,還丟了一位千金娘子!
姓周的不殺咱們,估計是想拿咱們換回周家的娘子!”
“要真是這樣,那咱們三條命算是暫時保住了”吳友娣喃喃道。
朱武擔憂地道:“若是找錯人,萬一他們和周家動起手來,有個死傷,豈不是受俺們家牽連周家畢竟是地頭蛇,那夥人再厲害,進了江寧城也討不了好”
楊巧蓮氣急:“咱們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你還有心思關心別人”
朱武囁嚅道:“俺家已經夠倒黴了,可不能再連累別個,何況還是不相幹的人”
吳友娣又是欣慰又是疼惜地握住兒子的手:“大郎是個厚道人啊!你爹以前常說,厚道人不吃虧,菩薩也會多多保佑”
楊巧蓮紅著眼睛道:“咱家都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了,還不吃虧也不知是哪個天殺的告密,我咒他一家不得好死!”
吳友娣瞪了她一眼:“咱娘仨都在這,亮娃子和大丫也逃過一劫,人都好好活著,哪來的家破人亡呸呸少胡說!”
楊巧蓮抹眼淚,嗚咽道:“兩個娃娃這麽小,離了咱們哪能活得下去”
朱武忍住傷痛,安慰道:“俺兒子機靈,南窪子又是他從小光著腳長大的地方,不會有事的!”
吳友娣堅定地道:“咱們原本以為,進了大牢就得死,不也好端端的活到現在老天爺叫咱們活下來,一定有他的道理,我總覺得,周家這事不簡單,或許就是咱家活命的機會也說不定!”
朱武用力點點頭:“娘說的對,俺們得打起精神來,周家沒對咱們下手之前,咱們可千萬不能先倒下!”
楊巧蓮看看丈夫,又看看婆婆,深吸口氣壓住心中傷感,用力點點頭。
三雙手用力地握住,在這生死未卜的絕境之處,給予彼此一點依靠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