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禦前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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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朱秀叩見陛下!”

    “平身!你匆忙趕回,想必是知道潞州爆發戰事了?”

    朱秀臉色平靜,拱手道:“臣在洛陽時已經接到潞州急報,武德司的鴿信也是同日送到!”

    柴榮苦笑道:“劉崇趁我朝國喪期間興兵南下,絕不隻是打秋風這麽簡單,朕料定他想一鼓作氣打到開封,徹底攪亂中原局勢,好讓他渾水摸魚。

    更重要的是,一旦中原生亂,讓契丹人看到機會,難保不會舉大兵來攻,重演天福十二年禍事!

    故而,朕想親征河東,以最快速度平息兵禍!”

    柴榮看了眼馮道和王溥,無奈道:“兩位相公各執一詞,百官裏也是反對者眾多,朱秀,你說說自己的看法。”

    眾人目光都投向朱秀,這個年輕人和新君有無比密切的關係,將來一定是這朝堂之上最顯赫耀眼的人物之一。

    他的意見,甚至能夠左右皇帝意誌。

    馮道趕緊遞眼色,暗示朱秀和自己保持同一立場。

    王溥則微笑不改,似乎已經料定朱秀會怎麽說。

    範質還在思索戰與不戰的利弊得失,他更多從錢糧軍備等後勤方向考慮。

    鄭仁誨則目光平和,很是低調地一言不發。

    之前受王殷叛亂牽連,他被先帝貶黜澶州,雖說後來查明他和王殷並無關聯,但也著實受到驚嚇,生了一場大病。

    此前鄭仁誨擔任三司使,號稱計相,掌管天下錢糧稅賦,地位尊崇無比。

    一朝被貶黜澶州,讓整個家族都跟著擔心受怕。

    萬幸的是先帝和新君明察秋毫,也並非過河拆橋之人,查明他和王殷並無密謀,就赦免了一切罪狀。

    新君即位,第一時間就把他召回來,出任樞密使,加同平章事,進入宰相班列。

    人處於高位,順風順水的時候,往往看不清麵臨的凶險,等跌落穀底,生死關口走一遭,許多事反而能看清楚想明白。

    鄭仁誨知道自己已經老了,新君即位,銳意進取,誌在一統天下,需要的是有虎虎生氣的年輕人,衝鋒在前披荊斬棘。

    屬於他們這一代前朝老臣的時代,終究過去了。

    所以鄭仁誨處處謹小慎微,就算進入宰相班列,也甘願把位置排在範質、王溥之下。

    新君需要他這樣的老臣穩定朝局,他就肝腦塗地以盡忠心。

    有朝一日新君不需要他了,也能灑脫放棄權位,致仕養老。

    想通了這些,鄭仁誨反而是朝堂之上最輕鬆的一個。

    朝廷裏能人輩出,新天子英姿勃發,他堅定不移地相信,大周的未來是光明的。

    柴榮看看範質和鄭仁誨,又看看魏仁浦,見他們都不說話,有些失望,一指朱秀:“無需理會旁人意思,說你自己的想法!”

    朱秀揖禮,朗聲道:“臣讚同陛下親征!而且兵貴神速,越快越好,決不能給劉崇反應時間!”

    馮道睜大眼,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感覺自己受到孫女婿的背叛。

    朱秀歉然地朝他拱手笑了笑。

    柴榮心裏鬆口氣,不動聲色地道:“說說理由。”

    朱秀笑道:“臣讚同陛下推斷,劉崇此戰突襲潞州隻是開始,一旦讓敵軍推進過於順利,北漢兵說不定會傾巢而動,隔岸觀火的契丹人也不會放過南下的大好良機!”

    柴榮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麵上終於露出些許笑容。

    範質站出來道:“先不說戰事如何打,就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北漢和契丹聯軍究竟有多少兵馬?契丹大將楊袞又是何人?這些關鍵信息我們不得而知,也就無法做出針對性部署。”

    朱秀笑道:“範相公的問題在下可以回答。急報裏說,敵方聯軍恐怕不下十萬之眾,其實根本沒有那麽多,根據武德司密報,敵方兵馬可戰之兵不會超過五萬!

    至於契丹大將楊袞,此人原名耶律敵祿,乃是遼帝耶律璟親自任命的政事令,屬於南麵官序列,也是南院大王耶律撻烈的心腹愛將。

    此人年紀四十歲上下,性格沉穩,膂力過人,乃是一位有勇有謀的悍將,不可小覷!”

    殿中響起一陣竊竊私語聲,聽了朱秀介紹,百官們對進犯潞州的敵軍才有了大致了解,心也安定不少。

    五六萬兵馬不算少,但也在可以考慮速戰解決的範疇。

    至於契丹大將倒是沒有引起百官重視,大周別的不多,能征慣戰的將才倒有不少,不怕他一個耶律敵祿。

    柴榮大受振奮,聽朱秀這麽一說,他越發覺得有把握能戰勝劉崇。

    柴榮望向朱秀的目光裏充滿欣賞和感激,遇事不決問朱秀果然是不錯的。

    他倒也沒多問這些消息朱秀從何處得知,隻以為是武德司的情報功勞。

    範質估算了會,拱手道:“啟奏陛下,若是按照我大周同樣出兵五萬計算,不用過多征調河南府庫屯糧,單就開封和國帑裏的積蓄就完全足夠。”

    柴榮信心十足地道:“朕就提五萬兵馬,去會會他劉崇!”

    馮道又站出來潑冷水:“陛下可曾想過,一旦戰事不順甚至戰敗,北漢和契丹大舉來犯,天下將有分崩離析之禍!”

    柴榮氣得直咬牙,這可惡的馮老頭,還沒出兵就盡說晦氣話。

    這一次柴榮沒有再跟他客氣,冷冷地道:“朕意已決,馮老相公切莫多言!朕命你為山陵使,即刻前往嵩陵為先帝修建陵寢,主持祭禮!”

    馮道愣了愣,似乎沒想到自己會被皇帝趕到嵩陵去修陵,賭氣似的道:“老臣遵旨!老臣在嵩陵靜候陛下凱旋!”

    君臣二人一個高坐禦位,一個站在陛階之下,隔空相互瞪了眼。

    柴榮站起身,環視眾臣,沉聲道:“命鄭仁誨為開封留守,主持日常政務。

    傳旨,詔衛王符彥卿率天雄軍進駐磁州,進逼敵軍後路,以鎮寧軍節度使郭崇為副;

    詔河中節度使王彥超引兵出晉州,向北漢兵邀戰,牽製敵軍,以保義軍節度使韓通為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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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樊愛能、步軍都指揮使何徽、義成節度使白重讚、鄭州防禦使史彥超、前耀州團練使符彥能領兵火速趕赴澤州,宣微使向訓為監軍。

    朕車駕隨後便至,李重進、張永德各自率領一千兵馬隨駕護衛!

    其餘官員各司其職,不得懈怠!”

    百官肅然而拜:“臣等領旨!”

    朱秀有些懵,沒想到自己快馬加鞭一路趕回開封,到了點將出征的時候,竟然沒有他的份。

    朱秀急了,趕忙道:“陛下,臣也願領一軍隨行出征!”

    柴榮見朱秀神情委屈,笑道:“你剛從蒲州趕回,還是好好留在京中歇息吧!免得你母親又時常抱怨朕,給你安排太多差事,害得你都沒時間在家中操持生育大事。”

    殿中響起輕笑聲,百官都用一種戲謔眼神打量朱秀。

    朱秀老臉一紅,吭哧道:“如陛下所言,此乃國戰,臣無論如何也要追隨陛下出征!”

    “你當真想去?”柴榮笑道。

    朱秀趕緊拜倒:“臣願追隨陛下掃平敵寇!”

    柴榮收斂笑容,沉吟了片刻,道:“虎翼軍乃侍衛司所轄步軍,此次出征要抽調部分兵馬歸屬何徽統率,你想去的話,朕就從中撥給你五千步卒。

    朕命邢州安節度使劉詞督押糧草為後軍,你為副手,在朕之後十日內抵達澤州!”

    朱秀想了想,後軍就後軍,總比不能上前線強。

    “臣領旨!”

    柴榮嘴角含笑,稍稍扭頭朝後宮方向示意了下,朱秀會心一笑,微微點頭。

    又商討了一陣子,朝會直到正午時分才散。

    退朝離殿,朱秀和範質王溥說了幾句閑話,準備轉道去後宮見柴榮。

    “朱小子,你給老夫站住!”

    馮道突然從宮苑拐角處冒出來,拽住他的胳膊不鬆手。

    “老相公這是作何?”朱秀哭笑不得。

    馮道惱火道:“老夫問你,為何要攛掇陛下親征?你可知此一戰,凶險有多大?陛下剛剛即位,根基不穩,天下藩鎮還在觀望之中,一旦戰事不順,內憂外患一並爆發,大周可就完了!”

    朱秀道:“老相公先別心急,聽我把話說完。”

    馮道鬆開手,氣呼呼地瞪著他。

    “誠如老相公所言,此戰不確定性極大,但同樣的,如果戰勝劉崇,掃退敵軍,收獲也相當可觀!

    一來陛下可以借機豎立威信,整合禁軍,二來可以震懾宵小,使之不敢輕視新君,窺伺大周!”朱秀道。

    馮道拐杖冬冬敲地:“這些老夫當然知道!可相較於獲利,首先要考慮的是戰敗後果!

    一旦戰敗甚至陛下有失,天下危亡矣!”

    朱秀攤攤手:“的確如此!但如今已是騎虎難下之勢,唯有陛下親征,一戰退敵,才是最好的解決之道!

    陛下想借此機會整合軍權,您老不論怎麽勸,陛下都不會聽。

    所以還是想想如何取勝,擴大戰果才是正途!”

    馮道怒道:“你當劉崇是紙湖的,一吹就破?周軍在兵力上並無絕對優勢,你憑什麽說一定能戰勝敵人?”

    “這個嘛”朱秀仰頭望望天,很認真地道:“天意!我認為天意會讓大周取勝!”

    “你!~”馮道啞口無言,掄起拐杖要打,“渾小子啊!火燒眉毛了還敢戲耍老夫?”

    朱秀嬉笑著抓住拐杖,忙道:“老相公莫急,陛下乃是知兵之人,剛才一番部署可謂相當穩妥,絕對出不了大事!

    就算擒不住劉崇,退敵不在話下!我敢保證!”

    馮道奪過拐杖,叱罵道:“保個屁!若是戰敗,你小子掉了腦袋,還要連累嬋兒當寡婦!

    罷了,老夫不管啦!

    你們年輕人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老夫管不了!

    這就去嵩陵陪先帝,反正我老頭子也沒幾年好活!~”

    馮道罵罵咧咧,氣呼呼地拄著拐杖走遠。

    朱秀大聲道:“您老保重身子,明年等著抱重外孫!”

    馮道沒有理會,拄著拐杖句僂腰身,小老頭生氣時腿腳相當利索。

    朱秀輕歎口氣,朝著他的背影躬身揖禮。

    馮道的想法的確是老成持重,可惜他不知道,柴榮之所以能成為令後世扼腕的世宗皇帝,就是因為他身上具有一股雄視天下的霸氣,和一往無前的強悍勇氣!

    在這個時代,這樣的人往往最為惹人矚目,因為蒼生離亂太久,亟需這樣一位鐵血強悍之人站出來,帶領漢家軍民掃平亂世,再造一個漢唐盛世!

    史家總說馮道此人為苟且活命不知廉恥,毫無忠貞觀念,乃是奸臣之尤。

    可朱秀卻覺得,不管馮道身處任何一個王朝,侍奉任何一位君主,他都盡心竭力以盡人臣本分。

    他心裏有黎民蒼生,也有一個大一統的願景。

    隻可惜曆經五代亂世,竟然沒有一個皇帝和王朝享國長久。

    馮道看到的是興衰敗亡,是在希望和失望之間徘回。

    直到等到大周崛起,郭氏天子顯露人主氣象,馮道才重新燃起希望。

    他極力反對柴榮親征,就是怕銳意進取的新天子在即位之初慘遭敗亡,大周二世而亡。

    馮道對大周的情感,深沉且篤定。

    如果他真是奸臣,大可以在當初耶律德光南下時,就跟隨契丹人回北方。

    當年石敬瑭當政時,馮道出使契丹,耶律德光對他可是相當欣賞,他在契丹貴族裏備受推崇,如果投靠契丹人,他的日子一定比在中原好過。

    至於改朝換代之際,為了活命偶有卑躬屈膝的舉動,朱秀認為根本算不上汙點。

    生不在亂世,就無法體會亂世人不如畜的滋味,一切都是為了活命,而求生存本就是人最原始的。

    把歐陽修和司馬光扔到五代,未必做的比馮道好。

    拿太平盛世裏士大夫忠孝節義那一套理念,來要求亂世裏求活之人,根本就是瞎扯澹,那玩意兒在這年頭壓根不存在。

    講究這些的人早死八百回了。

    朱秀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忍不住為馮道的曆史評價叫屈。

    不過轉念想想,如今自己是馮老頭的孫女婿,算是一家人,難免帶上些私人情感,有失公允。

    朱秀搖搖頭自嘲一笑,轉身往後宮趕去。

    曆史總由勝利者書寫,與其擔心史書評價,還不如想想怎麽當一個勝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