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跟你朱秀混沒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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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封羅城,虎翼軍駐地大營。

    大周新天子一聲令下,作為侍衛司步軍主力的虎翼軍近兩萬將士拔營起寨,收拾行裝,歸入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何徽麾下統一指揮,不日開拔奔赴澤州。

    偌大營寨黃沙漫天,一頂頂軍帳收攏裝車,一車車刀槍兵器拉出大營,拒馬、木墁、轒轀這些重要的攻防器械用幾輛板車裝載,再用騾子驢子拖拉。

    這些重型器械到戰場上臨時趕製肯定來不及,但又不能少,隻能帶著行軍。

    點將台上,朱秀四平八穩地坐著藤椅,神情悠閑地注視著大營裏忙碌景象。

    身為虎翼軍主帥,他卻不能率領麾下部隊承擔主要作戰任務,隻能帶被何徽、樊愛能挑剩下的萬餘兵士充當後軍,押運輜重糧草。

    換做別人,肯定會為此感到憤滿煩惱,可朱秀卻像個沒事人一樣,看不出有絲毫不滿。

    這三分之二的虎翼軍將士到了樊愛能、何徽手下,戰事結束後還有幾人能活著回來,也隻有朱秀心裏才有數。

    要是前幾年,他心裏肯定不好受,畢竟虎翼軍也算是他和李重進一手組建訓練,其中有一萬多的老卒都是他親自從各軍挑選出的,相處久了怎麽也有幾分感情。

    明知道樊愛能、何徽十有會帶著他們走曆史老路,朱秀本以為自己會不忍心、甚至充滿愧疚,可真到了送他們出營的時候,朱秀卻發現,自己心裏沒有任何波瀾。

    上黨、晉城那地方,自古以來就是冷兵器戰場絞肉機,最著名的就是爆發在晉城高平縣西北的長平之戰,成就白起一代殺神凶名。

    而不久之後,如果曆史沒有走偏的話,同樣在距離長平不遠的地方,也會爆發一場決定天下大勢走向的惡戰。

    這些虎翼軍兵卒們,也將親眼見證曆史,而後成為曆史

    朱秀耷拉眼皮,麵無表情,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訝,自己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冷酷無情了?

    一個五十歲許、胡渣花白、膚色黝黑的老兵頭跑來,站在點將台下,偷偷瞟眼朱秀,有些局促不安地想說什麽。

    朱秀身後站著的潘美笑罵道:“褚馬槽,你這家夥扭扭捏捏想幹啥?”

    朱秀睜開眼皮,打量著他,覺得這老軍頭有些眼熟,應該是虎翼軍老卒了。

    “小人給帥爺磕頭!”見朱秀看著他,褚軍頭趕緊跪下。

    潘美笑道:“這廝負責照料戰馬,整日圍著馬槽轉,軍士們就戲稱他為褚馬槽。”

    虎翼軍雖是步軍兵種,但也有一支百餘匹戰馬組成的騎軍,充作斥候、傳令兵等。

    朱秀點點頭,示意他起身。

    褚軍頭趕緊爬起來,從衣甲內襯摸出一個小布包,小心翼翼打開,裏麵裝有幾顆幹山楂裹糖漿製成的糖果。

    “自家婆娘做的,請帥爺嚐嚐!”褚軍頭咧嘴,缺了一顆門牙,倒也不影響他笑得極為開心。

    這幾顆做工粗糙的糖果實在稱不上有什麽賣相可言,黑黃黑黃看著像羊屎蛋。

    畢鎮海剛想阻止,朱秀擺擺手沒讓他說話。

    潘美搶先一步捏著一顆糖果塞嘴裏,使勁嘬了嘬。

    “褚馬槽,你這廝是不是有事求帥爺?”潘美笑罵著,示意了朱秀一下,意思是糖果沒問題。

    褚軍頭黝黑的麵頰流露些許赧然,忸怩道:“小人、小人得了兒子,還未取名,想請帥爺賜個名字!

    弟兄們都知道,帥爺小時候拜在老神仙門下學藝,本事大著咧,就連老皇帝和新皇帝都時常向帥爺討教!

    小人沒念過書,不識幾個字,這把年紀才有了兒子,怕不好養活,想求帥爺賜下些福分,保佑娃娃平安長大”

    潘美道:“你這老家夥行啊!老來得子,必定有福!”

    “嘿嘿~”褚馬槽使勁搓手,黝黑麵龐喜氣滿滿。

    朱秀笑道:“你這年紀,孩子應該不少,怎麽才有了兒子?”

    褚軍頭道:“小人之前待過的幾個番號禁軍,像什麽護聖軍、捧聖軍、神衛軍,哪有咱們虎翼軍這待遇!

    別的不說,軍餉錢都能按時發下,四時節令還給咱們換衣甲,吃的是糜子饃饃、黃豆饃饃、大米飯,幾年下來能攢下不少錢,有錢才能娶媳婦不是!

    嘿嘿~小人前年回老家探親,就把親事結了,去年生了個閨女,今年婆娘肚皮爭氣,又給生了兒子!”

    褚軍頭咧嘴傻樂嗬,眼睛裏盡是光亮,那是對未來的濃濃期許。

    朱秀笑了,捏了顆糖果含在嘴裏,酸酸甜甜還挺好吃,想了想道:“你兒子就叫褚珣吧!珣,就是美玉的意思。你兒子將來,一定是塊良材美玉!”

    褚軍頭眼睛瞪得極大,充滿歡喜,興奮都快手舞足蹈。

    “多謝帥爺賜名!”褚軍頭跪下冬冬磕頭。

    潘美笑道:“你這老小子肯定不會寫這個字,跟我走,我寫給你,帶回去交給你婆娘,免得認錯字!”

    潘美跳下點將台,褚軍頭再三恩謝,屁顛顛跟著潘美走了。

    朱秀捧著小布包,把裏麵剩下的幾顆糖果吃完。

    軍中僅有的馬匹能用的都被挑走,褚軍頭肯定要隨行照料,上到前線戰場去。

    朱秀臉色一暗,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畢鎮海笑道:“公爺把自己用過的化名賜給褚軍頭的兒子,那孩子將來福氣肯定差不了,要是能有侯爺十分之一的本事,足夠發家致富,光大門楣!

    就是不知,等那孩子長大,這天下又會是什麽樣子”

    正說著,曹彬帶領樊愛能、何徽走來。

    “哈哈哈~讓朱縣公久等啦!”樊愛能大咧咧地抱拳。

    朱秀站起身,拱手道:“不知樊大將軍對虎翼軍可還滿意?”

    樊愛能不客氣地往藤椅一坐,道:“還不錯!不能說全軍盡是精銳,挑出一兩萬能用的也就可以啦!”

    朱秀微笑道:“劉崇烏合之眾,哪裏是樊大將軍的對手!隻怕我們後軍還沒趕到,樊大將軍就已經打到太原去了!”

    “哈哈!~承朱縣公吉言!”樊愛能倒是很享受朱秀一番吹捧。

    何徽冷眼旁觀,心裏生出些狐疑。

    以他對朱秀的了解,他二人挑走虎翼軍絕大部分精銳,這小子應該橫眉冷眼相對才是呀?

    怎麽會如此客氣?

    “好啦,本將軍告辭!”樊愛能站起身,個頭沒有朱秀高,身子卻有朱秀三個寬,像個豎起的冬瓜。

    “朱縣公督押糧草在後,行程可不能太慢,務必跟上前軍速度,否則延緩大軍行動,罪責可不輕啊!”

    樊愛能打著官腔教訓道。

    朱秀彎腰一副恭敬樣:“謹記樊大將軍提點!”

    樊愛能擺擺手,下了點將台翻身上馬,率領一隊親兵衝出大營。

    何徽抱拳告辭,深深看了朱秀一眼,縱馬緊跟在後。

    目送他們出了營門,朱秀抖抖衣袍在藤椅坐下。

    自始至終,曹彬陰沉臉色不發一言。

    “曹將軍有事?”朱秀歪頭看他。

    曹彬咬牙道:“虎翼軍近兩萬精銳步卒,就這樣白白拱手送人?你身為主帥,卻不作任何反應?”

    朱秀攤攤手:“樊愛能何徽奉旨提調兵馬,我能有什麽辦法?”

    曹彬惱火道:“為何不能由我們統軍出戰?非得把軍士交給他二人?”

    朱秀笑道:“不知曹將軍之前有何戰績?”

    “我”曹彬一時語塞,臉色青紅相交。

    他明白朱秀的意思,不管是他還是朱秀,雖說當了一軍主將,但真到了戰場,上至天子下至百官,都不相信他們兩個年輕人有能力臨戰指揮。

    何況此戰事關重大,必須要由可靠將帥統兵出戰。

    朱秀悠悠道:“國華兄二十三歲,在下二十一歲,在天子和百官眼裏,咱們都還太青澀了。

    這是你我的劣勢,卻也是優勢!”

    朱秀看著他,很認真地道:“意味著我們將來還有大把機會施展拳腳!不必急於一時!”

    曹彬憂愁道:“可我觀樊愛能、何徽並非將才,他二人從軍多年,根本沒有拿得出手的戰功!

    樊愛能在鄴都斬殺王殷,不過是行刺客之舉,與戰陣無關!

    何徽當年在劉詞老將軍帳下,以酷吏著稱,苛待麾下軍士。

    他們二人,哪裏懂得征伐之道?

    劉崇麾下有猛將張元徽、白從暉、王延嗣,若是讓樊何二人與之相遇,豈能有半點勝算?”

    朱秀聳聳肩:“可人家畢竟得陛下寵信!”

    曹彬惱火道:“你明明知道這二人不適合掌兵,為何不向官家諫言?”

    朱秀嬉笑道:“國華兄誤會了,我可沒有看出這二人有什麽問題。我相信陛下決斷,陛下怎麽安排,我照做就是了!”

    曹彬麵色鐵青,死死攥拳。

    朱秀無奈,歎口氣道:“樊何二人畢竟跟隨先帝、陛下多年,有從龍之功,如今陛下即位重用二人,我跑去潑冷水,汙蔑人家沒有能力統兵,你讓陛下怎麽看我?

    百官和元老重臣們又怎麽看我?”

    曹彬無言反駁,臉色依舊難看。

    朱秀寬慰道:“放心吧,有陛下坐鎮,出不了大亂子。”

    曹彬忿忿道:“某要調離虎翼軍,請朱縣公去找陛下安排此事!”

    朱秀趕緊站起身:“你要走?為何?”

    曹彬斜瞅著他,冷哼道:“留在虎翼軍無法參戰,某可不想在後軍押送糧草,當個夥夫!”

    朱秀哭笑不得:“我說國華兄,你不要意氣用事嘛!這差事又不是我自己要來的,還不是陛下吩咐?你無法上前線作戰,可不關我的事!”

    曹彬漲紅臉,惱火道:“跟你搭夥實在憋屈!留下來上不得戰場,無法立功,有何前途可言?”

    朱秀大翻白眼,這家夥還嫌棄自己廟小了!

    “來來來!國華兄請坐!坐!”

    朱秀讓開位置,不由分說地把曹彬摁到藤椅坐好。

    曹彬仍是滿臉氣憤。

    認識曹彬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見他動怒,朱秀心裏憋笑。

    這家夥跟年輕時候的張永德還真像,同樣的老成持重,同樣的不苟言笑。

    如今大戰將至,眼看自己沒有作戰機會,這才急了。

    終究是年輕人,立功心切,還是沉不住氣。

    朱秀笑道:“如果我說,咱們這支殘缺不全的虎翼軍,也有機會親臨戰場,你信不信?”

    “當真?”曹彬擰眉瞪著他,滿臉不相信。

    朱秀神秘兮兮地道:“不光有機會上戰場,還有機會立下大功!”

    曹彬譏誚道:“難不成你這押糧官,能把一石糧食變成兩石?”

    “呃”朱秀無語,撇撇嘴,“你愛信不信!我隻告訴你,留下來,就有機會參戰立功!立大功!”

    曹彬緊盯著他:“立功是其次,大戰將臨,某不願窩囊躲在後!”

    朱秀笑道:“這麽說,國華兄是願意留下了?”

    曹彬沉聲道:“若你所言不實,哄騙我,又如何?”

    朱秀道:“戰場瞬息萬變,我哪裏知道會出現什麽變故!隻是經過一番推敲,我料定此戰一旦爆發,必會生出許多波折,我們雖然分屬後軍,倒也不是沒有機會成為一支關鍵力量!”

    曹彬盯著他看了許久,緩緩點頭:“再信你一次!”

    朱秀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以後你就知道了,跟我幹絕對錯不了!”

    朱秀抱拳告辭,領著畢鎮海悠然而去。

    曹彬坐在點將台上,注視他二人身影走遠

    ~~~

    金明酒樓,包廂內。

    趙匡義端著酒碗,頗為豪氣地道:“幹了這碗酒,預祝兄長旗開得勝,再立新功!”

    趙匡胤哈哈一笑,端起酒碗和他碰了下,仰頭喝完。

    一旁侍奉的張德均趕緊從熱騰騰的燙酒壺裏舀酒斟滿。

    趙匡胤看了他一眼:“王繼恩,你先出去,我們兄弟二人有話說。”

    張德均急忙應了聲,恭恭敬敬退出包廂。

    趙匡胤耳力出眾,聽得出張德均走遠的腳步。

    “這小太監倒是個伶俐人。”趙匡胤笑道。

    “我相中的人,豈能差?”趙匡義頗為得意。

    趙匡胤道:“可他畢竟是宮人身份,你當作小廝使喚,不合適吧?”

    趙匡義不以為然:“無妨,我調查過了,就是個在宮裏沒名沒姓的打雜閹奴,除了仰仗我趙家,還能仰仗誰?”

    趙匡胤想了想,能在宮裏多個可靠之人也不錯。

    這王繼恩機靈識趣,倒是可以好好栽培,也就不把此事放心上。

    “此次我出任殿前四直都虞候,得到張駙馬提攜,得以跟隨陛下出征澤潞,也算是時來運轉。”趙匡胤感慨道。

    “李重進調離殿前親軍,兄長終於可以鬆口氣了。”趙匡義笑道。

    “不錯。”趙匡胤也笑了,“張駙馬對我甚是看重,以後的日子會好過不少。”

    趙匡義提醒道:“此次出征,兄長身邊還是要安排些親信跟隨,可有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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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匡胤笑道:“韓重贇、馬仁瑀、張瓊、楊信四人足矣!”

    趙匡義點點頭:“這四人都是兄長至交,有他們護佑,想來可保平安。”

    話鋒一轉,趙匡義嗤笑道:“聽說朱秀主動請纓,卻被陛下安排去後軍押糧?”

    趙匡胤笑道:“不錯,朱秀畢竟沒有正式作戰經驗,陛下對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那廝真當自己無所不能?上了戰場,他恐怕會嚇得尿褲子!”趙匡義嘲笑道。

    趙匡胤搖搖頭,二弟和朱秀之間的梁子隻怕是輕易解不開了,舉起酒碗道:“不說他了,來喝酒!我走之後,你照顧好爹娘!”

    “兄長放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