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擴大戰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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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子縣西南,群山綿延,峰巒疊嶂,山崖頂常年有霧靄籠罩,宛如仙山景象。
這裏便是鼎鼎有名的發鳩山,精衛填海銜取木石的地方。
嶺便位於發鳩山深處。
這裏多水澤窪地,山嶺間又常有野豬出沒,不知從何時起,長子縣百姓便將這裏稱為嶺。
立夏時節,山嶺間翠奔綠湧,一派草木繁盛之景。
發鳩山東北河穀地,一支打著漢軍旗號的隊伍沿溪流緩緩入穀。
這支漢軍人數萬餘,旗幟殘破,兵士大多帶傷,衣甲破爛,人困馬乏,士氣低落到極點。
劉崇騎馬位於中軍,身上甲胃沾滿血跡,沒有戴兜鍪,花白頭發被汗水血水浸濕,風幹後發硬打結,蒼老疲憊的臉上沾滿黑灰血汙。
與數日前那位雄心勃勃的北漢主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劉崇眼瞼半閉,身子隨馬匹行走輕輕晃動。
連日不分晝夜行軍,他實在太疲累了,坐在馬背上都能睡著。
就連胯下這匹契丹人贈送的黃騮寶馬也到了體力極限,幾日吃不得精料,活活累瘦一大截,馬唇嚼動時有白沫冒出。
忽地,劉崇一個激靈醒轉過來,充斥血絲的雙眼四處張望,低啞聲音道:“此處是何地?”
身後,緊緊跟隨的大將張元徽夾馬上前,低聲道:“啟稟陛下,此地名叫嶺!”
劉崇仰望山穀兩側,隻見層崖峭壁,綠嶂百重,禁不住感喟道:“好一片惡山惡水!”
隨即又自嘲道:“若朕是柴榮,必藏伏兵於此!可惜啊,隻怕連柴榮也想不到,能在巴公原戰勝我軍!
朕也沒想到,竟然會敗得如此淒慘”
張元徽痛恨道:“若非契丹人不戰而退,我漢軍又怎會落得如此地步?契丹胡虜,果然不可信!”
劉崇冷冷道:“契丹人要的是我們和柴榮兩敗俱傷,如此局麵下,我朝隻能越發依賴他們。
這一點朕早有所料,耶律敵祿那胡狗,朕原本就沒指望他!
隻是沒想到,柴榮小兒親率周軍馳援澤潞,還來得如此迅速!
巴公原之戰,我漢軍本來已經占盡上風,可柴榮小兒竟然有膽量親自下場,率眾衝鋒,硬是扛住我軍衝擊,等到周軍後軍救援!”
劉崇仰天長歎:“周軍裏不乏勇悍死戰之士,柴榮小兒命不該絕,難道是我大漢真的氣數已盡?蒼天不公!蒼天不公啊!~”
張元徽張張嘴,本想說兩句安慰話,可又不知如何說出口。
在他看來,巴公原一戰,漢軍著實敗得突然,敗得憋屈。
在周軍東廂軍潰敗的情況下,柴榮所在的中路軍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頑強戰鬥力,大周皇帝親自下場衝鋒陷陣,更是激起周軍死戰勇氣,最後那支人數不詳的援軍,就成了壓垮漢軍的最後一根稻草。
張元徽歎了口氣,從這個角度來看,漢軍敗得確也應該,人數並不占優的周軍,除掉主將早早敗逃的東廂軍,另外兩路大軍,不管從組織、調度、服從和單兵戰術素養,都明顯比漢軍強。
周主柴榮親自下場戰鬥,更是將周軍士氣激發到極點。
反觀漢軍一邊,耶律敵祿早早撤退,使得漢軍士氣大衰,傷亡加劇的情況下,戰鬥意誌也就迅速瓦解,潰逃之勢一成,再難阻擋。
張元徽暗自苦笑,巴公原之戰可算是他一生中最險惡的一仗,也是最憋屈窩囊的一仗。
劉崇恨聲道:“可知耶律敵祿率兵走哪條道?”
張元徽道:“進入發鳩山之前,有探馬來報,說耶律敵祿率領契丹騎軍走西邊三十裏的凋黃嶺。”
劉崇命親衛找來行軍地圖,翻看了片刻,指著太原冷笑道:“耶律敵祿倒也不傻,擔心周軍繼續向北進軍,直搗太原,想抄近路趕回駐守。”
張元徽點點頭,沒有說什麽。
契丹人幫忙防守太原城,當然不是什麽好心,隻是怕北漢朝廷被周軍所滅,契丹人失去一個可以牽製中原的工具而已。
漢軍進入到嶺深處,地勢越來越狹窄,天色也漸漸變暗,劉崇正猶豫要不要命兵士就地駐紮,歇息一晚再走,突然從頭頂傳來一聲炸響!
轟地一聲,好似有驚雷在頭頂炸裂,劉崇嚇得肝膽俱裂,胯下黃騮馬驚慌嘶鳴。
漢軍敗兵倉惶朝兩側山崖張望,隻見雨點般的石塊木頭從崖山拋下,緊接著又是一陣箭雨唰唰射來!
“有埋伏!保護陛下!”
張元徽一聲淒厲大吼,揮舞雙錘衝上前緊跟在劉崇左右。
漢軍驚恐哀嚎,四處躲藏奔逃,拚命朝西北方向的山穀出口逃竄。
慘叫聲響徹山穀,被砸死射死的漢兵不計其數!
“快走!”劉崇淒聲嘶吼,在親兵的拚死保護下,朝西北出口瘋狂逃命。
驚恐的漢兵相互推搡蜂擁逃竄,又有上百人死於踐踏。
劉崇也被裹挾其中,若非親兵人馬結成牆,將他護在當中,隻怕還沒等到逃出嶺,就要被亂兵活活踩死。
又是一聲爆響從穀口傳來,一騎大將揮舞長柄花刀衝鋒在先,身後有十數個騎將,而後是大批揮舞周軍旗幟的步卒!
“上將潘美在此!劉崇狗賊速速下馬受降!”
一聲暴喝,聲勢竟然不弱於剛才的炸響聲!
潘美挽馬揮刀,盔帽下一張赤紅麵龐,搭配飄飄長髯,當真有幾分在世關公的威風!
黑壓壓的周軍一股腦堵住穀口,劉崇目眥欲裂,差點嚇得跌落馬背!
幸虧張元徽及時趕到大吼道:“陛下率親軍先走,切莫戀戰,臣來擋住這廝!”
張元徽揮舞雙錘迎上潘美,麾下漢兵也緊跟著他與周軍搏命廝殺。
漢兵也知道衝不出穀口,終究是死路一條,瘋狂嚎叫著與周軍展開白刃戰。
穀口處,周軍並未徹底堵死,而是留下缺口,任憑漢兵逃竄。
有逃命出口在,漢兵死戰的意誌就不會太堅決,也能減少周軍將士的傷亡程度。
廝殺了一陣子,劉崇在親兵的保護下衝出穀口,率領數千殘兵倉惶逃離。
潘美抖擻精神,率領周軍開始圍殺張元徽這支斷後漢兵。
二將在馬背上殺得難解難分,硬生生打了上百個回合。
潘美暗暗心驚,這張元徽不愧是北漢頭號猛將,連續逃亡多日的情況下,還能爆發出如此戰力,當真不可小覷!
張元徽畢竟體力不支,百招過後,氣喘如牛,雙手握錘的虎口處已是鮮血淋漓,兩臂微微發抖。
潘美注意到張元徽胯下戰馬四肢開始打顫,留了個心眼,虛晃一刀騙過張元徽,用刀杆另一端的尖頭狠狠紮進馬肚子!
那馬慘嘶一聲,朝一側重重傾倒,連帶著張元徽身子不穩,眼看就要一起砸翻!
潘美抓住時機一聲大吼,花刀翻飛,白光一閃,一顆首級淩空飛起,斷頸處熱血噴濺!
噗地一聲,人頭落地,鼓脹的眼睛死死睜大。
潘美長刀挑起人頭,大喝道:“賊將張元徽已死,餘下漢兵降者不殺!”
很快,山穀裏響徹周軍歡呼聲,數百個漢兵哀嚎著跪地投降。
潘美命人打掃戰場,收編降卒,用一塊漢軍旗幟包裹首級,掛在馬鞍下,高舉花刀大笑:“走!回潞州城向陛下請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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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同一時刻,西邊三十餘裏處的凋黃嶺,一支萬餘數的契丹騎軍正在加緊趕路。
凋黃嶺是一處地勢較為平坦的河穀地,南麵是一條河流,北麵是森林茂密的山坡,河穀呈東西狹長之勢。
萬餘騎奔逃聲若奔雷,響徹四野。
衝在最前頭的耶律敵祿往北麵山林看了眼,麵露疑惑之色。
這種動靜,應該驚得山林裏群鳥驚飛才是,為何靜悄悄沒有一點聲響?
難不成,這是一片沒有鳥雀棲息的林子?
耶律敵祿看看天色,距離天黑還有一個多時辰,按照這種速度行軍,天黑之前應該能穿過凋黃嶺,進入晉州地界。
十幾個朝前探路的契丹兵騎馬趕回,嘰裏呱啦地大喊大叫說了一通,意思是前方道路被阻斷!
耶律敵祿一驚,怒吼道:“傳令,全軍止步!”
傳令兵依次趕去報信,好一會,萬餘騎契丹兵才緩緩停止。
耶律敵祿命一部分漢人兵警戒,其餘契丹兵原地休整,自己率領數騎繞過前方狹窄彎路,果然看見不遠處,河穀道路被樹幹石塊阻塞,上麵還覆蓋幹草枯枝,澆了些黑乎乎黏膩的東西,隱隱泛起油光。
耶律敵祿大驚色變,這明顯是有人故意阻斷道路!
他想起那片靜謐詭異的山林,猛地反應過來,拔轉馬頭怒吼:“全軍後撤!快!”
話音剛落,休地破風聲響起,一支帶著隱隱火光的箭失從北麵山崖之上射來,精準落在那堆阻塞道路的幹草木石堆裏。
很快,幹草堆冒出濃煙,漸漸有火光燃燒,越燒越旺,滾滾黑煙衝天而起!
河穀裏傳出喊殺聲,北麵山坡之上,周軍旗幟揮舞,喊殺聲如浪潮,洶湧不絕。
山林間有密密麻麻的箭失射出,其中有許多箭鏃帶火,落在河穀常年堆積腐朽的草木裏,燃燒冒煙,火勢雖然不大,但煙塵濃烈,嗆人刺鼻。
耶律敵祿聲嘶力竭呼喊指揮,命令契丹騎軍後軍變前軍,撤出凋黃嶺。
伏兵有多少不得而知,隻看山坡之上盡是周軍旗幟,喊殺聲震天,卻隻見密集的箭失射出,不見半點人影出現。
若要反攻,必須下馬攻上山坡,敵人在暗契丹兵在明,又處於仰攻劣勢,怎麽算都對己方不利。
耶律敵祿親自壓陣斷後,催促契丹騎軍撤出河穀。
穀澗裏濃煙彌漫,契丹兵倉惶後撤,墜馬被踐踏而死的、擁擠時跌落河水裏的數不清。
一聲炸響自山坡傳下,一員白甲小將背負弓弩,腰懸雁翎刀,率領周軍步卒衝下上坡。
周兵人人臉上蒙濕布,防止被毒煙嗆到。
他們在此已經埋伏兩日,正是精神抖擻之時,一朝盡出,士氣如虹!
耶律敵祿怒吼著率領契丹兵棄馬步戰,如果不能擋住伏兵,他們這支人馬全都要困死在凋黃嶺。
曹彬一麵指揮周兵結陣步步緊逼,一麵立於高處,挽弓射殺契丹人。
他見耶律敵祿勇悍異常,被十幾個周兵圍攻,竟然能反殺突圍,當即張弓搭箭射去!
耶律敵祿險之又險躲過幾箭,凶狠地遠遠看了曹彬一眼,爬上一匹戰馬,拚命催打往東邊穀口逃去,還不忘抓起掛在馬鞍鉤子上的弓弩,反身回射!
耶律敵祿箭法淩厲,逼得曹彬一再躲閃。
眼看這員契丹大將就要逃遠,曹彬迅速爬上一塊巨石,立於其上,拉弓如滿月,箭頭緊跟耶律敵祿移動!
耶律敵祿也回身搭箭,瞄準站在高處的曹彬!
兩支羽箭幾乎同時射出,耶律敵祿隻覺胸口一疼,低頭一看,帶血箭簇穿胸而過!
噗一聲,耶律敵祿從馬背重重栽倒,身子打滾抽搐了幾下,沒了動靜!
曹彬下意識一偏頭,那支契丹狼牙箭擦著麵頰劃過,留下火辣辣一道痕跡,他用手一抹,滿臉鮮血!
見契丹將領墜馬,他才緩緩鬆了口氣。
契丹兵見大將軍竟然被周軍射殺,戰心全無,騎得馬的拚命往東逃,無馬可騎的隻能丟棄兵器,跪地請降。
曹彬趕到耶律敵祿屍體旁,用腳把屍體翻過麵。
他沒見過耶律敵祿,不知道自己射殺的究竟是誰。
副將趕來在屍體上一陣摸索,找出一塊青銅製令牌,一麵刻有契丹文字,一麵刻有兩個漢字:楊兗
“楊兗!?他就是楊兗!”副將攥緊令牌,興奮不已,“恭喜曹將軍射殺契丹大將,立下大功!”
曹彬一愣,接過令牌翻看了下,果然是楊兗!
記得朱秀介紹過,楊兗就是此次協助劉崇南下的契丹大將耶律敵祿!
一瞬間,曹彬腦子嗡嗡響,整個人有些發懵。
契丹主將,竟然就這麽被他射殺在凋黃嶺?
想起當日晉城外軍營裏,朱秀對他麵授機宜,那高深莫測的笑容,曹彬有些難以置信。
這一切,莫非早在朱秀的算計之內?
射殺耶律敵祿這樣大的功勞,他就這麽輕而易舉地送到自己手裏?
曹彬深吸一口氣,盯著耶律敵祿的屍體默默看了一會,拔出佩刀割下腦袋,猛地高舉怒吼:“周軍必勝!”
“吼!吼!吼!”
“周軍必勝!”
河穀裏,響徹周軍將士的歡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