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楚州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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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陰古渡,朱秀率領周軍發大小戰船三百餘艘,跨江來救援受圍困的吳越軍。譬
唐軍將領陳德誠見周軍戰船密布,軍容整肅,江麵之上船帆遮天蔽日,一時間難以判斷周軍兵力,果斷下令撤軍,唐軍沿水陸撤回曲阿,江陰之圍不戰自解。
吳越王錢弘俶特意率領文武官員百餘人,從蘇州趕到江陰,在一艘龐大樓船之上舉行宴會,款待以朱秀為首的大周將帥。
月上中天,樓船之上燈火輝煌,吳越歌伎載歌載舞,美妙的曲樂聲陣陣傳出。
吳越王錢弘俶身穿寬大紫袍,頭戴黑紗襆頭,坐在正中主位,身旁有一名美貌少女,穿宮裙肩頭搭著披帛,露出胸前一抹雪白。
見麵時錢弘俶特地向朱秀介紹過,這是他的長女,受封為嘉陵郡主,閨名玉姝。
吳越自從立國起,就一直以中原王朝的屬國自居,外交路線簡單而實用,中原誰當皇帝就臣服誰,誰最強就對誰稱臣納貢。
對內,錢弘俶依然是天子派頭,自稱為朕,按照中原朝廷模式設置三省六部,儼然是個國中之國。譬
嘉陵郡主,在吳越國內應該稱為嘉陵公主。
寬敞的船艙布置成宴廳,一群穿羽衣獸皮的伎子裝扮成荊楚蠻族,臉上塗抹油墨,手持刀槍盾牌,正在宴廳正中表演儺戲。
江淮、江南、吳越等地,似乎頗為流行這種起源於古老祭祀儀典的舞蹈。
吳越國的將領官員看得津津有味,米信也瞪大一雙銅鈴眼,像個沒見過世麵的鄉巴老,不時拍手稱奇。
朱秀麵掛微笑,神態平和,錢弘俶不時瞟眼掃過,從他臉上根本看不出多餘的情緒。
錢弘俶暗暗驚心,年紀輕輕就有一身如此深厚的養氣功夫,不愧是二十幾歲就當上大周征南副帥的厲害人物。
不少吳越官員主動向朱秀舉杯遙敬,朱秀來者不拒,微笑麵對,一連幹了十幾杯酒,麵不改色,錢弘俶都笑著誇讚他酒量深不可測。譬
朱秀客氣了兩句,恢複一臉澹然自若。
好歹他也是能和李重進、趙匡胤一幫丘八拚酒的人,豈能輕易被灌醉。
嘉陵郡主錢玉姝坐在錢弘俶身旁,親手為父王布施酒菜,不時用一雙會說話的秋水童偷偷打量朱秀。
錢弘俶低笑道:“姝兒不妨也去敬朱郡公一杯酒。”
錢玉姝撲閃明眸,似乎有些迷惑父王為何會讓她主動敬酒。
錢玉姝粉臉赧紅,輕聲道:“聽聞這朱郡公有曠古爍今之才,辭賦更是了得,女兒正想請教。”
錢弘俶撚須含笑:“去吧。”譬
錢玉姝給自己斟滿一杯酒,舉著玉杯蓮步輕移去到朱秀長桉前。
那娉婷鳥娜的身姿,不光吸引了朱秀的注意,也吸引了宴廳裏絕大多數目光。
朱秀心中一突,餘光掃過含笑不語的錢弘俶,不知道這位吳越王打的什麽主意。
“見過郡主。”朱秀起身揖禮。
錢玉姝粉臉紅撲撲,舉著酒杯淺笑道:“朱郡公才名動天下,昔日舊作《雪賦、《送友人、《鷓鴣天等傳世名作,小女都曾一一拜讀,最喜歡的便是那句‘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日得見真人,也算圓了一樁心事,在此敬朱郡公薄酒一杯!”
那嬌嬌怯怯柔媚嗓音令人沉醉,朱秀不禁多看了她幾眼,當真是位明眸皓齒、顧盼生輝的絕代佳人。譬
一張殷紅檀口能輕易說出一連串詩詞名,還能背誦出其中名句,看樣子這位嘉陵郡主說的可不是場麵話,私底下的確拜讀過朱秀的詩詞文賦。
能收獲如此美貌的迷妹一名,朱秀自然也是高興的,笑道:“在下拙作能令郡主欣賞,也不枉它們能出現在這世間。”
錢玉姝抿嘴淺笑,隻覺得朱秀這話說的有意思。
當下,二人相互舉杯,眼神交匯,滿飲一杯酒。
錢玉姝臉頰紅潤,連雪白頸項也染上紅霜,如水眼波落在朱秀身上,似乎不舍得挪開。
直到廳中儺戲響起一聲銅鑼,才把她驚醒,為自己的失態感到羞澀不已,屈膝福身行禮後,慌忙回到父王身邊坐好。
朱秀啞然失笑,這小娘子,著實有些意思。譬
錢弘俶把一切都看在眼裏,撚須含笑,雙目深處有些許高深莫測。
算年紀,錢弘俶今年還不到三十歲,繼承王位剛好十年。
吳越在他的治下,也一直保持經濟繁榮、民生安定。
佛教是吳越國教,或許是受佛門影響,錢氏對待百姓恩慈寬容,吳越民間整體環境較為寬鬆。
但也是受佛門影響,富庶的吳越朝廷耗費大量人力物力用來興建廟宇,供養僧人。
受限於地理環境,吳越國很難有所發展,能維持錢氏統治,也多是依靠五十餘年來,錢氏在吳、閩兩地保境安民所換來的民心支持。
錢弘俶看得很清楚,周軍自從南下以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拿下淮南十四州隻是時間問題。譬
在江淮稱雄一時的南唐,碰上真正強悍的北朝兵馬,軟弱的如同一群輕紗蔽體的美嬌娘,隻能任由采擷。
失去淮南屏障,南唐就會進入慢性死亡階段,存亡時間取決於周軍何時渡江。
錢弘俶內心不禁感慨,天下一統的曙光,終於在大周朝顯現出來。
他的心情極度複雜,一方麵,錢氏曆代相傳尊奉中原正朔的思想深深影響著他,另一方麵,他也不免擔心,日後吳越如果真的歸入中原朝廷治下,錢氏又該如何自處?
聯合南唐共抗大周?
錢弘俶不是沒有想過,隻是權衡利弊,南唐和吳越之間世代結仇,根本不可能拋棄舊怨勠力同心。
這樣的同盟猶如一盤散沙,不要也罷。譬
吳越兵馬對付唐軍尚且覺得吃力,可在江北,淮南之地,到目前為止,唐軍精銳已經葬送近五萬之多。
周軍經過一年多的整頓,戰力之強悍,可見一斑。
錢弘俶和他的小朝廷,根本沒有信心抗擊大周。
他也不願破壞錢氏多年來積攢的仁德美名,讓治下百姓遭受戰火。
一個周軍都校匆匆步入宴廳,快步走到朱秀身旁,俯身低語幾句。
朱秀謔地一下站起身子,掀動身前長桉,桌桉上擺放的杯盤碗盞叮哐震響。
宴廳中的曲樂歌舞頓時停下,所有人麵麵相覷,目光匯集在朱秀身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使得年輕的周軍統帥臉色如此難看。譬
錢弘俶微微凝眼,用詢問關切的語氣問道:“朱郡公,可有要事?”
朱秀勉強一笑,拱手道:“國主見諒,江北戰事有變,在下要馬上渡江返回!”
錢弘俶點點頭,“既如此,孤也就不強留,就讓江陰艦船指揮使羅延帥送朱郡公一程!孤為王師準備了糧草十萬石,牛羊五百頭,軍帳一千頂,一並派人送至江北。”
“多謝國主犒勞!國主康慨,在下一定稟明天子!”朱秀行禮,又對一眾吳越官員將領拱手致意,招呼米信史向文等人匆匆離開。
等朱秀一行離開,錢弘俶自然也沒了酒宴心思,命臣子自行飲宴玩樂,他則帶著錢玉姝下船登岸,準備乘坐輅車返回蘇州。
輅車上,錢玉姝乖巧地為爹爹按捏肩背,輕聲問:“父王,我見周軍將士和吳越子弟無二,為何他們能打得唐軍節節敗退?之前還傳說,北朝人一個個青麵獠牙,凶神惡煞,原來都是假的。”
錢弘俶閉著眼睛,笑道:“北朝戰亂多年,不光要內戰,還要麵臨契丹人侵略,自然養成了民風剽悍的習性。譬
大周皇帝自高平之戰後整備禁軍,精選勇健,寒暑訓練不輟,周軍戰力自然超人一等。”
錢玉姝笑吟吟地道:“都說吳越富庶,咱們吳中子弟也不必北朝差,父王也效彷周天子整訓兵馬,將來就不用怕唐軍來欺負咱們。”
“嗬嗬”錢弘俶啞然失笑,“吳越依靠海路商貿才勉強積攢下家底,可是和大周一比,這點家當遠遠不夠。
土地、人口才是一個王朝興衰的重要因素。大周已得天下三分之二,江山一統已是民心所向,誰也無法阻擋。
南唐、蜀國、南漢、荊南還有我們吳越,最終都將歸入中原王朝治下。”
錢玉姝雙眸睜大,驚訝道:“父王是說,大周滅亡南唐,就會來打我們?”
錢弘俶輕輕撫摸她的發髻,笑道:“那倒也不一定,周天子有聖君之相,對百姓也是一位仁慈之主,隻要咱們保持恭順,還能勉強存續一段時間。等到大勢不可違之時”譬
錢弘俶話音停頓,沒有繼續往下說。
錢玉姝明眸緊張地望著他。
“嗬嗬,放心吧,父王是不會讓吳越百姓枉受戰火摧殘的”錢弘俶輕歎一聲。
錢玉姝雙手合十,柔聲念叨:“菩薩保佑,戰火遠離百姓,兩國和平如初”
回江北的戰船上,朱秀臉色鐵青。
胡廣嶽硬著頭皮道:“那支唐軍趁夜從白沙渡口過江,據武德司察子回報,這支唐軍全部改穿周軍軍衣,打鎮淮軍旗號,行軍神速,又沿途避過村鎮,繞過天長縣後直奔楚州。譬
、天長駐軍早早發現這隻唐軍動向,誤以為是我軍兵馬調動,竟然沒有派人仔細打探。
等史節帥的求援書送到天長,才知道唐軍兩麵夾擊,在楚州白馬湖大敗我軍,史節帥背水一戰,被圍困在湖畔蘆葦地,田重進率軍突圍,逃到都梁山被泗州守軍所救”
朱秀怒不可遏,狠狠一掌拍打在船舷:“是誰駐守?竟然如此疏忽大意,敵軍過境卻毫無所覺?”
胡廣嶽苦笑道:“趙匡胤率軍返回除州,留韓重贇駐守”
朱秀咬牙切齒:“韓重贇!又是這廝!若老史有個三長兩短,我必殺他祭旗!”
史匡威和數千鎮淮軍在楚州陷入腹背受敵的險境,難免讓他心急如焚。
史匡威在朱秀心目中的分量,外人是難以想象的,既是嶽父更是父親,他有今天的成就,離不開老史在涇州的殷切教導。譬
鎮淮軍中都是淮南子弟兵,宿州練兵一年多,朱秀和他們吃住同行,每一個鎮淮軍將士傷亡,對他來說都是莫大損失。
如今,這兩者都深陷楚州泥潭。
“令韓令坤坐鎮揚州,我親自率軍前往楚州救援!再調泗州兵馬火速趕往白馬湖,再命除州趙匡胤分兵前往救援!”
朱秀咬著牙厲聲喝道。
胡廣嶽和米信等人渾身一凜,大聲領命。
縣城,趙匡胤接到楚州急報第一時間趕到這裏。譬
“唐軍喬裝打扮從白沙渡口過江,為何不派人向我稟報?”
趙匡胤召集眾將,淩厲目光環視眾人。
韓重贇猶猶豫豫地站出來道:“啟稟將軍,此事是我一時疏忽,還以為是朱秀咳咳朱副帥調動兵馬,沒有事先知會我們”
“湖塗!”趙匡胤勃然大怒,也顧不上舊情,毫不客氣地指著他怒斥道:“你身為守將,敵軍從眼皮子底下過境,竟然不派人查明原由,玩忽職守,該當死罪!”
韓重贇嚇一跳,急忙道:“元朗,此事是我之過,你要打要罰我都認,說什麽死罪可就言重了”
“閉嘴!軍中不講私情,隻論軍令!”趙匡胤惡狠狠地怒瞪他一眼。
韓重贇渾身發毛,知道趙匡胤這次是真的火了,低著頭不敢再吭聲。譬
“調集兵馬,我親自統兵前往楚州救援!”趙匡胤厲喝道。
一眾都校不敢耽誤,齊聲領命,各自下去準備。
趙匡胤指著韓重贇罵道:“滾回除州,從今日起,不許踏出府門一步!”
韓重贇哪裏還敢多話,灰溜溜離開正堂。
等眾人散去,趙匡胤轉身對趙弘殷抱拳道:“就請父親統領餘下兵馬坐鎮除州。”
趙弘殷苦笑道:“萬沒想到唐軍來了這麽一出,史匡威在楚州恐怕凶多吉少。”
趙匡胤憂心忡忡:“若果真那樣,我也保不住韓重贇”譬
趙弘殷一驚:“怎麽,若史匡威兵敗身死,朱秀還敢殺韓重贇泄憤不成?”
趙匡胤看了父親一眼,“他是招討副使,堂堂副帥,為何不敢?”
趙弘殷忙道:“此前渦口大捷,韓重贇作戰勇猛,受到陛下嘉獎,授正五品景福殿使,就算朱秀是副帥,也沒資格擅自處置吧?”
趙匡胤苦笑道:“父親還是不太了解朱秀,況且史匡威在他心裏不一般,倘若有失,朱秀絕不會忍氣吞聲,唉隻希望楚州那邊不會太過糟糕”
趙弘殷愕然無語,趙匡胤如此憂懼,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廳堂外,趙匡義躲在立柱後,一顆心提到嗓子眼。
唐軍喬裝過境他也是知情人,雖說當時有些疑惑,但韓重贇堅持不上報,他也沒有再說什麽。譬
可沒想到,就是這麽一次疏忽,導致周軍在楚州的進攻麵臨重挫,甚至有覆滅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