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衍文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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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記得大塍律裏,高祖曾下,無論原因是什麽,天子若要誅殺一族,則必須經過三書六部十三道程序,一步步審查,為的就是怕帝王的一夕之怒,冤殺了忠臣良將。

    就是最後還是無可挽回,也絕不會那麽快,先帝派人到府裏的速度快的像是要掩蓋什麽,還有那些我回來後聽到的話,正經的抄家滅族哪會流出殺了幾口人,又殺到了什麽程度?”

    “那自以為殘忍的舉動像極了欲蓋彌彰。”

    自以為殘忍的舉動,像極了,欲蓋彌彰?

    我琢磨著阿晚的這句話,想著衍文帝死前那兩年裏讓我做的事,害忠臣,喜奢靡。

    史書上寫的衍文帝,雖殘暴不仁,是個十足的昏君,但也隻是他在位後幾年的事,前幾年時,他也兢兢業業,是個好君王。

    那他,到底是哪一年開始變得?

    “十二年!”我和阿晚幾乎是同時說出的這三個字。

    衍文十二年,蘇秦鶴年滿二十,及冠之年,歸於元陽。

    “你也察覺到了不對,對不對?”我問他。

    他道,“陛下壽宴之後,我帶你去趟你的封地,元陽郡吧!”

    我頷首,笑應,“可以。”既然一切都是蘇秦鶴去元陽後改變的,那是該親身去一次。

    把這事放下後,阿晚又跟我說起了元陽府的爆,炸案。

    知道阿晚看不得我委屈,我寬慰他道,“算計就算計咯,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在這麽?平白得了這郡主的名頭,又平白的得了雲陽郡,還有這麽大的一個府邸,讓他們算計下又算啥了。”看阿晚還是鐵黑著臉,我隻好又指著這屋子道,“別的不管,就拿這元陽府來說吧,這麽大的一個府邸就是拿去賣了,折成現銀用來買米,怕也都能喂飽一城的人了。”

    阿晚心疼的摸了摸我的頭,“你現在怎麽這麽喜歡糧食米粟了?當初在侯府裏,也跟我要兩房舍的米做聘禮。”

    我把覃妁臨死前的願望說了給他聽,“我既頂了她的身份,便也該為她承擔起身為覃家兒女的責任。”

    “好,往後,我和你一起擔。”他應承了我一聲後,又問,“你身邊那個一直跟著你的小婢女呢?”

    “你是說孟夕?”看阿晚垂眸,我又道,“我跟她坦白後,她就回涼州了。”

    “坦白?”阿晚的神經一陣緊張,“她......”

    我沒看到他眼裏一閃而過的殺意,埋頭研究著盤子裏方大夫給我特製的酸梅子。

    “她什麽?”抬眼看阿晚,我問。

    他斂去殺意,渾身都泛起了生人勿進的氣息。

    “你是不是在擔心她會把我的事給說出去啊?”我又問。

    他還是不說話,我隻好又道,“放心,放心,孟夕那姑娘我了解的,她不會亂說的。她死忠於覃妁,也信忠於覃家,借身還魂這件事太過離奇,一個不小心就很容易跟巫蠱之術牽扯到一起,古來巫蠱,能善終者又有幾個?她不笨,其中利害她自己就能想明白。

    再說...”我看著阿晚,買了個關子。

    “再說什麽?”他問。

    “再說了,我還在她離開前喂她吃了個東西呢!你不知道,那東西可狠了,能讓人嘴長燎泡,肝髒生熱,疼痛異常,很毒的。”

    “很毒?”難道是毒藥?他這樣想卻沒問出來,而我看出了他的誤會也沒出聲解釋。

    阿晚護我心強烈,有這麽個誤會,讓他知道孟夕不會傷害我,也好。

    “嗯!很毒的。”

    景明五年,四月初九,是景明帝蘇秦鶴的壽宴。

    宴席依例擺於曌淩閣,我自寅時起床,梳洗裝扮力保萬無一失後,跟著阿晚去了塍王宮。

    八人所抬的雕花紮金車架上,我撩眉望向空中,“燕子,南歸了呢!”

    “郡主在看什麽?”花如錦好奇的問我。

    我指著天上,道,“燕子南歸了,這天也要漸漸熱了。”

    花如錦應聲的“嗯”了句後就沒再說話,安靜守份的就跟我剛入王宮時,接觸的第一批侍女一樣。

    入宮的路還很長,我看著這四周的一切,把想起來的事翻來覆去的又想了幾遍。

    衍文帝,蘇江太子,穆家,孟家,陳家,昌邑侯,端毅侯......還有,蘇秦鶴......

    我是不是,還有什麽沒想起來?

    “姑姑~”剛落座,我就看到一個咧著八顆光潔牙齒,又穿著一身染花紅裙的小女孩正撥開重重人群朝我奔來,她的身後還跟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斜雲微墮,流蘇控身,餘白色的裙裾有規律的打著腳背,仿若她行的每一步路都精準測量過。

    “姑姑!”我張手慣性將蘇白洛拉住,目光卻仍死死的落在了那個姑娘身上,顧盼生姿,眉目留情,這是,畫中人?

    “陸家小姐好看吧!”蘇白洛站到那姑娘的身邊,得意的問我,“不瞞姑姑,阿洛頭次見到陸家小姐也看呆了呢!”

    “陸小姐?”難道,這就是阿晚說的,蘇佑喜歡的姑娘,陸心寧了?

    白裏透青魚肚白,隔水明滅隱隱碧,這皮膚白的人再穿上這樣似青非白的衣服,還真是清嫻雅致,頗有一股隱世脫俗的仙氣。

    “心寧,給郡主請安,望郡主今後福澤綿長,再無病痛。”

    “快,快起來。”我抄手一把把她扶住,“叫我覃妁就好。”

    她收回被我扶握住的手,衝我淡淡的泯了個笑,“心寧,不敢。郡主,說笑了。”

    不敢?一切不敢的背後,暗含的意思都是拒絕,被美人疏離還真是件很不開心的事情,我訕訕的摸著手,靜望著她遠去。

    “姑姑,你也別難過,那陸家小姐對誰都這樣不冷不淡的,就連爹爹,在她那都落不到一個特殊。”

    “你爹爹?”想起阿晚前天跟我說的話,我追問道,“你爹爹和這位陸小姐很熟?”

    蘇白洛點頭又搖頭的坐到我身邊,“也說不上很熟,就是最近我老能在宮裏聽到關於爹爹和她的話,姑姑—”她回顧四周,附身貼到我的耳邊,悄聲道,“宮裏人都說,這位陸小姐沒多久就會嫁給爹爹,成為爹爹的貴妃娘娘了。”

    “嫁?”我抬眼看了下那描金雕鳳椅上的女子,跟蘇白洛說,“普天下,除了之前的慕容後,就那位可以說是嫁給你爹爹的了。”

    蘇白洛道,“也是,師傅也說過,隻有明媒正娶的才算正頭娘子,才能說是嫁人。所以...”她耍賴的攀扯上我的胳膊,偷笑一問,“所以,姑姑什麽時候嫁給師傅啊?”

    我道,“呃...咳,這話問你師傅去。”

    “好嘞,阿洛,這就問師傅去。”

    塍國壽宴一般選於正午,日過中天時開席,在此之前,男賓女眷皆分地而處。

    我跟蘇白洛待著的地方在曌淩閣以南,叫一攬芳華,而阿晚所在的則叫水嵐竹榭,居閣子以北,曌淩閣地大,一南一北相距甚遠,我看著走了沒一炷香就又回來的蘇白洛,打趣道,“咦~怎麽又回來了?這好像,還沒兩刻鍾吧!”

    “我—”她欲言又止的瞥著我身側的花如錦。

    我知意的衝花如錦招了招手,“我這不用你伺候了,你就跟著公主身邊的那位,自個兒去尋點樂子吧。”

    蘇白洛也順勢的跟我提到的那個小宮女道,“都下去吧,姑姑身邊的人是第一次來王宮,你們帶她玩鬧的同時可也要仔細點規矩。犯了錯,我可不保你們。”

    “是—”

    等著烏泱泱一堆宮人散開後,蘇白洛才蚊聲道,“姑姑,有人要害你。”

    “害我?”

    “嗯嗯!”她緊皺著眉重重的點了兩下後,道,“阿洛剛才穿過竹林子去找師傅的時候,聽到那抱廈裏有人在說今天要學前朝文思公主的事,讓那陸心寧成為爹爹的人。”稱呼都變了,可見這陸心寧現在在蘇白洛的心裏好感度是直線下降了啊。

    還有,文思公主。

    素問前朝末期,昏庸的老皇帝為鞏固手中權利,把才十三歲的文思公主嫁給了年過半百的鎮國將軍方言為側妃,又聽信宦官讒言,說下嫁公主並不能讓方言真正意義上的效忠於陛下,若要方言心甘情願的獻上自己的兵權,恐怕還需要讓他有把柄在陛下的手上。

    而這把柄就是後來的勾欄之禍,黎燕帝四十三年,老皇帝在王宮之內設華宴款待方將軍,伴著歌舞聲色,美酒佳肴,方言就漸漸的沉醉了進去,老皇帝瞄準時機叫來文思,讓其舞樂於堂。

    據在場人員後期轉述,當日,血氣方剛的方將軍普一見那妖嬈生姿,馥蘿滿香的文思公主就沒把持住的當場輕薄了起來。

    文思不堪大辱,撞牆自盡,血灑當場。

    不見一點傷心的老皇帝拿著這樁事,於血磚之上大罵方言,說自己都已經狠下心把愛女下嫁給他為妾了,他為什麽還要這樣當庭羞,辱她,羞辱大黎。他是否還有為臣之心,是不是持功自傲,想謀朝篡位了。

    他受迷藥暈厥的腦袋還未清醒,就聽到了老皇帝的這一連串的責問,而這一個個的責問就又像極了雨滴,一個又一個的砸到了他的腦門上,不砸出坑,誓不罷休。

    蘇白洛說有人要學這黎朝的文思勾欄禍,那也就是說,“有人想用藥讓你爹爹在大庭廣眾下對陸心寧不禮?”

    蘇白洛點了點頭,“阿洛聽得就是這個意思,那人還說,迷藥也不用選其他的了,就拿姑姑元陽府裏前段時間搜出來的帶著曼陀羅香的迷藥就行,這樣,即便惹了疑惑也能往姑姑的身上推,或者往那個禮部尚書方成的身上推。

    到時候,爹爹不管是顧念著姑姑還是陸太師,都會息事寧人,不會深究。”

    “嗬~”我被那人的想法逗得一樂,樂過後隱隱覺得哪裏不對,稍作細想,道,“我身邊的人都是剛來的,手腳不麻利,你那可有信得過的人?借我幾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