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公公原本萬念俱灰，他雖然是戴罪之身，但長年身居高位，內心的尊嚴其實要比別人更強烈。
    你們打罵我可以，但讓我舔食地上的汙穢，簡直是踐踏人格，我還是自我了斷吧。
    幹幹淨淨的來，幹幹淨淨的走。
    皇上，下輩子，老奴再也不伺候你了。
    突然，他聽到有人製止。
    還是個女人？
    韓公公心裏疑惑，恍忽的功夫，胳膊已經被攙扶起來，而攙扶自己的人，居然都沒有嫌棄自己身上的汙穢。
    韓公公抬頭一看原來是她？
    是北鷹飛將在鄉下的那個妹妹，當初小公主在民間選宮女，自己負責篩選。
    說起來也是巧合，幹兒子在雲東行省，選到了秦近揚的妹妹，正好自己賣了秦近揚一個麵子。
    雖然是自己一路把小姑娘送到公主身旁，但說起來自己一直忙碌，也沒見過她幾次。
    唉
    在宮裏混了半輩子，甚至混成了權勢滔天的大太監。
    誰能想到，如今落魄時，居然是個小姑娘來攙扶自己。
    慚愧啊。
    “姚姑娘，你還是走吧，老奴是戴罪之身，別連累了你。”
    韓公公起身之後，輕輕掙脫了姚小潔的攙扶。
    臨死之前，能被關心一次，也沒有白活這一輩子。
    “我沒事，我幹娘是楊嬤嬤，他們不敢對我怎麽樣。”
    姚小潔拿出絲絹，把韓公公臉上的汙穢擦拭幹淨。
    其實她和韓公公也不熟悉，以前見韓公公時，心裏隻有恐懼和害怕，畢竟韓公公長年在邊境監軍，身上自有一股威嚴和殺氣。
    現在韓公公落魄了，姚小潔反而敢過來攙扶一下。
    自己能進宮，其實全靠韓公公一路幫扶，其實根本沒什麽優勢，完全是韓公公看在哥哥的麵子上，才如此上心。
    以哥哥義薄雲天的性格，肯定見不得韓公公被如此欺負。
    “諸位公公，你們打也罷，罵也罷，我小小宮女，也不敢多說什麽。但你們讓人舔食汙穢，我真的看不下去。”
    “韓公公弄髒了地板，我來清掃，肯定和之前一樣，不留任何味道和汙垢。”
    姚小潔上前一步。
    她雖然有楊嬤嬤和小公主當靠山，但身份依然還是宮女，太監們或許給自己點麵子，但絕對不會給太多。
    “咦哥哥”
    還不等一群太監回話，姚小潔表情突然驚喜。
    她一轉頭，在遠處居然看到了秦近揚。
    眼花了嗎？
    姚小潔揉了揉眼睛，再三確認。
    沒錯。
    是哥哥。
    可他怎麽會在宮裏。
    韓公公站穩之後，一回頭也看到了秦近揚，他的表情立刻變得很複雜。
    “哼，姚姑娘，雜家認得你，楊嬤嬤身旁的紅人也罷，看在楊嬤嬤的麵子上，雜家給你個麵子，就饒了他這一次。”
    “咦，這不是北鷹飛將嘛，老奴見過秦大人。”
    首領太監清了清嗓子。
    他也看到了秦近揚，但秦近揚無權無勢，完全虛名一個，他隻是象征性的拱了拱手。
    能在宮裏混到小首領，心思縝密，肚子裏全是各種情報。
    認出姚小潔之後，管事太監立刻回憶起來，當初姚小潔入宮，是韓公公一手操辦，後來姚小潔拜了楊嬤嬤當幹娘，卻是韓公公沒料到的事情。
    如今的姚小潔，背景可不一般。
    太監在宮裏混，或許不在乎秦近揚，但絕對不可以不在乎楊嬤嬤。
    算你姓韓的運氣好。
    “咦陳公公您怎麽來了，奴才參見陳公公”
    首領太監確實沒太把秦近揚當回事，可在秦近揚的身後，突然有個老太監跟隨過來。
    定睛一看，原來是陳公公。
    這還能了得？
    一群太監急忙行禮。
    姚小潔也看到了陳公公，她在宮裏這麽久，天天聽各種小道消息，當然知道陳公公的背景。
    這可是個老資曆太監，伺候過兩位帝王。
    果然，我哥非同凡響，不管走到哪裏都光彩無限，就連陳公公都跟在哥哥身後，簡直匪夷所思。
    “陳公公，我和韓公公有點交情，想必您也清楚，我想和他聊幾句。”
    秦近揚看著陳公公，言語真誠。
    陳公公愣了一下，便朝著其他太監搖搖頭，示意眾人回避一下。
    罷了，雖然自己不想沾染因果，但北鷹飛將和韓公公也不可能密謀什麽，韓公公不過是個替死鬼，他身上也不可能有什麽事情。
    再者說，秦近揚大庭廣眾求自己幫忙，自己再拒絕，就顯得太過於冷漠，在一群晚輩麵前，自己也刻薄了一些。
    一群太監點點頭，乖乖退開距離。
    “韓公公唉”
    秦近揚原本想說一句好久不見，但再想想，上次見麵也就在不久前，談不上好久。
    世事難料，讓人唏噓。
    “秦大人這，見笑了”
    韓公公抱了抱拳，他表情僵硬，甚至有些手足無措。
    其實自己和北鷹飛將沒有太深厚的交情，韓公公就隻是欣賞秦近揚在戚佅城的表現，所以多有照顧。
    他死都沒有想到，自己最絕望的時候，會是秦近揚在身旁。
    “韓公公，有什麽忙可以幫嗎？”
    秦近揚原本有一肚子安慰，可話到嘴邊，又完全說不出口，最後隻能問了一句。
    “嗬嗬多謝秦大人，秦大人費心了。但我身上的罪名太大，沒有人能幫我。別說是你，就連陛下，也幫不了我唉，老奴這張嘴，最近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韓公公苦笑一聲。
    身為皇帝身旁最近的幾個人，韓公公怎麽可能不明白皇帝的想法。
    皇上幫不了自己，是因為自己這個替死鬼，必須要站出來。
    沒辦法，皇朝國運不佳，連年征戰，連皇上自己都身不由己。
    皇上寵元妃，是因為要拉攏元氏一族。
    帝王無情，怎麽可能專寵一個妃子，外界傳言，其實也挺可笑。
    為了薑家的天下，沒有什麽不可以犧牲，皇上連自己的名聲都不在乎，更別說自己這條賤命。
    “對了”
    韓公公突然回過神來：“說起來，老奴心裏還真一件事情，請秦大人幫忙。”
    “韓公公但說無妨。”
    秦近揚點點頭。
    “你在刑部的事情，我聽說了一些，也聽說太子殿下很器重你。”
    “如果以後有機會見到太子殿下，你幫我給太子殿下帶一句歉意吧老奴對不起他，讓殿下失望了。”
    提起太子，韓公公眼眶都有些濕潤。
    “哥哥，韓公公和太子殿下關係匪淺，聽說韓公公還是小太監的時候，就跟著太子殿下。”
    姚小潔湊在秦近揚身旁，輕輕解釋了一下。
    秦近揚點了點頭。
    韓公公或許也想親眼見一眼太子，但他現在是戴罪之身，除非太子親自召見，否則消息根本就傳不出去，他手下所有的耳目都自身難保。
    至於太子，根本不可能召見韓公公。
    20多萬將士全軍覆沒，監軍太監禍亂兵營，他應該恨透了韓公公才對。
    “韓公公，我知道你現在萬念俱灰，滿腦子求死的念頭，但你再堅持幾天，我想想辦法，試試太子能不能召見你一次。”
    秦近揚突然道。
    他在韓公公的眼裏，真的看到了一心求死的念頭。
    “嗬多謝秦大人了。”
    韓公公自嘲一笑。
    見太子殿下？
    這輩子都沒希望了。
    不過秦近揚是真心關心自己，他心裏很感動。
    “說起來，你手下的那些幹兒子呢？”
    秦近揚多嘴問了一句。
    “他們被陛下特赦，雖然以後不可能在有權勢，但生命無憂，還能在宮裏混！”
    韓公公又笑了一下。
    這一次，笑容裏的意思就複雜了很多。
    樹倒猢猻散，有些幹兒子已經投靠了其他門庭，甚至恨不得來剝自己的皮去表忠心。
    所謂人心，不過如此。
    患難時，北鷹飛將如此對待自己，這才是真性情。
    江湖草莽，有時候確實比宮裏人有溫度。
    “懂了！”
    秦近揚點點頭，也笑了一下。
    可能，這就是皇帝和奴才的交易吧。
    我給你當替死鬼，你負責我後代的善後。
    同時，皇帝也需要其他太監看到自己的態度。
    又閑聊了幾句，陳公公過來催促。
    秦近揚告別韓公公。
    韓公公也沒有讓姚小潔清理汙穢，他自己去清理。
    姚小潔送秦近揚出宮，她想和秦近揚多待一會。
    “哥哥，我聽說太子殿下憂心國事，最近又舊傷複發，您近期應該見不到他。”
    姚小潔小聲在秦近揚耳旁提醒道。
    “放心吧，我心裏有數！”
    秦近揚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