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雪域孤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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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有風,狂風。

    狂風無情的卷起雪花。

    眼前白茫茫一片。

    雪中緩緩走來一個人。

    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一柄無鞘彎刀。

    殺氣。

    無可言說的殺氣透過他冰冷如霜的眸子,刀光似的一瞬而過。

    眉睫染雪。

    他頭發淩亂,結著白霜。邋邋遢遢的裹著一件大棉襖,棉襖上的布丁隻怕兩隻手加在一起都數不過來。

    帶著破洞的高筒靴,鞋底已掉了一半,每走一步,就會往裏灌雪,他透出窟窿的腳趾已然凍得通紅的像極了胡蘿卜。

    他吸溜了一下鼻子,將彎刀隨意扔在地上,然後坐在旁邊。

    積雪,軟軟的,卻涼的刺骨。

    旁邊有人看了他一眼。那是個乞丐,看起來年紀不大,臉上一塊一塊的泥,看起來髒兮兮的。

    那乞丐瞥了他一眼道:“新來的?”

    他垂著頭看著自己露在外麵的腳趾。

    乞丐在他旁邊坐下:“問你話呢,新來的?”

    他腳趾動了動。

    乞丐推了他一把:“你難不成是聾子?”

    他將腳趾蜷起來,忽而笑了。笑容中帶著傻氣。

    乞丐眨了眨眼睛:“難道是個傻子?”

    他看了乞丐一眼。

    乞丐笑了:“似乎又不是傻子。”

    他又握起了扔在雪地裏的無鞘彎刀。

    乞丐變了變臉色:“不是傻子隻怕是瘋子。若是瘋子豈不是要打人?”

    他握刀的手鬆了鬆。

    乞丐打量著他的神色,皺了皺眉頭,繼續道:“既不是聾子,又不是傻子,更不是瘋子,你也總該說句話才是。難不成是啞巴?”

    他毅然起身,拿著他的刀,往南麵走了。

    乞丐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手有意無意撥開了一邊的積雪,雪中隻有一支兩尺長的判官筆。

    乞丐拿起判官筆,冰冷的觸感令他精神一振,腳步一點,雁子似的掠上房簷,身形如風,兩三個起落,已無蹤影。

    他還是拿著他的刀。

    刀鋒上有血,血已結成了冰。紅色的冰,驚豔,詭異。

    雪已小了些,至少他看清了路。

    這是一個十字路口。轉角處有一個繡莊,繡莊的門敞開著,風雪卷入,那主人似乎也沒有關門的意思。

    他冷極了,他實在想進去暖和一會兒,隻一會兒就好。

    他看著門裏麵。

    繡莊裏隻有一個女人。看起來好像是這繡莊的老板,一襲紫衣,肩披銀白大氅。

    纖細白嫩的手輕捏銀針,緩緩的,優雅的將繡線穿過手中的繡布。

    他已看到她。看著她認真的繡,看的有些出神。

    雪終於停了。

    他好像站在外麵站了許久。腿有些僵硬,竟已邁不出步子。

    女子總算繡完了。那是一個手帕,上麵繡的是牡丹花。嬌豔欲滴的花瓣看起來栩栩如生。

    她把手帕放在手心上,心滿意足的笑了笑,眼角下的淚痣似乎也在笑。唇角梨渦深陷。

    她看著手帕,看了許久,然後才將手帕揣進懷裏,裹緊銀白大氅有意無意的往屋外瞥了一眼。

    她總算看到了他,她笑了,笑的有些靦腆:“公子似乎已站了許久。”

    他抬眸看她,沉聲道:“是。”

    紫衣女子迎出來,略帶歉意的吐了吐舌頭:“小女方才太過仔細,不曾注意到公子。還請公子屋內飲一杯熱茶暖暖身。”

    2

    暖閣。

    茶香淡淡。

    他安靜的坐在椅子上,做的筆直的像尊雕塑。

    他麵前有一杯茶,熱茶,滾燙的熱茶。

    女子坐在他對麵,淺笑盈盈:“公子如何稱呼?”

    他捧著熱茶,呼吸微微一滯,才道:“無名。”

    女子驚訝的眨了眨眼睛:“公子難道叫無名?”

    他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稱呼不代表名字。”

    女子了然點頭:“好吧,無名公子。”

    說完,她又捏起了繡花針,坐在無名對麵,自顧自的繡起花來。突然,隻聽她驚呼一聲,食指指腹上已冒出一滴鮮血。

    她被針紮了,看起來卻很開心。

    她癡癡笑著:“哈哈哈,針又紮我了。每次我被針紮了,郭公子都會來的。”

    無名不知道郭公子是誰。

    女子用嘴吸了吸手指,垂著頭,嬌羞的瞥了一眼無名的刀:“你也是習武之人,難道不知道郭盈郭公子嗎?他簡直比史書裏擲果盈車的潘安還要瀟灑。”

    聽到潘安二字,無名喝茶的動作微微一頓。

    女子卻沒有發現。她跑到梳妝台前,打開妝匣,撚香粉,整花鈿,捋碎發。

    無名看著她,忍不住想笑,世上哪有這麽巧合的事呢?

    也許真的有。

    隔著屏風,無名的確看到外麵真的來了一個人。隻不過看不清那人的樣貌。

    “蘇姑娘。”

    屏風外的人叫道。

    女子的臉更紅了,她看了無名一眼,輕聲撂下一句“我叫蘇綿綿”,便激動的往外衝,剛跑到屏風那裏,又冷不丁停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繼而又跑到妝匣那裏拿出了一個香囊,抿緊唇又跑了出去。

    “郭公子,您要的香囊我已經繡好了。”

    暖閣外傳來蘇綿綿的聲音。

    無名放下茶盞,輕輕走到屏風旁,悄然看著暖閣外的情況。

    那所謂的郭盈郭公子身著寶藍色衣袍,一雙桃花似的眸子,眸光朦朧,溫柔含情,眼尾輕輕揚起,愈發勾人。

    他在笑,笑的有些靦腆:“蘇姑娘的繡工愈發好了。”

    他的聲音也溫柔的要命,女子聽了豈不是要迷的神魂顛倒?

    蘇綿綿此刻便有些神魂顛倒了。

    她癡癡看著郭盈,嘴角的笑意無論如何也無法掩蓋了。

    3

    雪又大了。

    拿著判官筆的乞丐此時就坐在繡莊的屋簷下,用筆在雪地上歪歪扭扭的寫了潘安兩個字。

    風是涼涼的。

    乞丐裹緊身上破爛的衣服,搖頭晃腦的唱道:“傻潘安,是竹竿,性輕躁,趨世利,雖有貌美如花,今日也得殺啊~”

    郭盈往外瞥了一眼,嗤笑道:“這乞丐竟在這裏罵潘安。”

    蘇綿綿笑道:“何必理他,想必是個瘋子。”

    乞丐好似聽到了蘇綿綿的話,又大聲唱道:“瘋子好,瘋子妙,瘋子也能打的潘安呱呱叫。”

    郭盈大笑:“潘安又不是青蛙,又怎麽會呱呱叫?”

    乞丐道:“井底蛙呀井底蛙,豈知潘安不會呱呱呱?”

    郭盈道:“好好好,我是井底蛙,那門外朋友是什麽呢?”

    乞丐昂頭道:“你是井底蛙,我是繡莊客。”

    郭盈笑意不減:“還請門外朋友進來說話。”

    那乞丐竟真的進來了。進來後一把搶過了郭盈手裏的香囊,打量道:“好繡工,好繡工。如此精準的繡工,若是殺人豈非厲害的多。”

    郭盈失笑道:“蘇姑娘不過是個普通的女人家。”

    乞丐皺眉,搖頭道:“女人家,最可怕。”

    郭盈也皺了皺眉:“哦?”

    乞丐道:“我問你,潘安是男是女?”

    郭盈道:“潘安當然是男的。”

    乞丐搖頭:“非也非也,你又沒見過他,怎麽就知道他一定是個男的?”

    郭盈略微思索,不禁點了點頭:“朋友所言有理。”

    乞丐大笑:“何止有理,簡直有理極了,潘安沒準就是個繡娘呢。”

    蘇綿綿微笑道:“你真會說話,潘安若是女子。又怎會有擲果盈車的典故?”

    乞丐瞥了她一眼,神秘兮兮的笑道:“此潘安非彼潘安也。”

    蘇綿綿疑惑道:“還有哪個潘安?”

    乞丐笑道:“還有個不學文隻學武,不幹好事專幹壞事的潘安。”

    郭盈道:“這又是哪個潘安?”

    乞丐瞅著蘇綿綿:“當然是繡莊裏的潘安。”

    郭盈蹙眉:“繡莊裏還有潘安?”

    乞丐笑道:“是極是極,這個潘安才是真正的貌美如花。”

    郭盈又道:“你是來殺他的?”

    乞丐微笑:“我為何不能殺他?”

    郭盈道:“你為何殺他?”

    乞丐道:“因為我想殺他。”

    郭盈道:“他真的會呱呱叫?”

    乞丐大笑:“你何不自己看看呢?”

    停雲(薕憂客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