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樂師(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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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樂師沒了琴可還是樂師?”

    那人一襲水藍色長衫,手指輕撫崩斷的琴弦,似笑非笑道。

    連暮雨盯著他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你是誰?”

    那人嗤笑一聲:“反正我不是樂師。”

    連暮雨蹙眉,費力的從床上爬下來,慢慢走到那人身旁。

    他已看到了那人的側臉。

    臉部線條柔和而不鋒利。一雙眼睛柳葉似的眯起,長翹的睫毛微微顫抖。

    他心中突然蹦出一個名字。

    但他不敢叫出聲。

    眼前的人和記憶中的他簡直相差甚遠。除了那張相似的臉。

    他的氣場全然已經變了。

    變得連暮雨也覺得陌生。

    變得連暮雨也不敢接近。

    那人微笑,笑容柔和:“大哥難道還想不起我嗎?”

    連暮雨眉頭皺的更緊:“你是瑾弟?”

    那人搖了搖頭:“以前是,現在不是了。”

    連暮雨道:“那你現在是誰?”

    那人抿唇淺笑:“我現在是祁憐。鳳凰樓樓主祁憐。”

    連暮雨一驚。驚的不是祁憐這個名字,而是鳳凰樓。

    鳳凰樓乃是長安三大樓之一,江湖中有名的神秘門派。幾乎所有人都清楚鳳凰樓的名聲,也知道鳳凰樓絕對是惹不得的,但卻很少有人知道,鳳凰樓中都有誰,他的樓主又是誰。

    而眼前的祁憐看起來文文弱弱,像極了一介書生,沒想到竟然是鳳凰樓的樓主。

    連暮雨顫聲道:“你何時成了樓主?”

    祁憐笑道:“成為祁憐的那一年。”

    連暮雨想去握祁憐的手,但手伸到半空又縮了回來。

    這樣的瑾弟他已太過陌生。

    印象中連暮瑾是個寡言少笑的男孩。他雖出身武林暗器名門,卻一身書香氣。看起來就像是讀書人家的貴公子。

    而祁憐。

    祁憐身上雖然有那種書香氣,可是卻多了一絲神秘。多了一絲冰冷。他的目光也再不如曾經柔和近人。

    連暮雨還想問什麽,但他問不出口。他就那麽直直的看著祁憐的側臉。

    祁憐忽而笑道:“大哥還想做樂師?”

    連暮雨不懂他的意思。

    祁憐又道:“琴已斷了,大哥為何還不能放下?過去的已經過去,現在,也是時候改變了。”

    連暮雨沉默片刻,突然道:“斷我琴的那個人,是鳳凰樓的?”

    祁憐似笑非笑道:“也許是,也許不是。”

    連暮雨不明白。

    祁憐悠悠踱步:“曾經可以是,將來可以不是。所有事物豈非每時每刻都在變動?所以大哥,也該變了。”

    連暮雨歎息道:“你希望我該怎麽變?”

    祁憐道:“放下過去,忘記連無欲曾經是你父親的事實。這樣你也許會輕鬆一些。”

    連暮雨道:“瑾弟說來容易。他終究是我父親,又怎麽能抹殺這段經曆?”

    祁憐聞言,目光驟冷,唇角一揚,笑道:“反正他馬上就要不在了,所以大哥不防將他當做從未出現。”

    連暮雨大驚:“你要做什麽?”

    祁憐道:“做什麽?大哥不也看到了嗎?那個繼室夫人,那這個前來吊唁的賓客,以及連家那些枉死的家仆。他們都走了,主人哪有不去的道理?”

    2

    風急雨驟。

    雨忽然又來了。來的急匆匆的。不僅帶來了風,還帶來了雷電。

    轟隆隆。

    雲層中翻滾的雷聲悶悶的。就像那隱晦的天。明明才過正午,卻已黑的宛若子夜。

    連府的大門敞開著,院子裏一片血水。

    連暮雨衝進雨幕時,連管家剛好倒在白衣人的骨劍之下。

    骨劍慘白,就像天上的閃電。

    閃電一瞬而過,亮的刺眼,黑壓壓的天瞬間仿佛被隱藏在雲層裏的鬼手撕裂。

    白衣人身上已被雨水打濕。

    劍上的鮮血順著劍刃緩緩滴落。

    連暮雨含淚瞪著他,喝道:“你到底是誰!”

    那人麵色變也不變,口中冷冰冰的蹦出兩個字:“蘇易。”

    蘇易這個名字連暮雨從未聽過。

    但他知道,蘇易是鳳凰樓的人,是祁憐,他曾經的瑾弟手下的人。

    連暮雨道:“連管家是個好人。你為何殺他?”

    蘇易麵無表情:“奉命行事罷了。”

    連暮雨冷笑:“奉命行事?奉誰的命?”

    蘇易道:“樓主的命。”

    連暮雨道:“樓主說要你做什麽你就一定會做嗎?”

    蘇易道:“不錯。”

    連暮雨道:“那若他要你去死呢?”

    蘇易不曾猶豫:“那我就去死。”

    連暮雨徹底怔住了。

    蘇易道:“你當真要攔我?”

    連暮雨不說話。

    他實在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一邊是他的弟弟,一邊是他的父親。

    他握緊拳頭,雨水打透他的衣衫,傷口再次裂開,滲出死皮鮮血。

    很疼,刺骨的疼。

    他的心也好疼。

    他實在從不曾想到過這樣的結果。

    他的弟弟竟然在弑父。

    蘇易看著他,忽然道:“你實在是個可憐人。斷琴也無法拯救的可憐人。”

    連暮雨垂頭。

    蘇易又道:“被所謂三綱五常禁錮的可憐人。”

    連暮雨承認。

    他點了點頭:“不錯,我已被束縛。即便連無欲毫無人性。但他,的的確確是我的父親,沒有他,就沒有我。”

    蘇易目光陰冷:“你攔我?”

    連暮雨不承認,但也沒有否認。他已擋在蘇易的麵前。

    蘇易冷笑。

    他不知道為什麽要笑,但他的確笑出了聲。

    笑罷,骨劍出手,劍風寒涼。

    慘白色的劍鋒一次又一次掃過連暮雨的衣襟。

    雨珠子四下飛濺。

    飛起的骨劍劍劍連成一片。

    挽起的劍花分外驚豔。

    連暮雨左右躲閃,魚兒似的遊離在劍雨之間。一掌推出,掌風柔和。

    劍舞四方,劍風鋒利如刃。一劍已出,三劍,四劍緊隨時候。嗤嗤破空之聲連連不斷。飛起的雨水滑過無情的劍刃,再次破碎成珠,晶瑩剔透,美豔絕倫。

    混雜著鮮血的雨總是帶著一絲腥甜。

    連無欲已經吃好了所謂長生不老的寶藥。仰麵躺在床上小憩。

    突然,他隻覺心頭一涼,一柄匕首赫然已架上了脖子。

    匕首在祁憐手上。

    祁憐微笑著,笑容柔和親切。

    匕首光寒,映襯著祁憐星星似的眸子。

    3

    連無欲想坐起來。奈何身體軟而乏力,動也動彈不得。

    他眼睛眨也不眨:“連暮瑾?”

    祁憐笑道:“父親。”

    連無欲瞥了一眼已劃破他皮膚的那柄匕首,不禁有些心慌:“好兒子,你,你何時回來的?為父竟然不知道。”

    祁憐道:“父親你真客氣。兒子已經回來多時了,否則繼室夫人,和那些前來吊唁的賓客要怎麽去死呢?”

    連無欲臉色陣青陣白:“他們都是你殺得?”

    祁憐緩緩點頭:“不錯,父親。不光是他們,還有那些死在發火中的連家家仆。”

    連無欲咬緊牙。

    祁憐悠悠然,繼續道:“對了!兒子差點兒忘了,還有父親你那位結拜兄弟連無望。他的屍體此時就在城外山林之中。父親你要不要去看看?不過,你可能見不到完整的他了。他大概已被我的那些個朋友大卸八塊了。”

    祁憐依然在笑,笑的很溫柔。

    連無欲渾身不住發抖:“你難道也要殺我?”

    祁憐點點頭:“兒子正有這個意思。”

    連無欲道:“你!你這是弑父!大逆不道!”

    祁憐笑道:“你姓連,我姓祁,這又算哪門子弑父?”

    連無欲皺眉。

    祁憐道:“哦,忘了告訴你了。我,現在叫祁憐。”

    連無欲身上陣冷陣熱,冷汗已濕透衣襟:“祁憐?”

    祁憐點頭:“不錯。沒有父親,哪有祁憐?說起來我倒還應該感謝你。”

    連無欲點頭:“我,我不管犯了什麽錯,但我終究是你的親生父親。”

    祁憐目中閃過一絲厭惡:“是。可感謝歸感謝,仇恨卻又是另一回事。”

    連無欲顫聲道:“你,你還是要殺我?”

    祁憐溫聲道:“既然來了,我又怎麽會什麽都不做就回去?”

    連無欲忍不住吞咽口水:“回,回,哪裏,哪裏去?這裏就是你的家,這些年,為父,為父很想你。”

    祁憐道:“回鳳凰樓。那裏才是我的家。”

    祁憐微笑:“父親莫不是忘了,早在三年前,連暮瑾就已經被你趕出了連府,從那一刻開始,連暮瑾這個人就已經死了。現在活在世上,而且還站在你麵前的人,是祁憐,鳳凰樓樓主祁憐。”

    連無欲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又無力的癱軟在床上,他整個人睡了一覺就好像突然變成了棉花。

    連無欲臉色煞白:“鳳凰樓?鳳凰樓難道不是芙蓉仙子”

    祁憐眨了眨眼睛:“父親原來還認識芙蓉仙子。不愧是武林第一暗器名門的家主。”

    祁憐道:“可惜芙蓉仙子早就死了。”

    連無欲握緊拳頭,手也是麻木的:“你殺了她?”

    祁憐點頭:“她死在了兒子的懷裏。”

    連無欲還想說什麽。但他什麽都說不出了。他隻覺口幹舌燥,嗓子疼的要命。

    祁憐看著他有些發青的臉,突然道:“父親的長生不老藥吃些可還好?”

    連無欲一驚,想說什麽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喉嚨咯吱咯吱響,好像被什麽掐住了咽喉。

    祁憐的匕首已輕輕劃過,鮮血湧出,染紅衣衫:“那長生不老藥可花掉了兒子不少金錢呢。想來父親吃著一定好極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