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從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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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黑白終難斷,光陰一瞬不悔禪。
1
什麽是正,什麽是邪?
沈從暗從不曉得什麽正邪。隻道對她好的就是正,即便那個人視人命如草芥又如何?
也許是她太過自私。
可世人又有幾個是大義凜然的?
何況是非黑白本就是個抽象的不能再抽象的詞。又能如何去評斷?
風,很輕。
溫柔的拂過水麵,撩起漣漪。
一葉扁舟,孤獨的飄蕩在水麵上。
沈從暗仰麵躺在船上,悠閑的闔上眼睛。她好像聽到了輕舟劃過水麵時的水聲,泠泠悅耳,宛若琴音。
遠處的鳥兒啾啾,雲彩仿佛也笑彎了腰。彩霞紅的好似楓葉般豔麗,像極了小姑娘羞紅的臉頰。
沈從暗感受自然,享受自然。
慢慢的,她感覺自己仿佛已融入自然。
融入到鳥鳴聲裏,融入到水裏,雲中。
她不禁想起了從前。
她的童年幾乎都是在黑暗中度過的。就像她的名字,從暗。
沈從暗是旁人眼中的異類,是災星。這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因為她臉上有一塊鮮紅色的胎記,所以她很自卑。她總擔心別人會討厭她,會拋棄她,事實證明她的擔心並不是多餘的。
所有人都討厭她,包括她的父母。
所以她掙紮著想讓他們看到她的好。她拚命努力去學習,去裝乖,裝可愛,她一定要乖乖的,也許他們就會喜歡她。
可是,沒有。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她終於被拋棄了,被她的親生父親。
她在深山裏兜兜轉轉,她不知道回家的路在哪裏。她哭,她喊,可回應她的隻有山間泉水打在石頭上的空寂的聲音。
她哭累了,跑累了,她來到了斷念崖。
那年沈從暗不過八歲。
她想死了。活著又有什麽意思呢?她不想再活下去。斷念崖下,萬丈深淵。
她多想就這樣墜下,再也不來這人世間。
她哭的視線已有些模糊。她的眼睛又酸又疼,她走近斷念邊緣。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心想,嗯,隻要往下一躍就好。
她已經準備好就這樣跳下去,像鳥兒一樣放飛自己。但是在跳的那一刻,卻被一雙手緊緊摟住。
沈從暗猛然睜開眼睛,心髒撲通撲通兔子似的跳個不停。
站在她眼前的是一個身著白衣,麵容俊秀的男人。那男人微微笑著,笑的很溫柔,他抬手摸了摸沈從暗的腦袋,說道:“那裏很危險的,知不知道?”
沈從暗眨著眼睛,重重點頭。
男人蹙眉,忍不住咳嗽幾聲,臉色愈發有些蒼白。他握著沈從暗的小手,繼續道:“既然知道危險,又為何站的那麽近?”
沈從暗多想把自己的委屈通通發泄出來,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眼淚就不爭氣的湧了出來。
男人也慌了,手忙腳亂的安慰:“好了,好了,咳咳,別哭了孩子,沒事的,都會過去的。”
沈從暗搖頭,泣道:“嗚嗚嗚,不會的,不會的,什麽都不會過去的,爹爹不要我了,娘親也不要我了,他們都討厭我,都討厭我”
男人一邊為沈從暗擦眼淚,一邊說道:“他們不要你,我要你好不好?你和我走,怎麽樣?”
沈從暗哭聲漸漸笑了,她看著眼前笑的溫柔的白衣男子:“我不認識你,為什麽要跟你走啊。”
男人抿唇微笑:“我叫周未一。現在你認識我了嗎?”
沈從暗點頭。
周未一道:“如果你父母真的不要你了,那麽,你就和我走吧。”
沈從暗連連點頭。
她真的好想要一個家啊。
2
沈從暗拜周未一為師。從今以後,她也是有家的人了。
師父和她說,你現在所受到的不公,在將來上天總會給你相應的補償。
沈從暗覺得,師父,師叔,師祖,還有莫伯伯,以及,姬容護法就是上天給她的最好的補償。
關於姬容護法,小小的沈從暗怕極了他。
他總是一身暗紅色的勁裝,麵上帶著一具詭異的麵具。
他的眼睛好像星星,又黑又亮,目光堅毅。
他總是在他住的小屋子裏,搗鼓一些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兌成一小盆漿糊,黏黏的。
沈從暗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但師父和她說,如果從暗想把胎記掩蓋,大可以去找姬容護法,姬容護法易容術精湛,掩蓋胎記這些小事,易如反掌。
所以沈從暗去了。
姬容護法不愛說話,也不愛笑,他隻讓沈從暗自己坐在小凳子上,然後他用刀片,剮起那盆中漿漿的東西,一層,一層塗抹在沈從暗的臉上。
沈從暗不知道那是什麽。
她不敢動。
她怕刀片劃傷她的臉。
姬容護法每次都做的很認真。他的眼睛是那麽漂亮,目光卻有些冷淡。
沈從暗每個月都要找姬容護法為她遮掩胎記。時間長了,關於易容這方麵,她倒也學會了一些。
但她還是會去找姬容護法。
她好像不怕他了,甚至對於他,心中還多了一絲說不出來的感覺。
她喜歡極了姬容護法認真的樣子。
她喜歡看著他低垂著眸子,睫毛附在眼瞼上的樣子,喜歡看他沉默的坐在樹下,陽光照在他身上的樣子。
喜歡他臉龐剛毅的線條,喜歡,他說話的聲音。
“別動。”
姬容護法正在為沈從暗修飾臉上的瑕疵。
沈從暗在笑,眼尾輕佻,萬般魅惑。她已是雙九年華。
她的聲音又甜又軟:“姬容護法易容的手法愈發精湛了。”
姬容護法抿唇不語。
沈從暗甜笑道:“我記得我小時候最怕你了。”
姬容護法“嗯”了一聲,手捏起沈從暗臉上翹起的一層透明的薄膜,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撕下,好像生怕扯疼了她。
鮮紅色的胎記被遮住了。
沈從暗撫摸著自己的臉蛋,笑道:“若不是因為這個胎記,我那會兒死都不來找你。”
姬容護法收拾起易容用的東西。
沈從暗看著他忙碌的身影,眼睛眨也不眨:“也幸好,我有這個胎記,讓我有理由來找你。”
姬容護法腳步一頓:“你已掌握易容之術,這點兒小事自己也可以的。”
沈從暗連忙站起來,笑道:“我才不要。自己弄多累啊。”
姬容護法點點頭:“你開心就好。”
說著繼續整理桌子上散落的東西。
沈從暗走到他背後,忍不住伸出胳膊,環腰抱住他,臉靠著他的後背,輕聲道:“你已好久沒有抱過我了。”
姬容護法喉結微動,有意無意的掙開沈從暗的懷抱,淡聲道:“你已長大了。”
沈從暗苦笑,哽咽道:“是啊,我長大了,你娶妻了。為什麽我娘不早點兒生出我來呢。”
姬容護法不開口。
沈從暗繼續道:“我要出一趟遠門。”
姬容護法道:“去哪?”
沈從暗道:“江湖。”
江湖之大,可想而知?
3
沈從暗喜歡紅色。
她總是身著紅色勁裝,輕搖折扇,談笑翩翩。如果她不是女人,那麽她一定會是姑娘們的夢中情人吧。
她長得很清秀,很漂亮。
一雙眼睛眼尾上佻,好似含露桃花,波光流傳,漣漪蕩漾,驚豔萬分。
她學的是歪門邪道。
至少在別人眼中是。
她學了扇舞銀蛇,學了暗器,學了製毒,使毒。那些旁人眼中下三濫的手段她都學了個遍。
她很努力,比誰都努力。
因為她要報仇。
她的童年是灰暗的。
她一定要那些人付出代價。
忘雲閣沒有人阻擋她要複仇的腳步。
師父告訴她,如果非做不可,那麽就去做吧。
師祖和她說,曾經帶給你傷痛的人,你要讓他們付出十倍的代價。
所以她每天都在刻苦練功。
姬容護法知曉她的想法,她本以為他會攔住她,卻不想到,他隻說了一句,問心無愧就好。
沈從暗更加堅定。
她來到沈府。
沈府是她噩夢的開始,她希望自己親手結束它。
那天,燈火闌珊。
沈從昭坐在梳妝鏡前,用雕花木梳又一下沒一下的梳著長發。
她披著一件玫紅色的長袍,眸光溫柔如水。
沈從暗自窗外飛掠而進。
“姐姐。”
沈從暗輕輕叫了一聲。
沈從昭狐疑的轉過頭,看著那張和她略有些相似的臉,忍不住蹙緊眉頭:“你是?”
沈從暗輕搖折扇,悠然道:“姐姐難道已不認識妹妹了嗎?”
沈從昭思索片刻,驚詫道:“從暗嗎?”
沈從暗聞言冷笑:“從暗?叫的好生親昵。”
沈從昭攏了攏身上的衣服,隻覺脊背有些發涼:“你,你不是已經去世了嗎?”
沈從暗垂眸,笑道:“是。我是去世了。”
沈從昭臉色煞白:“那你,你回來做什麽?莫不是有什麽未了的心願?”
沈從暗緩緩合上折扇,似笑非笑道:“妹妹在黃泉路上,孤單的很,不如姐姐來陪我?”
沈從昭大驚:“你,你要做什麽?”
沈從暗步步緊逼:“當然是來帶姐姐離開。”
說著,身子一旋,折扇脫手而出,半空飛旋,恍若滿天花瓣,寒光凜凜,風似的撩起,掠過沈從昭的脖子。
沈從昭倒下的那一刻,沈從暗終是鬆了一口氣。
她在窗前燃起幻香,香味兒很淡,不至於被人發現,她絕不能讓別人發現凶手是她,所以她要製造一場幻境,在必要的時候。
在製作幻境之前,她還要做一件事。裝神做鬼,尋找殺死付洞簫的機會。
付洞簫。
沈從暗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忽而一笑:“總是要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