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三五教(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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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教主笑了,冷笑。
她優雅的端起茶盞,優雅的淺啜一口,又優雅的將茶盞放在桌子上。茶盞是白瓷的,放在桌上的時候竟然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你是不是也犯了一次這世間女人都會犯得錯誤?”
謝染塵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麽。
教主冷哼一聲,冰冷的眼神有意無意的掃過沈斷念:“你動心了?”
謝染塵一愣,兩頰竟不住有些發燙,一雙眸子脈脈含情,但她還是強行斂了目中情意,翩然笑答:“哦?動心難道就是錯的嗎?那我又何止犯了一次。”
說著,她不住垂眸,搖扇的手也頓了頓,“也許我的動心真的是錯誤。”
她笑了。
笑容中是苦澀,是滄桑,是過往。
過往從來都不是雲煙。
雲煙散去又怎會留下一道又一道一生都不能愈合的傷疤呢?
謝染塵的思緒好像已經飄到了很久,很久的以前,去到了那個很遠,很遠的地方,見到了很多,很多的人。
那個地方,那個人,那把刀。
那個人在那個地方,用他手中無形的刀永遠的在謝染塵心中刻上了他的名字。
然後又轉身告訴她:“你還隻是個孩子,你需要明白,愛情並不是隻需要遇到對的人而已,還有對的時間,對的地點。我們之間早已錯過,再無可能。所以你該放下了。執著並不能讓你改變時間地點的錯誤,隻會讓你傷的更深。”
所以謝染塵離開了。
離開了那個地方,離開了那個人。
可那把“刀”卻好像一直紮在她的心頭。
醒著時,那把“刀”仿佛在剜她的肉,直到鮮血淋漓,睡著時,那把“刀”又闖進她的夢裏,一次又一次狠狠刺痛她的心。
直到遇到沈斷念。
那把“刀”好像失蹤了。
它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
也許謝染塵此時此刻才是真的放下了。因為她心裏那個人,已不再是他。
但如今教主卻又給她插了一把刀。一把致命的刀。
沈斷念,斷念,又怎還會有情?
謝染塵臉色有些難看。
教主笑的更開心了,她不緊不慢的烹茶,任由那白茫茫的熱水撲到她嬌俏的小臉兒上。那熱氣暖暖的,還帶了一絲茶香。
魑魅站在一旁擦拭著長劍,劍刃冰一般寒涼。在亂墳崗上出現的會說話的“鬼東西”魍魎女也出現了。
她安靜的站在教主身側,披頭散發,臉色煞白,幹裂的唇已滲出血。青色的長袍罩在身上,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的,隻露出一雙有些發青的手,手指甲又長又尖。
她本就是一個“鬼東西”。
不管是子時夜半,青麵獠牙還是一個在平日就像鬼的瘋子似的女人。
謝染塵皺了皺眉:“鬼東西?”
魍魎女聞言,眼珠子不甚靈活的轉了轉,陰惻惻笑道:“會說話的鬼東西。”
謝染塵冷笑:“鬼東西竟然還沒死。”
魍魎女伸出舌頭,肆意舔了舔幹裂的唇,桀桀笑答:“鬼東西豈非早已死了?”
謝染塵頷首:“我實在好奇你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魍魎女眼神驟冷,咬牙切齒道:“當然是為了拉更多人下地獄陪我!”
2
魍魎女已然出手。
身形恍若詭魅。
陰森的冷風刺痛了謝染塵的肌膚,
謝染塵忍不住眯了眯眼。
折扇在手中一旋,但見白刃一瞬,寒風凜冽。
魍魎女青袍飛揚,兩手鷹爪一般的勾起,又長又尖的指甲利刃似的剜向謝染塵的眼睛。
她的出手毫無征兆。
但謝染塵好像早已算到。
鬼爪將至,折扇已飛旋而來。恍若旋起的劍花,驚起漣漪一片,轉眼又化作“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星河瀑布,水霧朦朧而蒼茫。
潔白如雪的光幕之間,仿佛已刺出千百把劍。劍劍相連又合成一劍。一劍又化成扇。
扇一直都是扇。
扇也可以為劍。
謝染塵執扇,身姿宛若驚鴻翩然,遊刃有餘於青袍鬼爪,獠牙利甲之間。
教主依舊在喝茶。
她好像根本什麽都沒看見。她的動作還是那麽的優雅,不急不緩。
魑魅依舊擦拭著手中的長劍,劍身已可映出她清晰的眉眼。可她卻還在擦拭,一絲不苟。緩緩的,輕輕的,看起來很溫柔,仿佛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
對於劍客而言劍豈非就是他們的孩子?更甚者是他們的生命!
劍,已和他們的靈魂融為一體。
魑魅凝眸注視著自己的劍,劍刃薄而鋒利。她用手指,輕輕撫過劍鋒,感受冰冷的觸感。那是劍的回應。
天地肅殺。
堂中烹茶的溫熱仿佛已被冰雪掩埋。屋外黃沙飛揚,烈日的光芒在淩亂的沙礫之中似真似幻。
屋內已如冰窖。
門裏門外,恍若隔世。
夢中夢醒,一如悲哀。
沈斷念醒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醒的,又是如何結束了這回憶的漩渦。就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入了這場夢境。
也許這個世間就是夢境中的深處,不知不覺而來,不知不覺而去。夢的深淵,每個人都無可避免沉淪於此。
沈斷念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的心依舊在痛,痛的無法呼吸。
他想哭,但他哭不出。他的淚腺好像早已幹涸,就像枯竭的喝水。無盡的滄桑,無盡的悲痛,無盡的回憶。
他好像身在夢中。
也許他本就身在夢中。
一直都是夢。
所有一切都隻是一個夢。
夢醒了,一切都不複存在。
沈斷念闔上眸子,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刺骨的風,陰森的嗨森。
魍魎女青袍卷起,七八點寒星迸濺而出。謝染塵隻道“不好!”,翻身旋扇,左右躲閃之際,扇卷風而逆風攻其下盤。
寒風凜冽,屋外黃沙仿佛也被這駭人的狂風卷起,掀起一陣金黃色的霧。
與此同時,謝染塵麵上輕紗也翩然落下,像過得自由的蝴蝶,展開了美麗的翅膀,迎入風的懷抱。
教主靜靜喝茶,突然道:“他好像醒了。”
謝染塵心頭一顫。
即便她知道這教主本就是故意說出這句話讓她分心的,但她還是忍不住用餘光瞥了沈斷念一眼。
隻一眼,僅僅隻有這一眼的功夫,那魍魎女已然找準時機,打破謝染塵的攻勢。謝染塵防守不及,被那魍魎女一爪撈起雙肩橫掄向那承重梁上。
一瞬間,謝染塵隻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斷了。她趴在地上,肩上赫然已被魍魎女抓出個血洞。
她隻覺得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
3
沈斷念突然站起來了。
他好像變了一個人。沒有悲慟絕望,萬念俱灰,精神萎靡。反而眼睛更亮,目光更加深邃。
魑魅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她的十香魘從來沒有失敗過,從來都沒有人從絕望至極的深淵脫身。
教主已放下茶盞,眯眸笑道:“你醒過來了?這真是太好了。”
“是嗎?”
沈斷念笑了,笑容中透露著一絲邪氣。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好像地獄的使者,站在黑暗的盡頭。
他的眼窩微陷,濃密微卷的睫毛覆在眼瞼之上,襯得他的眼神愈發深不可測。
教主有些笑不出了。但她還是勉強的勾了勾嘴角:“當然,真的,真的是好極了。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英俊的男人。”
沈斷念歪了歪腦袋,唇角微揚,酒渦淺陷,帶著孩子氣的天真,卻又有一種邪惡的魅惑:“可惜這句話並不能救你一命。”
教主臉色陰沉:“你要殺我?”
沈斷念眨了眨眼睛:“好像是的。”
教主驚訝道:“我沒殺你你卻要殺我?”
沈斷念點點頭:“似乎是的。”
教主冷笑:“理由呢?”
沈斷念眼珠子一轉,蹙眉:“我殺人好像從不需要理由。”
江湖傳聞中的沈斷念殺人的確不需要理由。他本就是一個十惡不赦,喜怒無常的惡魔。
但沈斷念隻是沈斷念。
隻有他自己才最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他現在隻想留下一條命,不是他的命,是謝染塵的命,即便是用他的命去換謝染塵的命。
十香魘從來沒有失敗過。
對於沈斷念而言,十香魘同樣是成功的。
隻可惜沈斷念早已萬念俱灰。
即便是十香魘,又能讓他絕望到哪裏?他還有什麽希望可以絕?
所以他好像還在夢中,他寧願在夢中。
隻有夢中才能見到他的昭姐姐。
“夢中”的謝染塵就是沈從昭。
她們真的太像了,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雖然沈斷念知道這樣對謝染塵是不公平的,但他的情感又該如何去控製?
他好像喜歡上了謝染塵,又好像愛上了沈從昭。他從謝染塵的身上去探尋沈從昭的影子,在現實的世間過著夢的生活。
他好像瘋了,在沈從昭離開的那天就瘋了。
他目中已含薄淚,猩紅的眸子冰冷的盯著教主和魑魅的長劍。
他玄色的衣仿佛已融入黑暗。屬於地獄的黑暗。惡魔本就來自地獄。
他的武器隻是一把匕首。
可這把匕首卻已斬殺堂中近百人。就連魑魅都沒有抵過他三招。長劍斷,人已亡。
教主身負重傷,飛身向外飛掠,但見一寒光乍現。“哆”的一聲鈍響,那教主赫然已被匕首穿過心髒釘在那承重梁上!
沒有人了,再也沒有人阻止他的夢。
他累了,太累了。
他疲憊的躺在地上。謝染塵不知何時已坐在了他的身邊,靜靜地看著他,伸手撫過他的臉頰。
然後她突然伏下身,深情的吻上沈斷念的冰冷的唇。
沈斷念驚了,卻又不想推開。他攬過謝染塵的肩,讓她倒在自己的懷裏。他用勁全身的力氣去回應她的吻,用勁全身的力氣抱住懷裏的人。
他好怕,好怕她也會突然離開。
他輕撫她的發。謝染塵安靜的躺在沈斷念懷裏,就像一隻乖巧的鳥兒。
這隻鳥兒卻已落淚:“解藥,我已給了你解藥。”
沈斷念知道,因為謝染塵的吻是苦澀的。
謝染塵繼續道:“白欽陽從未想過要放你一命。他隻想借你的手除了三五教然後,讓我趁你毒發之際,取你性命”
沈斷念點頭:“可你卻救了我”
謝染塵道:“因為我又犯了一個錯誤”
沈斷念不開口,隻是抱的懷中人更緊。
良久,謝染塵忽然道:“音謝音”
她竟喚了沈斷念曾經的名字。
沈斷念心頭一顫,忙將謝染塵扶起來,隻見謝染塵卻在此時將魑魅那把斷劍一把插入了自己的心髒。
沈斷念呼吸一滯,再也忍不住淚水:“你這是幹什麽!我可以救你!我可以帶你一起離開!我們一起走!一起活著走出去!我們可以的!”
謝染塵苦笑:“這這是我欠你的”
沈斷念不懂。
謝染塵繼續道:“音我不想不想被埋在底下我好怕黑千萬不要咳咳”
謝染塵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
“謝音”
沈斷念慌忙為她療傷。他的手在發抖,全身都在發抖。淚水已然模糊他的視線。
謝染塵氣若遊絲:“我我本就走不成了我不能拖累你這這是我,欠你的”
謝染塵倒在沈斷念懷裏,傷口不斷汩汩湧出鮮血。她口中呢喃著什麽,好似夢中的囈語。直到最後,氣息全無
黃沙。
無邊無際的沙海。
落日。
鮮紅如血。
沈斷念摟著謝染塵愈漸冰冷的身子,手中拿著謝染塵的扇,聽著遠處駝鈴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