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銅雀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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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宗文扳過大孫徐元拓尚且柔弱的肩膀,字字鏗鏘叮囑他:“大孫呐,你阿翁一生所求終不過是一統天下,百姓安居樂業,這天下說什麽也要由大寧來克成一統。若是汝父做不到你也要做到。”
    徐元拓肅然受命:“阿翁放心,有朝一日阿耶與孫兒滅了魏國一定擒拓拔燾獻於阿翁……”
    後麵的話徐宗文聽不清了,他雙眼逐漸渾濁起來,口中直呼兒子徐世胤名字,隨即在郗儉墓碑前再一次昏厥過去。
    “阿翁!阿翁……”
    徐世胤聞訊,錦衣貂裘星夜趕往城北金墉城離宮,宗室諸王隨駕同行。
    武赫三十年冬,夏王赫連勃勃殂,子赫連昌立,魏王拓跋燾攻統萬城,赫連定敗走為魏平陽王長孫翰所殺。
    冰冷的寒風吹過原野,漓血荒野,枯骨相藉。血被幹燥的地麵吸幹了,大地滿是鮮紅。魏夏之戰的沙場中央,刀槍被深深插進黃土裏,鮮血緣著刀刃漓了下去,染得大地一片褐紅……
    新年過後,大病初愈欲的武赫皇帝在宗室諸王、藩國使臣將士官吏的眾目睽睽之下在洛陽宮承明殿當眾將皇位傳給了嫡長子徐世胤,自己退居鄴城,百官為其上尊號為太上皇帝。
    於是,改武赫三十一年為鼎文元年。
    退位後的太上皇徐宗文準備在鄴城銅雀台著重操辦一次前無古人的恢宏大宴,邀請開國以來所有在世的功勳之臣和當年的北伐軍將士們一同參加。
    鼎文帝徐世胤為了滿足父親,於鼎文元年十七日,攜洛陽百官護送父親來到鄴城。
    江東有二喬,河北甄宓俏。
    傳聞魏武帝曹操為了攬二喬於東南兮,樂朝夕之與共,所以大造銅雀台,而曹子建的那篇銅雀台賦也因此聲名大噪,得以流傳後世。
    大宴當天,簌簌寒風之下,九丈銅雀高台之上,歌舞升平,鑼鼓震天。
    年邁的徐宗文與群臣宴飲,共享盛會。
    “諸位追隨我徐驍凡四十餘年,生死相托,身經百戰,方有今日之盛世,這一尊,徐驍敬你們!敬你們對我徐驍的信任和對大寧的忠誠!”
    “謝陛下!”
    “謝陛下……”
    眾臣和台下的萬千暮年北伐老兵雙目微紅,深受感染。
    酒過三巡,徐宗文釃酒臨風,朗聲道:“這世上沒有萬壽無疆之人壽,卻有澤被蒼生之功業!自太元八年,四十年來我徐驍從淝水之戰北伐定青、徐二州,到收複洛陽,克複兩京,滅姚萇、納關中,張國臂掖,伸雍涼,北伐燕魏,克成如今的一統。”
    “這一路走來,篳路藍縷,艱難創業,多少人沒能同我們一起活著走到今天?”
    徐宗文舉起酒樽:“這一樽敬張軌,敬諸葛侃,敬裴輔機,敬郗守約。”
    徐宗文頓了頓:“也敬慕容垂,拓拔珪。”
    興致所及,徐宗文撒酒祭而天地人三才,祭奠死去的英烈,並脫衣卸甲,在寒風中持劍而舞,悲壯而慷慨。
    劍舞完畢,體力不支的徐宗文硬撐著,身形已經搖搖欲墜。
    即便如此,徐宗文眼中的那股子睥睨天下的英雄豪邁依舊不失半分!
    他的眸子裏閃過帝王應有的成竹在胸的殺伐決斷,也有兒女情長,有粗狂,也有細膩;有威嚴,也有慈愛。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讌,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劍舞未盡的徐宗文體力不支,勉力支撐。一代梟雄垂垂老矣,在天**涼的銅雀台上沙啞地唱誦著曹操的短歌行甚是悲壯。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讌,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老臣們望著高台之上的太上皇,淚流滿麵哽咽不止,台下的群臣一齊合聲隨唱。
    片刻之後,徐宗文仰天倒下,群臣驚慌失措。
    “父皇!”鼎文帝徐世胤徑直從禦座上跑了下去。
    “皇爺爺!”望著閉著眼被內侍抬走上步攆的祖父,太子徐元拓早已淚流滿麵。
    百官之中,張三張四兄弟眼睛瞪得老大,郭裳幾人愣在原地,久久沒能緩過神……
    旬日之間,這已經是太上皇第三次昏厥不醒!
    病榻上,徐宗文麵如金紙,氣息奄奄。
    鼎文帝徐世胤和太子徐元拓守在一旁心中焦躁不安,緊張不已,此時此刻,內閣首輔到彥之進言值此家國危難之際,大寧需要防範的人是北魏拓跋燾。
    “咱的身體咱自己知道,一時半會且死不了,不用守著了,”徐宗文良久才睜開眼:“老大,皇帝和儲君都不在京都,洛陽空虛,你該回去了。就讓大孫在鄴城陪咱吧!”
    “你們幾個各回各的封地,無詔不得入京,大寧疆土有失半寸,咱在地底下也饒不了你們!”徐宗文指著跪在下麵的八個藩王。
    “兒子們不敢,兒子們聽命就是。”秦王徐克桓作為諸王之長,立刻表態。
    “兒子們馬上返回封地,請阿耶好生將養著,來年兒子們孫子們還來鄴城看望您!”老九湘王徐元嬰紅著眼,緊跟著老二也離開了。
    徐宗文隻是對老九揮了揮手,其餘諸王世子見狀也都一一告辭退下。
    徐世胤望著弟弟們落寞的身影,回頭問老父親:“阿耶為何不讓弟弟們多陪您一些日子?”
    徐宗文抓著老大的手笑了:“天家父子兄弟之間的關係並非普通百姓家那麽簡單的。咱知道你仁厚,所以我不擔心他們。這一個多月,他們在洛陽、鄴城待的時間太長了,王府久虛,封地不知道多少人暗藏心思,讓他們回去替你守著江山,既是為了他們好也是為了成全你的兄弟情義。””
    徐世胤微微動容,他點了點頭:“阿耶怎麽說兒子就怎麽辦,兒子這就返回洛陽。”
    臨行前,徐世胤多番囑咐兒子:“你阿翁不服老,你要都勸勸他,怎麽說就是六十多的人了,就讓他老人家在鄴城好好安養,缺什麽我從洛陽送過來。”
    徐元拓拍著胸脯保證道:“兒子明白!兒子一定照顧好阿翁,讓阿翁早些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