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榕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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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雖不認識如今這張完全變了的臉,但是這個人做為他心中一根始終存在的刺這麽久,他永遠都不會輕易忘記。

    背叛的伊始,決裂的原因……

    他喉間一陣幹澀灼燒的痛苦“人皇……”

    旁邊的六絳浮生仰頭盯著人皇,他剛才那一句“吾妻”他聽得一清二楚,他心想,除掉了一隻臭蟲一樣煩聒的狐狸,卻又出現了另一隻更不知廉恥的蜱蟲,他腳下輕碾著一塊焦土,嘴角浮起冰冷又似深淵的笑意。

    “大師認識他?”

    平靜得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但澄泓卻有種被毒蛇盯上的寒意。

    澄泓低垂下眼睫,道“人皇,酆都城曾經唯一的鬼王。”

    “原來是惡鬼之軀啊。”六絳浮生恍然一聲,然後輕輕吐音道“一切引起恐慌與異端的邪惡,都該被清除,大師認為呢?”

    一個渾身上下都是聖潔之人,卻擁有如此深沉的嫉恨殺意。

    澄泓生性喜靜內斂,但實則總不忘憐憫蒼生與苦痛悲哀之中碾轉的人心,他於苦海中體會,才能夠明白真正的苦難,這也是他修行入世的原由。

    “六絳檀越,凡事不可強求,執念是魔、是瘴,你的命運便如那明亮的聖火,是以照亮腳下之途,登上頂峰,倘若你偏離了你該走的軌道,偏向深幽之處而行,你與她都將受到此方天地的阻撓。”

    六絳浮生聽出他話中有話,安靜地想了一會兒,才問道“大師是否知道了什麽?”

    佛子究竟能夠做到哪一步,連他都無法猜測得到,佛修向來跟修道者對待生死的態度不同,佛教追求的目標是“涅磐”,脫離生死輪回佛,最終講涅盤寂靜,不生不滅,道最終講天人合一,宇宙即我,我即宇宙,雖說最終也算是殊途同歸,但之前卻各有各有本事,亦各有各的手段。

    澄泓知悉六絳浮生跟顧君師的命運早就糾纏不休,勸他無疑也是在勸她。

    “她是異數,是變數,而你則是恒定的天命,你們本就不該融合,逆天一說講時義憤填膺,但做時卻無疑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六絳浮生知道澄泓這一番話是發自肺腑,哪怕之前他曾對他橫生芥蒂,但他知道澄泓是一個真正佛法精妙的高僧,他領悟的天命本該不可道明言,可他卻還是告訴了自己,隻為勸誡尚未到來的惡果。

    他抬起眼,看著顧君師的身影,看不清他此刻流露的聲色,唯聽見那哀愁般的聲音“大師的勸導未免太晚了些,生生死死輾轉重生,我與她的糾纏何止這一世的愛恨,除非時光倒流、山海傾倒、人世滄桑,否則諸神佛皆……不可擋我之意誌所向。”

    如今的六絳浮生不再是當初失憶時的那個心似冰壺冰清透通的少年,也不是那個應該在恢複了記憶之後與邪派前妻一刀兩斷、就此投身於正義事業成為正道領袖的龍傲天,他被本該成為炮灰的異數,分割成了無法預料、無法掌控的存在,他不再受馴於天道,也不再束縛於教規使命。

    所以說,小小年紀就叛逆得離家出走的顧颸君小朋友的根,或許是出在他親爹這邊,而並非他那個當了霸總就一直循規蹈矩撲在賺錢養家、擴展商業版圖的娘身上。

    當然,孩子小不懂得掩藏,但早就得知天道無時無刻不安排“眼線”督促他進步跟完成使命的六絳浮生,已悄然無息地學會了什麽叫表裏不一、暗渡陳倉。

    如今的“澄泓”實則並非這一世真正的澄泓,真正的澄泓乃本體,而“他”不過是借他的分身來見一見故人。

    澄泓早算到他的這一趟任務旅程將在酆都這邊結束,所以他是主動向主持方丈要求出使這一趟任務。

    年長的人更容易看透一些事情,也更容易沉溺緬懷一些過去。

    比如他知曉無論他再跟六絳浮生說再多,他都不會真正地聽進去。

    比如重遇人皇,是他暫時還沒有顧慮到的事情。

    他知道這一世的人皇,並不是當初在顧君師心目中擁有特殊位置的人,但是他仍舊無法不介懷,他還是來到了她的身邊。

    她以往幾世從來沒有刻意去尋過任何故人,每一世她都重複征程著她自己的人生,他們這些前世的人,被她拋擲腦後,不再靠近。

    但這一世,一切好像都不再一樣了。

    ——

    酆都朔方鬼城

    噗——

    白骨寶座之上,穿著邪異紅紋黑袍的鬼王突然臉色遽變,朝台階下激噴出一口濃血,他瞠大瞳仁,喘氣聲如公牛一般,傳遞著一種讓人頭皮發緊的危險訊息。

    “鬼王……”

    底下的鬼眾都一臉意外又緊張地看向他,似十分疑惑眼前發生的場景,又開始有些膽戰心驚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鬼王不會無緣無故地吐血,對於鬼修而言血是一種很重要的力量補充,也是身體力量充沛的保障,一旦吐血,則表示傷勢不淺。

    顧夜堇偏耳聽見了動靜,又感受到周圍不安蠢蠢欲動的氣氛,雖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但他卻轉過身,一股淩厲的灰眸,如同蠍類冰冷生物的眼神劃過眾人。

    “會議到此為止,都退下吧。”

    他們本在商討著毒棘林的事情,會議突然中斷,都有些遲疑“可是……”

    這時上方寶座的鬼王終於喘了一口大氣,好像從水底幾近窒息的衝出了湖麵,陰沉冰冷的麵容駭人至極,他一掌拍在階下的石頭蜥蜴雕塑,造成了耳炸的轟碎聲,隨之氣極破壞地怒吼道“滾出去——”

    聲嘯揚起塵土飛揚,銅釘門啪嗒重重地撞擊在牆壁這上,造成的混亂與驚恐讓一切都無序起來。

    眾鬼承受不住鬼王的鬼氣威壓,忙不迭地連爬帶滾出了會議廳,再不敢耽擱遲疑一秒鍾。

    呼呼呼……

    朔方鬼王一掌按在額頭之上,粗重又急亂的呼吸顯示著他煩躁暴戾的內心。

    陰森的殿室內一片靜寂中,鬼王嘶啞低沉的聲音如尖利地刀刃劃過金器,發出刺耳的躁動“夜堇,血葫蘆被破了,那些個老尼也逃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