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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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玉書足足收拾了十大箱的書後才稟報蘇遲,向他討要運書出去的令牌。蘇遲將牌子丟給了他,倒在椅子上生著悶氣。
從蘇遲口中得知蘇浚才得天下便隨意寵幸女子的事情後,傅玉書倒也不覺得意外,隻是蘇遲闖入殿裏質問新帝實在莽撞。
看著麵前這個隱隱約約露出幾分天家威嚴的男子,傅玉書知道這已不是那個可以一同在沙場痛飲的好友了,該說什麽該做什麽,都要三思而後行。
不止他要三思,蘇遲現在一舉一動更要斟酌一番。
“殿下可聽過鶴然拜相的故事?”
蘇遲長於西北,雖喜中原文化,常讀詩書,覽中原風情,可比起自小受四書五經熏陶長大的文士來說還是略有不足,聽傅玉書這麽一說,他自然道聲願聞其詳。
“魏前有五代,其中一代為楚,鶴然便是楚國宣王時的宰相。宣王母親身份低微,是以宣王父親楚英王厭棄於他,丟在後宮置之不理,宣王在宮裏便如野孩子一樣活著。那時鶴然是宮裏的閹人,見這小娃可憐,便暗自拿些衣服食物養著,這一養就是十多年,後宣王即位,拜鶴然為宰相,位極人臣,甚至在朝臣麵前稱他為“義父。堂堂一國之君,竟認一個無根的閹人為義父,聽者聞而泣,隻認為宣王知恩圖報,其情感人,連鶴然本人也是這樣想,或許他也以為宣王真的把他當作自己的親父了吧!”
“後來,宣王被女色所迷,任用奸佞,誅殺忠臣,鶴然氣極,帶人闖進宮殿,親自提劍斬殺了迷惑君王的妖妃。得知愛妃被殺,宣王也不怒,隻是當著眾人的麵向鶴然承認錯誤,說自己會向天下下罪己詔,一改前非。”
聽到這兒,蘇遲捏著下巴,感歎道“真不知中原皇帝竟還有這般明理知義的!”
而傅玉書聽了,卻是淺淺一笑。
“鶴然也像二公子一樣感慨宣王是個聖賢的君主,可惜,這位宰相晚上睡了一覺後,卻是再未醒來了。史書上寫著他是突發惡疾而死的,可真相到底是什麽,就不得而知了!”
“二公子,你看,這鶴然究竟是為何而死?”
這長長的一個故事已讓蘇遲知道傅玉書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是共同經曆過生死的人,對方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已經熟悉入骨了。
沒等蘇遲說話,傅玉書便自顧講道“依我看,鶴然之死隻能歸咎於他自己。宣王一句“義父”便讓他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讓他還真以為皇帝心中也尊他為父呢!卻不知這父子是表,君臣是實,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父子為下,君臣為上!”
剩下的話傅玉書沒有再說,看著蘇遲的表情,他已知道自己轉達清楚了,隻拿著令牌,帶著自己的那些書離開皇宮。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蘇遲恍然大悟,今日他犯了大錯!
男人輕輕擰著眉毛,深思自己這兩日的作態,還有那樁莫明的婚事。
晚上,蘇浚還在批閱奏折,寶和來報,說是二皇子求見。
蘇浚冷哼一聲,重重甩下手裏的奏折。
“不見!”
寶和出去回複了蘇遲,再回來時,他說道“陛下,二皇子說了,陛下要是不肯見他,他便在殿外長跪不起。知道自己白日裏驚擾了陛下,二皇子心裏愧疚,隻能將此物獻給皇上,望皇上恕罪。”
寶和呈上了一個裹紅錦寶盒,蘇浚打開一看,裏頭是一把雕花七星劍了,劍身修長,劍鞘為黑,飾以銀絲如意紋,刀鋒銳利,能照人影,是把好劍!
蘇浚拿著那長劍細細打量著,表情愉悅了許多。
“行了,讓他進來吧!”
蘇遲進來時腰彎頭低,他雙手上下交疊,態度十分恭敬。
“兒臣參見父皇。”
這個兒子向來倨傲,還在西北時也是不將人放在眼裏,可今天這畢恭畢敬的模樣讓蘇浚心裏舒暢了不少,他也猜到蘇浚來是所謂何事,便先發製人說道“若是為你的婚事來的,那就不必再說!”
蘇遲沒有著急,叩首後說道“兒臣知道父親求賢若渴,可即便高平侯將女兒嫁予兒臣,他依舊不願出仕,那豈不是白費功夫?”
蘇浚自然想到過這個點兒,自上次同周度一番談話後,他已經明白任江海認新朝為次,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逼他站隊,即便他心裏是不認的,可他的女兒都嫁給皇家了,朝臣們心裏也把他歸為皇室一族了。
是以蘇遲提出的“不願出仕”不是什麽問題,大不了登基那日重新換個太常罷了。
“你不用再說了,朕意已定。太常寺的人已經在忙著這事了,過幾日聖旨一下,你也要好好準備了!”
他開始批閱奏折,並不想多說什麽,蘇遲還想再說,可想起今日傅玉書說的話,還是收聲離開了。
也不知為何,走出大殿後,他竟然想起了吳家婚房裏那張擦了厚厚的脂粉的圓臉來,那雙眼睛又大又黑,看久了,便好像掉入深潭不得起來。
任熙,任家的四女兒,他當然知道她。
小時隨父親入宮,前朝皇帝讓他陪皇子們玩耍,尊貴的皇子們欺負這個從西北陋地來的鄉野小子正得勁時,宮人一句“任四小姐來了”就把這些皇子嚇得停了手,其中一個滿臉驚恐,抖著聲音問宮人任熙是不是真的來了,宮人拚命點頭,皇子們看了,趕忙從他身上起來,快跑著離開了。
他還坐在地上,隻好奇這“任熙”是誰,突見一小姑娘騎著一條大黑狗朝這邊過來,她穿得漂漂亮亮的,樣子看上去倒十分文靜,隻是不知怎麽能把那些霸道的皇子嚇跑?
回憶停止在了這裏,蘇遲搖搖頭,先不說過去,要知道這任熙的親夫吳淮可是他親自動手殺了呢,現下殺了人家夫君,還要把人娶進家門,這算什麽事!
幾日後,太常寺的人到高平侯府傳旨,可惜他們連侯府的正門都進不去,隻能把聖旨交給了門口的小廝,留言說是再過一月就要循六禮納妃了。
任江海草草掃了一眼,就把其扔在一旁,留下一句“荒唐”便離開了。
他自然不會照著做,可明晃晃的抗旨,卻讓任家人心慌。
各回院子後,任江玉的夫人林氏惱道“真不知你大哥是怎麽想的,難道要讓任家的人都隨他在府裏過活?任熙一個守寡的,陛下竟賜了她這麽一門好姻緣,那可是二皇子呐,以後嫁過去,就是個皇子妃,等皇子建府,說不準就成了王妃!”
林氏越想越激動,好像這姻緣是落在了她頭上,看著旁邊扣扣手嘟嘴,心有不滿的女兒,她歎道“若是任熙不嫁也行,我們心宜也好啊,她正值芳齡,又無婚約束,正好和二皇子相配!”
這話是越說越離譜了,任江玉聽不得這婦人狹窄言語,甩手走人。
一旁站著的任心宜坐在娘親身邊,恨恨道“任熙真是好命,無才無顏,吳淮才死,她就又攀上好姻緣了!”
要不是持著世家小姐的身份,任心宜就要摔杯了。
她與任熙相差不過幾月,可過的日子就是天上人間。
任熙是家中嫡女,頭上有三個親哥哥,所以高平侯不缺兒子,得了任熙這個女兒,簡直是寶貝得要命,想幹什麽就敢什麽,自小逃學打架,下水爬樹,哪樣不會,長到十六歲,連根針都拿不穩!要說她無才也就罷了,長得也平平無奇,既不像高平侯,也不像侯爺夫人,除了膚色白些外,小眼塌鼻圓腮,真是不想讓人多看一眼。
可即便任熙在信安世家裏沒有什麽好名聲,隻因她占了個嫡女的身份,誰都依著她,好吃好喝好玩的日日伺候著,大小姐心裏有不順,連累一個府的人都不敢高聲說話。
說實話,得知任熙才嫁過去,吳淮就死了時,任心宜還暗自得意這個姐姐要守寡了,可今天皇上竟然親自為她賜婚,任心宜隻恨自己為何不投胎到叔叔家!
得知自己要嫁給蘇遲時,任熙正爬在院子裏的梧桐樹上捉著蟬。
頭一樣大的竹籠裏已經抓了不少的蟬兒,她拐著腳,將才捉的小蟲放到裏頭去。
青蘿就蹲在樹下磕著瓜子,偶爾抬頭看看小姐在幹什麽。
等侯爺夫人走來時,見她玩著這小物,也是見怪不怪了。她搖搖頭歎氣,這樣的性子若是嫁到皇室,不是要生吞活剝了麽!
被喊下樹來,任熙還不情不願,嘴裏嘟囔埋怨著。侯爺夫人今天也不想理會她,將她拉到房裏說了皇上賜婚一事。
少女瞪大眼睛,愣愣道“可吳淮才死呀,我要是現在就嫁了,他在地下會不會不高興?”
“你這孩子!”侯爺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
任熙低頭笑笑,手卻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下頜,好像還能感受到那晚刀劍抬在自己下巴上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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