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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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遲口裏的“家中有事”其實是比天還大的國事,再過幾日便是新帝登基的好日子了。
以往王朝更替,皇帝登基的時間總要快些,先帝人沒了,過個兩三日新帝便憑遺詔繼位,生怕江山少了皇帝便不穩固。
可蘇家江山得來的辦法與往日不一樣,自打蘇浚帶著軍隊進入信安城,他便是魏朝的新主了,可蘇家也是第一次出了個皇帝,登基時自然要麵麵俱到,花些時日準備也不是什麽大事,總之隻要皇帝滿意,什麽章禮規程都不算數。
前魏尚在時,任江海任太常,掌握宗廟禮儀,繼位大典也在他管轄的範疇裏,因他肯為新朝效力,這次的繼位大典也讓他主持,新帝器重任家,高平侯府的人臉上更有光了。
得知此事後,任夫人帶著任熙,一同去了信安城外的棲霞寺。
去的路上,任夫人一直叮囑女兒,等到了寺裏,定要多多勸勸姑姑,讓她盡快還俗。
任熙問道“我記得姑姑說過,若無要事,就讓我們不要再去寺裏找她了,依我看,姑姑想住在寺裏就住在寺裏唄,我瞧著棲霞寺偏遠僻靜,正適合姑姑的性子。”
“你這孩子!”任夫人皺眉輕責,“你姑姑還年輕,難道要她一輩子苦在寺裏頭麽?”
“那以前不勸,怎麽如今又要勸了?”
想起自己這小姑子藏身寺廟的原因,任夫人隻覺得有苦難言,那都是些藏掖著不能讓人知道的秘事,怎麽能隨便告訴她呢,想了想,任夫人還是拉著女兒的手,耐心勸說,等到了寺裏,定要勸姑姑回家,大家都等著她回來呢!
前魏尚佛,女子出家不是什麽稀罕事,就連皇後遁入空門做了尼姑也不奇怪。大量的錢財都用來修築寺廟,使得南地寺院麇集,香火旺盛。皇室子弟活大戶女眷出家,要麽是去官府修築的官寺,要麽去自己家修築的私寺,任熙的姑姑去的就是前魏大丞相徐勝家的出資修建的私廟棲霞寺。
她們這次來的突然,沒有提前告知靜雲師太,在外頭灑掃的小尼姑見了,問她二人是誰,告知人身份後,任夫人說自己要找寺廟裏的一個叫無尤的修行人,小尼姑一聽,就知她們要找誰了。
“是無尤師姐啊,她在後山那邊呢!”
順著小尼姑指的方向,二人從寺裏穿過,直直到了後山。
離開白牆黑瓦隔築的小院,再往後就是鮮少有人踏足的山林了,今日來得早,山中的大霧還沒有散,露水一點一點鑲嵌在每一片樹葉上,搖一搖就是一顆指甲殼大的露珠。再用點力的話,就是一場小雨灑在頭上了。
二人就站在一處空曠地方,四處環顧,任夫人蹙眉,道“怎麽不見你姑姑啊,她去哪了。”
任熙趁著她說話的功夫,早就爬到一塊大石頭上,墊著腳朝山林裏看去。
石頭雖大,可落在潮濕地帶上,上頭還長著青苔,任夫人一回頭,就見小女兒又亂爬了,生怕她又摔下來,她趕緊跑過去,讓她下來。
母女二人拉扯間,身後有一道聲音響起“大嫂?”
二人回頭,卻是一個身著灰色衣服,帶著佛帽的女子看著她們。女子衣式簡單,顏色黯淡,卻掩蓋不住明珠的本色。不同於都城其他女子的嬌小,她身量修長,青絲藏在了帽子裏,反而顯得那張鵝蛋臉白皙透潤,眉毛隨意修剪一二就是彎彎的一片柳葉,鼻子、嘴巴,無一不佳,不加粉飾,天生的好顏色,當年信安珍珠美人的名聲不是虛得的。
見到了自己的小姑,任夫人欣喜地喊了一聲“上榕!”
任熙也高興地從石頭上跳下去,跑到任上榕麵前,拉著她的手道“姑姑,可算見到你了!”
上榕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見到這個侄女了,最近一次,還是收到任江海的信件,說是任熙要同吳家公子成婚了,請她回侯府聚聚。
上榕回信,說是自己已經出家了,這些俗事與她沒有什麽關係,倒沒想到,今天大嫂帶著任熙一起來寺廟看她。
幾人去了屋裏,任熙像個主人,提前為三個人舀了茶湯,她把自己帶來的茶膏放進櫃子裏,告訴姑姑以後要是內省念經了,都要提前喝點,既可活絡靜脈,又能清醒頭腦。
任夫人一聽,朝女兒瞪了瞪眼睛,她是喊她來勸姑姑好好修行的麽?
盡管一直告誡自己要遠離世俗,可已在世間沉浮二十幾年的身子又如何能拋棄所有,她出家時,就告訴家人不要輕易來看她,生怕自己斬斷的塵緣又生了絲。可今日見了任熙和大嫂,那久違的親切又湧上心頭。
待摸著任熙一頭長至腰間的青絲,她是看也看不夠。
任上榕是任家三女,任江海一母同胞的妹妹,她與任熙一樣,都是家裏疼愛的老來女,年歲上也與兩個哥哥相差甚多。
任夫人嫁進任家時,十分喜歡家裏這個小妹妹,因任母早逝,任夫人當女兒一樣照顧上榕,後來任熙出生了,任上榕九歲,對上榕而言,任熙與其說是她的小侄女,不如說更像小妹妹,二人關係甚篤。
再後來,上榕出嫁,嫁給的是前魏大丞相徐勝之子徐羨之,夫妻恩愛和睦,羨煞眾人。可沒過幾年,徐羨之突發重疾去世,獨子身亡,白發人送黑發人,徐勝傷心至極,過了一個月,也離世了。
上榕悲傷欲絕,出家做了尼姑,這一修行,就是三年,她在寺廟吃齋念佛,做了三年的尼姑。
“這……怎麽……”看著任熙還梳著未出閣的少女的發式,上榕一怔,不是說出嫁了麽,怎麽還沒有挽髻。
見她眼神疑惑,任夫人笑笑,將任熙打發離開,知道可以玩了,任熙高興,蹦蹦跳跳離開屋裏。
“就在門前玩,不準去後山!”她不放心,又大聲囑咐了一句。
少女身上洋溢著天真浪漫的氣息,這是上榕在深山裏捕捉不到的活力,見大嫂還這般操心,她打趣說要讓嫋嫋快點出嫁,免得要操碎心。
任夫人聽了,也隻是歎了口氣。
“這孩子,一不注意她就要惹麻煩!”語氣裏都是毫不掩藏的寵溺。
“嫋嫋的婚事怎麽了?”上榕問道。
任夫人不願在這種事上多廢口舌,三言兩語就說了吳家有變,婚事作罷。
上榕雖遠離塵世,可也知道江山換了主人,其中變故,自然是有原因的,她也沒再多問,低頭撚著佛珠。
“大嫂來這裏,也不單單隻是看看你,上榕,三年了,你也該回家了。江山換了主人,現下,你倒不用擔心會出事了。”
上榕聽了,心裏詫異,這是任家第一次勸她還俗。
雖然有些驚訝,她還是笑笑,道“以前來這寺廟是為了藏身,現下叫我離開,卻是不想了。這裏很好,清心寡欲的日子也不是想象中的那麽難熬。”
佛珠一顆一顆撚過去,女人身上沉靜的氣息更重了,像潭死水,不起波瀾。
任夫人繼續耐心勸著“當初送你來棲霞寺是為了避禍,現在事情了了,你又何必如此?你不想再嫁,家裏人也不逼你,我知當初林氏嘴碎愛說閑話,惹你難受,可家裏還是你大哥作主,他說了算。”
上榕低垂著頭,恍然間想起當初二嫂說的那番話。
克夫克父,命硬,不能留在家裏……所有人都在說她。
她輕輕一笑,現在想起這些來,竟覺著不過是小事罷了。
“大嫂,你不用再說了,我不會回去的。寺裏人少,我覺著清淨,若是還俗,說不準又要惹一身髒。”
任夫人還要再勸,上榕止住了,她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任夫人終究沒有把她勸回家,回去的時候一直長籲短歎,任熙受了影響,今日瞧見姑姑芳華依舊,卻要在寺裏孤守終生,實在為她虧得很。
她往馬車後一看,寺廟自然是看不見,可那個女子的身影還在心間徘徊,她不該在那裏生生
熬一輩子的,她的宿命,該是有個愛她護她的丈夫,有一對聽話懂事的女兒承歡膝下,安樂地過完下半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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