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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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浚還是平涼都督時,周度隻是個小參將,隨蘇浚剿匪時為其擋了一箭,這才被提拔到蘇浚身邊,憑著些許小才華,獲得這個男人的信任,他們打進信安後,周度榮華不減,封為司徒,在皇上麵前也說得上話。
立後一事陛下曾找他議過,他能明顯感覺到皇帝對立自己夫人為後有些不滿,再加上自己對蘇夫人生的二皇子略有微詞,所以順水推舟,建議陛下先將此事擱下,過後再議。
可今天聽了蘇遲的話,周度有些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他雖貪圖小利,可也知道大局為重,如果後位上再坐一個南地出身的皇後,那他們西北來的更難立足。
思及此,他覺著立後一事須得在皇上麵前重新提一提了。
阮氏梳洗完後,宮人們已經擺好了早食,她掃了一眼,見都是些南地人愛吃的清粥一類的早食,宮人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道“二殿下吩咐過,若夫人吃不慣,可以讓禦廚們再做些西北的麵食來。”
“不用了,入鄉隨俗吧!”
阮氏正喝著肉粥時,蘇浚來了,婦人詫異,卻還是起身迎接,於他一同用食。
粥是阮氏親自舀的,待她端到蘇浚麵前時,看到那雙指節粗大,顏色黑黃,厚繭包裹著的手抬著白玉碗時,男人一下子就沒了胃口,再抬頭看了一眼,隻覺得她比記憶裏的樣子老了不少。
昨日夜黑,他興致不好,也沒有多看,今日見了,才覺著這婦人看起來都要比自己大上十歲。
婦人不愛塗脂抹粉,洗淨臉後也不擦鞋霜膏,西北風大,她的臉被吹得很皴,有的地方連皮也翹了起來,腮兩邊被太陽曬得黑黑的,看起來像個埋頭田間的農婦。
男人喝了兩口粥就放下碗筷,起身便走,阮氏從來一副不驚不慌的樣子,人要走了,她便起來相送,送走後又是安分吃著早食。
皇帝去了宋美人在的屏睢居,宋美人是豫州州牧的千金,才進宮沒多長時間,年歲小,家裏精細養著,嬌嬌嫩嫩的,是朵才剛采擷下的鮮花,說起話來,像釀了蜜似的,又甜又軟,不止聲音軟,身體也軟,帶著一股花香,男人摸著她白皙的手腕,覺著自己總算找到些安慰來。
女人雖然坐在旁邊伺候,可半邊身子都要歪倒在蘇浚上了,哀怨道“陛下有多久未曾來屏睢居看看臣妾了,臣妾都等得傷心了,還以為您忘了臣妾呢?”
那眼神演得真真的,差點就能流出兩滴淚水來,男人趕忙摟進懷裏哄著,說是宮裏多了些好玩意,待會兒就給她送來。
美人聽了,這才把兩滴眼淚塞了回去。
而胡婕妤那邊,得知皇上去了宋美人那處,她冷笑一聲,這個狐狸精,在哪裏都能勾人。
象牙梳梳到長發打結的地方,宮人一個用力,不小心扯到了她的頭皮,女人輕聲哎呀。
知道自己犯了大錯,梳頭的小宮人跪地,心裏怕得要哭出來了“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娘娘饒了奴婢吧!”
胡婕妤冷臉不出聲,貼身宮女馮玉上前,將人拖了出去,小宮人還是跪著,不妨被人一腳踢在心窩上,連叫喚都覺著疼。
“自己打自己二十個嘴巴子,若是敷衍,你就等著吧!”
小宮人掙紮著起身,一下一下打了起來。
馮玉回了主殿,親自拿起梳子給胡婕妤梳著青絲,女人聽著外頭啪啪啪的聲音,心情好了許多,不由得哼出小調來。
見她臉色好了許多,馮玉說西花園那邊栽的秋菊都開了,今個兒天氣也好,要不出去走走。
胡婕妤慵懶地嗯了一聲,又選了身繡蝶水紅長衣才出門,倒沒想到她今天運氣好,遇著了不少妃嬪,想來皇上因登基一事無暇去後宮,讓這些人女人閑不住了,都出來逛逛。
胡婕妤是後宮裏妃位最高的,看著這些妃子朝自己屈膝行禮,她心裏十分得意,可樣子卻是做得足足的,凡有宮妃拜見,她都要親自扶人家起來,再說兩句貼心話,端的是賢惠大方,叫人找不出錯來。
這作態從來沒有變過,眾人也不知她是做戲還是本性如此。
宋美人也在其中,她仗著自己是這些女兒裏頭年歲最小的,花期才到,不比這些要凋謝的,又因皇帝多寵她幾分,往往恃寵而驕,尤其看不得胡婕妤這個做派,隻道“姐姐做事一向周到,人有大方,怪不得陛下時時要去姐姐宮裏待著。”
這話一說,妃子們心裏發酸,想到皇上確實最喜愛這胡婕妤,眾女的妃位一直沒有她高,臉也冷了不少。
見胡婕妤臉色差了許多,宋美人又是得意地哼了一聲,還以為她會反擊,沒想到這女人轉了個向,朝前走了幾步,屈膝道“臣妾見過夫人!”這恭敬的態度像是見了皇帝一樣。
妃子們看去,蹙著眉頭互相看看,宮人什麽時候來了位夫人?她們紛紛打量著不遠處的婦人,猜測她的身份。
婦人身量修長,隻穿著一件黑藍布衣,上頭什麽花樣也沒有,定是穿了很長時間,袖口衣襟一處都洗得發白了。
頭上挽著最普通的婦人髻,隻一根黑漆漆的木簪子固定住,耳垂兩邊連個飾品都沒有。
衣著貧寒普通也不說,四十來歲的樣子,麵部黑黃,看著就知道摸上去是賴賴的,她嘴唇有些黑紅,還起了皮,總而言之,在這些貴人眼裏,偏偏屬於受人輕視忽略的人。
阮氏亦是蹙眉,仔細打量著這個漂亮的女人,在聽到這些人說話時她就猜測是蘇浚的女人了,本要離開,卻被這個見了,還來拜見。
而胡婕妤看著麵前的婦人沒有半點吃驚的樣子,就知道自己沒有猜錯。
“你如何認得我?”她的聲音和她的人一點兒也不一樣,是山間的潺潺溪流,清脆幹淨,像個二十來歲的女人的聲音,年輕得很。
胡婕妤輕聲道“昨個兒聽陛下說得,本想來拜見夫人的,可天色已晚,不敢打擾,這才沒有去拜見夫人。”
阮氏點點頭,沒再說話。
這一言一語的來往間,眾人便猜測出麵前婦人的身份了,嗬,竟是陛下在民間的正妻,那豈不是未來的皇後了?
有識相的,跟在胡婕妤麵前屈膝行禮,生怕人家以後做了皇後記得今日不拜見的事,對皇後不敬可也是一樁不大不小的罪名。
眾人恭恭敬敬拜見,唯有宋美人處有些不和諧,年輕的女人看著那個穿著打扮連自己家最下等的仆婦都比不上的婦人,心中鄙夷之意越盛。
即便是皇上的正妻又如何,一個正室妻子,進宮同做賊一樣,悄悄摸摸的,不叫人知道,這說明什麽,陛下不看重唄!她進宮前,就曾聽父親同父親閑聊過,說後位不定,陛下有心重新挑人立後。
這民間的妻子是一回事,朝堂上的皇後又是一回事,又不是每個正妻都能為後,何況是眼前這個鄉村野婦呢!
她冷哼一聲,隻向阮氏輕輕掃去一眼,也不隨眾人一般恭敬。
胡婕妤見了,欲要上前緩和一二,可阮氏比她快了一步。
婦人慢慢踱步上前,站在路中的妃子們趕緊往後退了一步,不敢擋路,自己也不知畏懼的是這身份還是人。
阮氏走到宋美人麵前,她雖然穿著打扮比不上麵前光鮮亮麗之人,可因身量修長,比這嬌小的女人高出一個頭來,這番氣勢,硬生生地把宋美人壓了下去。
“
你叫什麽名字?”阮氏問道,遠遠看著她好像笑著,近了瞧去,又覺著婦人麵色冷肅,也是怪了。
這語氣一下子把宋美人惹怒了,隻道“你也配知道我叫什麽?”她冷哼一聲,才不把婦人當回事。
阮氏冷笑,哪裏來的蠢貨,這樣的人也敢送進宮裏!
終究低估了這“鄉野村婦”,她出手的速度太塊,眾人隻瞧見一陣黑影過去,“啪”的一聲響起,幹勁利落,妃子們被嚇得吸了一口氣。
胡婕妤亦是睜大眼睛,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右臉還沒有開始疼,隻是麻得厲害,不多時,立刻紅了一大片,一個手掌印慢慢浮現在白皙滑嫩的臉上。
“你……你敢打我?”
團扇啪嗒掉在地上,宋美人捂著小臉,一臉不可置信,她嬌養長大的,愛麵子,從小到大哪裏吃過這種虧,在那麽多人麵前竟被人扇了一個打耳光。
現在是阮氏嫌棄地看著她了,女人一下子被激怒,這感覺就像自己被街上的一個乞丐貶低一般,心裏的火燒得旺旺的,說起話來也不過腦子了“我們都是得了陛下聖旨,有正經封號的妃子,你算什麽,徒有一個‘夫人’的名頭,就敢動手打我。”
她特地把夫人二字加重,嘲諷之意更足。
在民間,結發妻子自然是被尊成稱為夫人,可在皇家,要是出個什麽夫人的稱呼來,那就曖昧了,前朝有拜月夫人,有墨嫣夫人,都是皇帝養的情人,無名無份,什麽都算不上。
“蠻狠無禮,我要讓陛下把你趕出宮去!”女人恨恨道。
“你要把誰趕出宮去?”一道聲音想起
這聲音十分耳熟,眾人心裏一驚,尋著那聲源去,嚇,果然是二皇子。
蘇遲蹙眉冷臉,信步走來,女人們卻是連呼吸聲都不敢出了,生怕一個不小心惹煞神注意。
二皇子蘇遲,不知情的人,見了他都要誇一聲清俊瀟灑,可像這些待在宮裏的,都知道這皇子手段狠厲,為人無情,當初帶頭打進宮裏的就是他,血洗深宮,刀下亡魂數不勝數,連前朝皇帝都是他親自殺的呢!
見他過來,胡婕妤輕輕喊了聲二皇子,男人沒有回應,更沒有看她,隻走到宋美人麵前,問她要將誰逐出宮去。
美人也怵這二皇子,現在兒子來為母親出頭了,她怕得神色慌張,眼珠子咕嚕嚕轉個不停,頭低著不敢看人。
阮夫人不願兒子和這些深宮女人多有交際,隻說乏累,要去休息了,蘇遲懂得她的意思,跟著娘親離開。
嬪妃們也知道這不是個久留之地,找了個借口便離開了,留著胡婕妤在,微微低頭,不知想著什麽,再側眼看去時,那人的身影已不在,她眼裏一片落寞,再看宋美人還在低泣,她撇去一眼,幽幽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