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員外謝恩從蓬萊殿退下來，一直到出了永樂門，都是魂不守舍的。

    一直以來，為了穩固族中生意，將族中女子送進宮來做女官，掌管內庫采購大權，是各大皇商都在做的事。

    如今這個穆桂一來，先是收走了各司長官的采購大權，緊接著又獻了皇商策，把各大皇商與宮廷內官之間經營了數十年的關係，一下子連根拔起。

    如此一來，繼續向宮中輸送女官，對於皇商而言，便再沒有任何好處了。

    且宮廷采購競標權一年一換，今年當選的皇商，明年便不再有入選的資格。

    皇商們能夠謀得的利益少了，便不會再花大價錢去賄賂宮中內官，那麽心思不純，想撈帝後油水的貪官撈不到好處，便也不會再盯著這個差事。

    留下來的，就會是那些無依無靠，不得不靠出賣自己勞動力養活家人，從而也會為了這份俸祿好好做事的好奴才。

    如此一來，對帝後，對其他那些有實力但進不來的商賈們倒是極好的，隻是對他們這些已經成為皇商的家族不好，對那些他們供養了這麽多年的內官們不好。

    而這整件事的罪魁禍首，都是穆桂。

    所以薑榮喜為什麽要推薦穆桂來做她的繼任者呢？

    薑員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就這樣迷迷糊糊地出了永樂門，連其餘幾個皇商過來與他商量對策，他也敷衍著搪塞了。

    “爹！”

    薑員外這邊才剛出了永樂門，就被薑寶玉一把扯到了旁邊來。

    他花了一會兒工夫，才看清了薑寶玉的臉，卻是第一時間反拉過薑寶玉的手說道“好孩子，這宮裏待著沒勁了，你等爹兩天時間，爹給你籌謀一番，安排你出宮去。”

    說著，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後宮的方向，氣呼呼道“他們既不需要咱們薑家了，咱也不願再伺候了。”

    薑員外說著，幹脆這會兒就想帶薑寶玉走，還是薑寶玉硬拉著把他拽到了一邊沒人處問道“爹，你不要忽然這樣沒頭沒腦地說話，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快跟我說說。”

    薑員外於是一跺腳，長哎一聲道“還不都是你們那個新尚服幹的好事兒？”

    說著，他便把皇商策的內容給薑寶玉都說了一遍。

    “原來師父昨天說的，是這個意思？”

    果然不是要專門對付薑家，她是要顛覆現有的皇商體係，欲形成良好的貿易關係，做這等大事。

    薑寶玉恍然大悟，薑員外卻在旁邊看得吃驚，把薑寶玉整個扒拉過來道“爹怎麽瞧著你還有點興奮？

    他們老李家這麽多年吃咱們的，用咱們的，如今吃膩了，用膩了，就要把咱們一腳踢開了？

    如今連皇商的匾額都要收回去了，你怎麽還笑得出來呢？

    我怎麽就生出你這麽個不成器的？”

    “爹——”

    薑寶玉卻也跟著歎了口氣，搖頭道“您怎麽老糊塗了？這麽多年咱們按進價給宮裏送貨，為了不讓人挑出錯處，所有的東西都是最好的，遠遠超出宮中標準。

    不光一分錢沒賺到，還白搭了好些運費。

    如今他們不用咱們了，這不是好事嗎？”

    薑員外一想到這些年他在宮裏白搭進去的那些真金白銀，再想著如今半點好處沒落著，就更覺得是一腔真心喂了狗。

    “話是這樣講，不過這口氣我還是咽不下啊，再說如今沒了皇商的名號，咱們在六國的生意多少也會受到影響的。”

    “怕什麽？”

    薑寶玉一副毫不擔心的模樣負手仰頭道“難道咱們薑家這些年苦心經營出來的口碑，是一碰就碎，不堪一擊的嗎？”

    “那倒也不至於，遠的不說，單是在神都，我薑某人就敢打包票，別人有的，我薑家一定會有，但我薑家有的，別家可未必會有。”

    “那不就行了？”

    薑寶玉信心滿滿，繼續鼓勵薑員外道“公道自在人心，隻要咱們做的好，顧客又不是瞎的聾的沒有自己的感覺，就算皇帝和皇後不買，也一樣會有人買的。”

    薑員外被薑寶玉說的連連點頭，但是沒一會兒，他又忽然想明白什麽似的，看向薑寶玉道“你這丫頭是不是不想跟爹出宮了？在宮裏待上癮了不成？”

    薑寶玉並不直接回答，而是反問薑員外道“爹，你說當年太姑婆與姑婆進宮做女官，也是為了家族的生意嗎？”

    “當然不是。”

    薑員外一想到自己的姑婆和姑母，就忍不住抹眼淚。

    “我小時候常聽你爺爺說起，那會兒你太爺爺家裏不過是做小作坊生意的，街上的大財主橫行霸道，壓根就讓咱們家那樣的小作坊活不下去，一家老小都是有上頓沒下頓。

    你太姑婆是沒辦法，才把自己賣給了一個大戶人家做丫鬟，靠著例銀接濟家裏，後來又陰差陽錯被送進宮裏做了小宮女，憑自己本事一步步扶搖直上，養活了你太爺爺一幹兄弟，又把咱們薑家扶上正軌。”

    薑員外一邊說一邊掉眼淚，想著薑家能有今日氣候，是真的很不容易，可千萬不能在他手裏就給敗了。

    “至於你姑婆，她是真的驚世之才，從很小就表露出製衣的天賦，身為薑家嫡長女，有大好的榮華富貴不享，吵著鬧著要進宮接你太姑婆的班。

    事實也證明，她有這個能力，也配得上這個位置。”

    薑員外說著，又一臉鄙夷地看向薑寶玉道“不過你問這個，難道是想把自己和二老提並論？省省吧你，要是你姐姐說這樣的話，倒還能叫人信服，你？哼！”

    薑員外要是沒提薑寶珠倒還好，這一提薑寶珠，倒是把薑寶玉給點著了。

    “我有什麽不如她的？起碼我就不會像她一樣當個逃兵！你等著看吧，等我十四歲可以參加女官考試，一定一舉成名，叫你們都刮目相看！”

    薑寶玉說完，便就氣呼呼地走了。

    薑員外也隻得搖搖頭，歎著氣自言自語地向外走道“終究還是個孩子啊，寶珠也是有苦衷的，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能懂。”

    沒想到薑寶玉走了一半，又回來了，沒怎麽有底氣地說道“我最近手上沒什麽錢用了，給多準備一點，要整兩的金銀，不要碎銀子首飾什麽的。”

    說著，大約是覺得拿人手短，她還有些不好意思瞟了薑員外一眼，用特別溫柔討巧地聲音道“謝謝爹。”

    說完連自己也惡心的渾身打顫，一溜煙地跑走了。

    看的薑員外一臉錯愕，半晌才搖頭笑道“有生之年，還能聽到這丫頭跟老子說聲謝謝，她要能一直這麽懂事，別說是幾箱金子，便是一座金山，又算的了什麽？”

    說著，他便徑直出了宮門，準備回去籌謀一番，以應對新策，結果才一上馬車，就被一隻穿進馬車窗的箭矢嚇得花容失色，虧的他眼尖瞧見了上頭掛著的紙條，不然非得叫出聲來驚動守衛。

    小心翼翼拔下箭來拆開紙條，就見上頭寫道“我家主子邀閣下明月樓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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